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杭州知府(1)
- 江湖雅韻
- 月小林遙
- 3417字
- 2014-01-15 10:12:35
杭州府衙位于杭州城清波門內(nèi),與諸多天井房款式、上翹檐角的浙派建筑不同,這府衙卻是高墻厚瓦、肅穆威嚴(yán),一付地道的京城氣派。府衙分為內(nèi)外兩院,外院用于官府日常辦公審案,內(nèi)院則是知府的住宅。
府衙只在上午辦公,過了正午,只要無人擊鼓鳴冤,知府便在內(nèi)院休息。王全寶四人在這府衙混得極熟,也不用門房通報,領(lǐng)著湯沫徑直穿過外院,到內(nèi)院客廳落座。
四人招待湯沫坐了,又吩咐了茶水,王全寶一拱手道:“水大俠稍坐片刻,待俺進去稟報知府大人。”
湯沫點頭示意,王全寶遂進了內(nèi)宅,只留馬超興與趙氏兄弟陪著。湯沫一手捧著茶,有一句沒一句地跟馬超興他們閑聊,心里暗暗在想:“不知這杭州知府是何等樣人,我一介布衣,與他素不相識,只不過前去拜祭了寒飛兒的父親。只怕那官老爺未必肯出來見我。”
湯沫正想著,只聽里間傳來“塔塔”的腳步聲,這人顯然心中甚急,還沒走到外間,聲音已先傳了出來:“水少俠!水少俠安在?卻叫辛某等得好苦。”
湯沫方才與馬超興三人閑聊,已知這知府名叫辛晴,本是杭州人氏。永樂十年中進士,宣德元年調(diào)任杭州知府,在這知府任上,已是第六個年頭。湯沫見那辛知府人未到聲先到,趕忙起身,不由心中愕然:“我與他素未蒙面,怎么說等得我好苦?”
湯沫驚愕的當(dāng)口,辛知府人已走出了前庭。只見他:頭戴方巾,多含儒雅之氣;身穿布袍,顯出清貧之身。七尺身高,倒有長髯二尺,都在胸前飄灑。兩道劍眉斜插入鬢,甚有些威嚴(yán)景象;一雙細目四射精光,透著個玲瓏心機。鼻直口闊,齒白唇紅。好一個進士出身的杭州府!
這辛知府急急忙忙地從里屋出來,見馬超興三人陪著湯沫,立即喜笑顏開。走上去一把抓住湯沫的胳膊,一邊搖晃一邊說:“這位必定是水少俠了。幸會!幸會!水少俠是韓兄故人,便是辛晴之友。”辛知府說到這里,神色一黯,嘆了口氣說:“我受韓兄大恩,不及回報;他逢兇罹難,也無法捉拿兇手。每念及此,惶恐不安。為韓兄立冢以來,日日盼望能見到韓兄故舊,傾談之間,也可稍解胸懷。不想一過三年,竟只人未遇。方才聽王捕頭說水少俠為韓兄掃墓祭奠,實令辛某快慰。”
馬超興見辛知府抓著湯沫的胳膊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卻不讓座,上前一步提醒:“大人,水大俠遠來是客,何不讓他坐下喝杯茶,慢慢敘談不遲。”
辛晴一呆,隨即恍然大悟,放開湯沫的胳膊,大笑著拍拍額頭:“不錯,不錯。我一時激動,竟犯了糊涂,怠慢之處,望水少俠見諒。少俠請坐,我們慢慢敘談不遲。”
湯沫給這辛知府一頓連珠炮似的寒暄,插不上嘴,好不容易才容他開口:“水易不敢。水易乃是韓伯父晚輩,辛大人與韓伯父兄弟相稱,便也是水易的長輩,水易不敢先坐,請辛大人安坐。”
辛晴聽湯沫這么說,不再推辭,到主座上坐了,招呼湯沫也坐下。王全寶四人不敢同坐,都站在兩旁身后。
辛晴上下仔細打量了一陣湯沫,開口問道:“聽王捕頭說,水大俠是西涼人氏,卻不知與韓兄如何相識?”
湯沫知他有此一問,早就想好了說辭,慢聲答道:“實不相瞞,家父早年經(jīng)商,四處游歷。曾在杭州與韓伯父相識,兩人交談甚歡。后來家父回到西涼,不想生了腿疾,走動不便,與韓伯父再無聯(lián)系。前些天家父一位朋友往杭州辦事,家父托他打探韓伯父下落,才知韓伯父已然仙逝。家父得此噩耗,心中難過,這才命我替他走一趟,前來祭奠故友。”
湯沫一番假話,說得辛知府頻頻點頭:“適才聽王捕頭所說,只道水少俠受朋友所托前來,不想?yún)s是奉令尊之命。令尊識情重義,實在令人佩服。只恨辛某無福,未曾與令尊相識,否則把酒言歡,豈非人間快事。”
辛知府唏噓了一陣,對湯沫說:“水少俠既是故人之后,便如自己家人一般。辛某大著一輩,便稱少俠賢侄,你只喚我伯父,可好?”
湯沫聽了,站起來躬身道:“晚輩見過辛伯父。”
辛晴起身還了禮,哈哈大笑道:“我自為官以來,妻子老母俱在家中老宅,府衙之內(nèi)從未住過親人。賢侄千里而來,當(dāng)在此多住幾日,就當(dāng)是陪辛某打趣解悶也好。”
湯沫聽了,笑道:“辛伯父美意,晚輩敢不從命,待晚輩去客棧取了行裝,再來叨擾。”
馬超興聽聞此話,在后面插嘴道:“水大俠何須多跑一趟,只管將客棧的名字告訴在下,在下這就去將水大俠的行裝取來,絕無差錯。”
辛晴聽了大笑:“難得馬捕快如此熱心。這樣甚好,我一見賢侄便心中歡喜,說心里話,當(dāng)真舍不得你離開呢,哈哈哈……。”
湯沫見辛知府如此熱情,只得告訴了馬超興客棧的名號位置,看馬超興興沖沖出了門,湯沫扭過頭來問辛知府:“晚輩初到杭州,有句不該問的話請教伯父,不知辛伯父與韓伯父怎樣相識,韓伯父又是如何遇害的?”
辛晴聽湯沫問起這事,臉上漸漸沒了笑容,沉默了一陣,嘆了口氣,答道:“此事說來話長,還得從辛某的身世說起。雖都是些傷心往事,但賢侄既問起,講來也無妨。賢侄安坐,聽我慢慢道來……”
“辛某乃是本地人氏,家父早喪,自幼是母親一手帶大。日子雖過得清談,倒也沒受過什么罪。我自幼酷愛讀書,一心想要考取功名為國效力。母親替人洗衣織錦,供我讀書。到了及冠之年,我便在這杭州城內(nèi)賣些字畫、又與人測字寫信,一邊糊口度日,一邊繼續(xù)攻讀。永樂十年,太宗(明成祖朱棣廟號,初為太宗,嘉靖時改為成祖)皇帝開恩科,我自負(fù)胸中所學(xué),意欲上京趕考。無奈家中貧寒,湊不出盤纏路費,為此終日悶悶不樂。”
“有一日韓兄從我字畫攤前經(jīng)過,駐足觀看,見我滿腹心事,乃上前盤問。我只以實情相告,不想韓兄當(dāng)即慷慨解囊,欲以文銀百兩相贈,助我上京。辛某當(dāng)時年輕氣盛,不肯受人恩惠,對韓兄言道,君子無功不受祿,事雖急,卻絕不受人施舍。韓兄見我態(tài)度堅決,遂勸我說,公子若真有濟世之才,金榜高中,便可造福一方百姓;若今日為了清高,不肯接受銀兩,天下便少一個棟梁,百姓便少一片福蔭。公子既觀書知禮,孰輕孰重,不可不察。”
“我聽韓兄此言,汗流浹背,慚愧萬分,當(dāng)時對韓兄既感激又敬佩。立刻接受他所贈錢財,拜辭老母,收拾上京去了。后來辛某不負(fù)所望,高中二甲頭名,從此登上仕途。宣德元年,朝廷念我老母在家無人奉養(yǎng),遂調(diào)我回杭州府上任。”
“我在杭州知府任上三年,屢次想拜望韓兄,謝他當(dāng)年資助開導(dǎo)之恩。無奈韓兄乃杭州富商,我身為一府之長,為了避嫌,不便前往;托人前去,韓兄只說當(dāng)年為百姓資銀,于我辛某個人無恩,既官民有別,為知府清譽,也從不來登門。不想三年前韓兄家中突逢變故,一夜之間被強盜洗劫一空,我得知噩耗,調(diào)集人手星夜追查,豈料這伙強盜手法既高明又狠辣,不但未留下任何蛛絲馬跡,還將那韓府上下,無論老幼良賤,殺得干干凈凈。唯有韓兄的獨生女兒未見尸體、不知下落。”
“我派人四處打探那女娃娃人在何處,誰知竟似泥牛入海,毫無消息。無奈之下,只得以她的名義安葬韓兄。此案高懸至今,仍無結(jié)果。辛某為此耿耿于懷,寢食難安。想我身受皇命,為一方百姓父母,百姓有難而不能相助,大不義也。何況韓兄有大恩于我,彼此更有君子之交,每念及此,惶恐不已。于是才令王捕頭四人時常前去打掃祭奠,既全了我與韓兄相交之義,也指望能查得線索,將兇手正法,使韓兄在天之靈,稍得慰籍。”
辛知府說到這里,語音哽咽,眼淚止不住掉了下來。王全寶見知府大人難過,接過話來,對湯沫說:“辛大人為了這樁案子,不知多少次訊問催促我等。按大明律,案子兩年未破,一律視為懸案,封存入庫,留侯追查。辛大人明知如此,卻甘冒丟官罷黜之險,不肯封案,只要我等繼續(xù)盡力察辦。我等也是急于破案,見水大俠前去掃墓,才背后偷襲,只望能獲得線索,誰料……”
王全寶說到這里,想到昨夜四人的狼狽景象,怎好意思讓知府大人知道。突然漲紅了臉,不知該如何繼續(xù)。湯沫看王全寶神情,知他心思,又見辛知府神色好奇,接過話來說道:“昨晚原是一場誤會,在下沒有防備,以為遭歹人暗算,與四位大哥交上了手,險些被四位大哥所擒。幸好及時解開誤會,否則恐怕在下此刻已在牢房內(nèi)受審了。”
辛知府一聽原來如此,轉(zhuǎn)頭責(zé)備王全寶等魯莽,又回過頭來安慰湯沫幾句。王全寶等人聽湯沫替自己遮掩,心存感激,雖被知府大人責(zé)備,心中卻無怨言,反覺舒暢不少。
正此時,馬超興已將湯沫的行李取回。辛知府見了,笑著起身道:“馬捕快既回,你四人便為水賢侄收拾客房吧。”說罷對湯沫說:“辛某為官清正,所有用度皆在朝廷所限之內(nèi),賢侄既不是外人,勿嫌簡陋。辛某手中還有公文要看,等賢侄收拾停當(dāng)了,可叫王捕頭他們領(lǐng)你去杭州城走走轉(zhuǎn)轉(zhuǎn),晚上再回轉(zhuǎn)這里,我為賢侄接風(fēng)。”
湯沫心想虧辛知府想得周到,卻不知王捕頭等人早已將我接風(fēng)過了。見王全寶四人閉口不提,心想他們不說,我何必多言,多吃一頓便是一頓。于是也來個裝傻充愣,應(yīng)承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