第3章 愚人節
- 未畢業的愛情
- 止桐
- 5365字
- 2020-05-26 17:20:00
(1)
愚人節,顧名思義,就是給傻瓜過的節日。在這天,人們會對自己的朋友說各種謊話把他們當作傻瓜來捉弄,而被捉弄的人是不允許生氣的。像“你的鞋帶開了”,對方聽了就會不由自主地低頭看看自己的鞋帶有沒有開。雖然說不出這種捉弄有什么好玩的,但是看到他被自己騙了就莫名的開心,可能這就是屬于愚人的快樂吧。這個節日是怎么來的、為什么要過這個節日,我無從得知,也沒有興趣知道。
當然,每年總是會有真正的傻瓜,比如說“前面的橋塌了”導致交通堵塞,又或者謠言“病毒實驗室爆炸病毒擴撒”引起人心惶恐的這種傻瓜,最終都被抓了起來,至今怎么樣,我也無從得知,也沒有興趣知道。
不過比起這種傻瓜,我更想說的是另外一種愚人,他們會在這天說出無數句謊話,然后在最后偷偷地插入一句真話:
我喜歡你。
這種傻瓜一般都有同一個特點:膽小,心大。
蕭凝就是這樣的一個傻瓜。
(2)
蕭凝是我初中時期的同班同學,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一個愛笑的馬尾辮姑娘,話說的不多,很是溫柔,無論別人怎么開她的玩笑,她總是一笑而過。
一開始,我們兩個并沒有什么交集,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蕭凝坐在教室的第一排;我上課睡得昏天暗地,她上課聽得認認真真;我下課百米沖刺跑到操場過人上籃,她下課拿著習題走到后排討論學術。在所有人眼里,無論怎么看我們都是兩個世界的人。就連我自己也沒有想到我們兩個會成為“哥們”。
我記得那是初二的夏天,放學后我來到公交車站,一邊聽歌一邊等公交。我突然感覺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轉過身去,看到蕭凝正笑容燦爛地站在我身后面。
“哈嘍!”她輕輕地拜了拜手,她的馬尾辮也輕輕地蕩了蕩。那是我們之間說的第一句話。
“嗨。”我報以微笑。因為不熟我只是出于禮貌地打一聲招呼,然后轉過身去繼續等公交車。
但是她卻向前走了一步,站到了我的身邊,揚起笑臉對我說:
“你在聽什么?”
“歌。”我摘下一只耳機遞給她,“要一起嗎?”
我本來只是打算客氣客氣,沒想到蕭凝卻絲毫不跟我客氣,毫不猶豫地接過了耳機,放進了耳朵里。那個時候還沒有什么無線耳機,于是我們兩個之間的友誼就被一根耳機線連到了一起。
“這是…誰的歌啊?是許嵩的嗎?”
“對,許嵩的《素顏》。”
“沒聽過。是他新出的歌嗎?”
“不是,這是他很久以前的歌。你要是不喜歡聽這首歌我換一首。”
“不用不用,這首歌蠻好聽的,我只是問問。”我沒有看她,不知道她聽到這首歌后會是怎樣的表情。雖然我知道說話時不看著對方的這種行為不太禮貌,但是我更受不了與一個不熟悉的女孩相互對視。
“我只聽過他的《驚鴻一面》和《深夜書店》。你聽過嗎?”她接著說。
“聽過。”我沒再說什么,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她也沒再說什么。一輛輛汽車伴隨著鳴笛聲從我們面前飛馳而過,地面上的塵土被車輪卷起,飄蕩在空中。在車水馬龍的世界里,我和一個剛認識的馬尾辮女孩被一首我們都聽不懂的歌包裹在了一起。
那個夏天有些干燥,不過風很是溫柔。它輕輕地安撫著空中的浮沉,又偷偷地撩起女孩的劉海,帶著白云的味道,躲進了天空。
多年以后,當我再次聽到許嵩的《素顏》,我仿佛聞到了那陣風的味道,回到了那個夏天,一個馬尾辮女孩走到我身邊,揚起純潔的笑容問我:“你在聽什么呢?”
“我等的公交車來了。”公交車停在了我的面前,我轉向蕭凝,想要回我的耳機,但是我看到她的嘴唇在微微顫動,好像在讀著什么。
他可能是在跟著哼唱吧。我這樣想。
“啊!你等的是這輛公交車啊,我還以為你會跟我等同一輛呢。”她好像剛剛回過神來一般,把耳機取下來遞給我。“我等的公交車還沒來。謝謝你請我聽歌。”
“不客氣。那我走了,拜拜。”我接過耳機,向蕭凝擺了擺手。
“拜拜。”
后來我總是會在下午放學等公交時遇到蕭凝,她跟我也毫不客氣,走到我的身邊就管我要一只耳機,放進耳朵里,然后一臉詫異地看著我說:“不是吧,又是許嵩的歌?”
就這樣,我和蕭凝慢慢熟悉,我們之間的對話漸漸的變得豐富,歌手的新專輯、明星的緋聞、新上映的電影……不過大多數時候我們都選擇沉默,享受被歌聲包裹的世界。而且我發現,蕭凝真的很喜歡跟著哼唱,因為每次公交車到站,我向她要耳機時,總是會看到她的嘴唇在微微的顫動。
她一定是在哼唱,只不過我聽不到罷了。我這樣想。
(3)
“不是吧桐哥,你這歌單里怎么全是許嵩的歌?你就這么喜歡他?”那是放寒假的前兩天,因為第二天就期末考試了,班主任把最后一節自習課改成了班會,拖了堂,幾乎全校所有的老師都走了,我們班才放學。公交車站只有我們兩個,蕭凝剛帶上耳機就說要看看我的MP3。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蕭凝叫我“桐哥”,而我也尊稱她一聲“凝姐”。
“還行吧,也不是特別喜歡。主要是因為他的歌都是免費的。”
“那你不會下載一些別的免費的歌啊。給你。”她把MP3放回了我的口袋,然后雙手迅速地放回自己的口袋。
“今天可真冷啊。”公交車還沒有來。十二月的風無情地刮著,耳機里的世界也無法保護我們兩個,任由我們被其摧殘。
“是啊。咦?怎么沒聲了?”蕭凝說著又把我的MP3從我的口袋里拿了出來,看了看,然后遞給了我,“是不是讓我給弄壞了?”
我接過來看了看,然后摘下了耳機,“沒事,天太冷了,給它凍沒電了。”
蕭凝也取下了耳機遞給我。我接過來連同MP3一起放進了口袋里。
現在耳機里的世界也被摧殘了。公交車還沒有來,風刮起地上的雪打在了我的臉上,有一些疼。
“桐哥。”沉默許久后,蕭凝突然叫我,仿佛做了很大的心理準備。
“怎么了凝姐?”我看向她。她的臉和耳朵被凍得通紅,馬尾辮也被風吹的飄飄搖搖。
“我想跟你說個事。”她說話的時候沒在看我,眼神無處安放。
“啥事說唄。”但是我沒有在意。
“我喜歡你……”
“啊?真的假的……”
“的同桌程霜。”
“滾……”
她聽到我說“滾”,突然抬起頭踢了我一腳,向我吼道,“你怎么還罵人呢?”
“那你說話怎么還大喘氣呢?”這一腳踢得可是不輕啊,我揉著我的大腿也吼了回去。鬼知道她一個一米七不到的小嘎豆子哪來的這么大力氣。
“我樂意!”說著她又向我肩膀打了一拳。“一個大老爺們別跟小姑娘似得那么矯情,我很認真的跟你說,我喜歡程霜。”
程霜是我的同桌,他是一個常年霸榜全班第一的混世大魔王,無論是哪課的題,在他眼里只分兩種,一種是他做出來的,一種是他還沒做的。雖然我這種學渣和學霸做同桌壓力很大,但是絲毫不影響我和程霜之間的友誼。他會在我上課睡著給我披上衣服,我也會看見他上課打哈欠時給他塞一塊薄荷糖。他是全班第一個知道我寫小說的人,并且看完之后很認真的和我討論小說里面的細節和用詞,給我提出很多的建議。
在我印象里,我一直認為學霸就是那種話不多、高冷的形象,但是程霜完全不同,無論誰來問他問題他都會耐心講解,即便是我這種學渣也愿意把筆記借給我。他能和班級里的所有人打成一片,這其中就包括蕭凝。
“你喜歡他關我什么事啊?你跟我說有啥用。”我揉了揉肩膀。因為班級里學習優秀的大多數同學都在班級的后面,本來以為蕭凝來到后排是討論學術,沒想到是另有目的。
“讓你幫我啊。你跟程霜關系那么好,你就在他的身邊做我的臥底啊。”
“不要。”我對她翻了個白眼。
“啊?你別啊,我就把我這個秘密告訴你了,你就幫幫我吧。”說著蕭凝就抓住了我的胳膊左晃右晃。
“停!你別跟我動手動腳的。”我急忙把胳膊從她的手中抽出。
“那你幫我。”
“……行!那你說我怎么幫你啊。”我無奈地只能同意了。
“你有程霜的QQ嗎?”
“沒有。”
“那你明天幫我要。”
“凝姐,明天就考試了,鬼知道他分到第幾考場……”
“他在三十六考場。”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我本來只是想以“找不到程霜”為理由把這件事推脫掉,沒想到她居然知道程霜在第幾考場。
“你別管那么多了。你的車來了。”說著,她仿佛預謀好了一般從她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張皺皺巴巴的紙條,塞進了我的口袋。“回家加我QQ。”
“那好吧。”其實我心里是極其不情愿的,但還是很想當一次月老,便下定決心幫蕭凝追到程霜。“我走了,拜拜。”
“拜拜。”
第二天我要了程霜的QQ,等公交時給了蕭凝,問她下一步打算怎么辦,她卻告訴我沒想好。
“你沒想好叫我怎么幫你啊!”
“著什么急,皇上不急太監急。我先在QQ上跟他聊天,促進促進感情。我的車來了,耳機給你。寒假愉快。”
(4)
寒假很快就過去了。開學以后,每當我看到蕭凝拿著題從自己的座位上站起來的時候,我就從我的座位離開,讓給她坐,以便她能和程霜更近的交流。每當我和程霜閑著聊天時,我也會不經意地提起蕭凝。
“最近怎么樣?”等公交的時候我問蕭凝。
“挺好的啊。今天他還給了我一塊沙琪瑪呢。”
那應該是我給他的。我想告訴蕭凝,但卻沒有說。
一輛公交車駛進了車站,不過不是我們兩個等的公交車。
“你在哼什么?”那天我的MP3沒電了,我看向她時,發現她好像在念什么。
“沒,我是在查數。”
“查數?查什么數?”
“每次等車,當我看到公交車時,我就會猜,幾秒后公交車會挺穩。”
“猜這個干什么?”原來她不是在哼歌。我一直以為她很喜歡我的歌。
“在猜之前,我就會想,如果猜對了,那么程霜也喜歡我。如果猜錯了,那么程霜就不喜歡我。”春風拂過女孩臉上幼稚的笑容,吹進了我的心。“你看,這次我就猜對了。”
“那你覺得程霜喜歡你嗎?”我問她。
她沒有說話,我等著她的回答。
春風沒有書本里講的那么美好,它依舊像冬風一樣無情,帶走了女孩臉上的笑容。只不過眼前的景象不再是冬天的皚皚白雪,但也不是夏天的蔚藍碧綠。
“明天是愚人節了。”蕭凝突然來了這么一句。
“所以呢?”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我打算表白。這樣就知道他喜不喜歡我了。”
“為什么明天表白啊?”
“因為失敗了還可以說‘愚人節快樂’啊,說自己是開玩笑的,這樣還能做朋友啊。”
“愚人節……還可以這么玩?”
“為什么不可以啊。”風停了,女孩臉上的笑容又回來了。她的公交車也來了。“我走了,拜拜。”
“明天加油。”
(5)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上課沒有睡覺,下課沒有出去玩,我生怕錯過了蕭凝的表白時刻。但是蕭凝一上午都坐在自己的位子,沒有任何動靜。上課時我就在想,如果蕭凝表白成功了我該怎么辦?失敗了怎么辦?蕭凝怎么還不來表白?哎呀人家表白你在這著什么急。時不時我還向蕭凝的方向看去,卻見她和朋友打打鬧鬧,談笑風生。
直到下午倒數第二節課下課,蕭凝從她的位子站了起來,拿著一本題走了過來。
不是吧,表個白還得拿題?
“程霜,這道題你幫我看看唄。”蕭凝很熟練地把習題攤開,放在了程霜的桌面上。程霜拿起筆,看了看題,就開始講了起來。
當然,他們的談話內容不是當時我這個學渣能聽懂的。
講完題之后,程霜問了一句:“聽懂了嗎?”
“懂了懂了,謝謝。”蕭凝回答他。我在一旁屏住呼吸,生怕打擾了這個激動的時刻。
“還有什么不懂的嗎?”
“我喜歡你。”蕭凝說了出來了,我的心跳開始加速,渾身顫抖,但是我極力克制,不讓自己表現出來。
“額……對不起蕭凝,我不喜歡你。”聽到這話,我的心仿佛停了一下,然后一下子就恢復了正常的速度,仿佛在下墜。我突然想大口喘氣,但是我沒有。
“哈哈,今天是愚人節,我跟你開玩笑的。”蕭凝就像和我說的一樣,開始化解尷尬。
“我不是。”
時間仿佛靜止了。我不明白蕭凝被自己喜歡的人拒絕了是怎么演出一副自己還很開心的樣子,但是我知道,她的心里一定有一個洞,洞里空空的,望不到底,看不見光。她在洞里下墜。
“切,你怎么開不起玩笑啊,還認真上了呢。”蕭凝拿起她的題,“止桐,你鞋帶開了。”
我低頭看了一眼鞋帶,發現沒有開,我才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但當我抬起頭的時候,蕭凝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后來她對這件事閉口不提,仿佛從來沒喜歡過程霜。她來后排的次數越來越少,等到快中考的時候,就再也沒有來過。
(6)
中考結束后,我組織全班同學吃一頓散伙飯。定好晚上六點,蕭凝五點就到了。四個大桌的房間里,就坐著我和蕭凝兩個人,我們聊了很多,比如長大后的志向,報考的高中。我們都很默契地避開了程霜這個話題,但是我們都避不開曾經的那份喜歡。
聊著聊著,她突然不說話了,拿起了放在桌子中間的花。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一把把花從她的手中搶了過來,拔掉所有的花瓣,最后只剩一根光禿禿的枝。
蕭凝看著我手中的枝,眼淚突然掉了下來。我看著她,不知所措。
偌大的房間里,只剩兩個人的沉默,以及花瓣混雜眼淚飄落的聲音。
后來蕭凝和程霜都考進了省重點高中,不過一個在重點一班,一個在重點二班。而我雖然也考進了省重點,但是我的分數只能讓我進一個普通班。
再后來我選擇了住校,不再用早起半小時去趕公交,聽歌也不再用MP3而改用了智能手機,歌也不再只聽許嵩的了,其他的歌手我都會聽。
當我再次見到蕭凝,是我因為遲到被叫到了老師的辦公室,剛從辦公室出來就碰到了她。蕭凝剪了短發,還涂了口紅,她跟我打招呼我差點沒認出來。
“桐哥,好久不見啊。”她笑著說。
“好久不見。”可能是我比較討厭化妝品的原因,我并不喜歡她現在的樣子。
“你還會聽許嵩的歌嗎?”我本來想問他還喜不喜歡程霜,但是卻說出了這句。
“有時會吧。馬上上課了,拜拜。”她可能聽懂了我的意思,也可能沒聽懂。
“拜拜。”我們還像以前一樣道別,但以前知道明天可以再見,現在卻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面。
望著她的背影,回想起當年的愚人節,我仿佛看到了自己。
我為你做過無數的傻事:猜紅綠燈的顏色,對著奇妙的東西許愿,單數的花瓣,偶數的臺階,數到三就會停穩的公交車,只為了找出一萬種你會喜歡我的可能。可最終只不過是自己騙自己。
這些傻瓜啊,還有很多特長,比如,最擅長自我感動,最喜歡自欺欺人。
愚人?
愚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