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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漫漫長夜

  • 一念蓮生菩提劫
  • 心癢難耐的糖
  • 3553字
  • 2020-05-21 23:28:39

“我不過是陸家一個婢子,只能照主子的意思辦事,旁的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說…”

“你家小姐她,是不是…”

“收下藥,好好治你的病,我家小姐嫁于何人,是死是活,都與你全無干系…”

“等等…”

踉踉蹌蹌追至巷口,顧念生不記得自己跌過多少跤,胳膊、膝蓋、額角哪里磕過碰過,他全無感覺。

夏荷的聲音滿是嫌棄,在他耳邊斷斷續續,只最后那一句全無干系,他聽得清清楚楚。

那一刻,天突然黑了,原本觸手可及的院墻戛然而止,腳下若臨萬丈深淵,他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

有沒有人可以告訴他,該往哪里走…

此時,巷口往來的人并不多,瞧他這般情狀,無一人上前,皆是避之唯恐不及。

直到腳下忽然變作冰冷潮濕,顧念生才恍然停步,他該是到了浣溪河邊。

卵石遍地,濕滑難行,他終于不再亂闖,只是緩緩蹲下身子,將自己蜷成一團,口中低喃,猶如囈語。

“阿娘,我找不到她,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怎么辦…”

河岸空曠,任他再問多少遍,也是無人應聲。

從日暮時分,家家戶戶炊煙繚繞,再到月出星現燈稀,人聲漸消,顧念生身后終究有腳步聲響起,有人應了他。

“阿生,我送你回家?!?

茫然回顧,他眼前是一成不變的黑,指尖下意識探出身前,又如觸電一般倉促收回,他仍舊蜷了身子,一動不動,聲音沙啞,帶著倔強。

“我…沒事,只是…天太黑,看不清路…”

“我知道,放心,有我?!?

“嗯…”

皓月當空,陸佛蓮抬頭仰望片刻,不再言語,俯身握了他的雙手,扶他緩緩起身,相伴歸家。

前路遍灑銀白,清晰無比,顧念生卻走得異常艱辛,入了院子,他腳下忽然被不知什么狠狠一絆,險些跌倒在地,好在有她陪著,總不至于太過狼狽。

入得屋內,掌燈、燒水、煎藥,清理傷口、上藥、包扎,盡是她在忙碌,他能做的不過是坐定一處,不言,不語,不動。

想來有些事,她不問,早已明白。

“阿生,喝藥,趁熱?!?

“好?!?

藥碗并不燙手,她仍小心幫他端穩,入口滋味苦澀,不及他心中萬一。

靜夜無聲,他側耳傾聽,她開口,提的卻是旁人。

“夏荷是個刀子嘴豆腐心,我看過她給你抓的藥,都是上品,只是她被我慣壞了,說話由著性子胡天胡地,你聽過,忘了就好?!?

借著燈火,仔細清理他掌心的擦傷,陸佛蓮輕輕一笑。

“任大夫說你的眼睛需要好生休養,不宜憂思過度,需放寬心才好,他的話,我信,阿生,你信我,會好起來的。”

“好?!?

顧念生點頭,忽然反手握了她指尖,掌心所及溫度一片冰涼,他的眉心蹙緊。

“你也信我,好不好?”

“我…自是信你的…”

她低頭,他搖頭,唇邊的笑帶著幾分慘淡和蒼白。

“你受的那些委屈,還打算瞞我到幾時?”

“我…哪里受過什么委屈…”

她的頭越埋越低,明知他此刻根本瞧不出什么,心里卻怕得厲害。

“你本性活潑好動,如今行止卻是沉靜如水,開口只說旁人,對自己只字不提,你的手向來溫熱,如今卻是冰涼徹骨,消瘦得讓我心疼,如何…還說自己不曾受過委屈?”

雖然眼中空無一物,顧念生的話卻是斬釘截鐵,他知自己此刻狼狽不堪,自顧不暇,卻沒辦法對這一切視若無睹,連心也一并瞎掉。

沉默許久,陸佛蓮面色愈發蒼白,輕聲道:“也好…”

言罷,她抬手取下覆面白紗,托著他的手緩緩撫上自己的臉頰。

指尖所及,溫度依舊冰涼,帶著粗糙不平,他的手止不住發顫,生怕弄疼了她,更不舍得離開。

“你…”

“父親欲送我入京,配官宦為續弦,我不愿,自毀容顏相抗,父親大怒,罰我困守家祠,我不得出,每每至夜半,趁看管不嚴,方能至此。”

重新覆好面上白紗,陸佛蓮垂眸。

“阿生,是我花言巧語瞞騙于你,今后,我再無顏前來,至此,作別?!?

“我不放你走?!?

掌心里的小手欲逃,顧念生使盡全力牢牢捉住不放。

“你答應過我,會等我三年,屆時會試一過,我就登門求娶,哪怕千難萬難,定要迎你入門,這一生,我只要你?!?

“阿生,你真是個…呆子…”

“你說是,就是吧…”

細雨微風斜陽暮,星漢落處故人家。

夜深人靜,萬家燈火漸沒,才是沿河巷那處寂寥小院添些生氣之時,長夜漫漫,不透光明,卻也不見得總是寂寞難熬。

“風雨凄凄,雞鳴喈喈。既見君子,云胡不夷。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云胡不瘳。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一點燈光如豆,陸佛蓮坐于案旁低吟,手中書冊翻過一頁,有紙箋滑落,其上字跡清晰,是當年書塾之內他二人的一問一答,再低頭,書案之上另有新添的手稿,字體尚工整,卻重重疊疊,難以辨認。

“入夜寒涼,飲些熱茶,身子也能暖些?!?

去而復返,顧念生手中添了只茶盞,腳下步子緩慢,卻已無幾日前的凌亂不堪。

屋內能換錢的物什被變賣一空,家徒四壁,倒是讓他行動多了些方便,尋到書案一角,他輕輕松了口氣,眉心卻是蹙得更緊。

“你的手很涼,每每漏夜前來,定是染了寒氣?!?

“家祠受罰,自不比閨閣享樂,我忤逆親長,不服教誨,這點苦,當受?!?

輕輕搖了搖頭,趕在他再開口之前,她道:“任大夫說過,快則一月,慢則三月,你的眼睛定有起色,阿生,你且寬心?!?

“嗯,我不擔心?!?

映著燈火,他眸子里也有了些光亮。

“阿娘往日做的活計,我都能做一些,有了虛名,我先前攢下的經文、詩稿,也能換些銀錢。你且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不會餓了肚子,缺了衣裳,你…不用…夜夜都來看我,真的…”

“阿生…這些我都知道…”

窗外寂寂,夜色漸淡,最深沉的黑已過,陸佛蓮咬了咬唇,把整個身子沒入他的懷中。

閉了眼睛,他的心跳就在耳邊,清晰、真切、急促、鮮活,她第一次如此大膽,如此貪心,想就這么在他懷里賴一輩子,再不離開。

“阿生,三年易過,我等你…”

研磨執筆的手,握皂角,理衣衫,初初確是不穩當,時日一久,指尖連片的新傷覆上薄繭,再碰水便不覺得疼痛。

新尋的雇主欺生,見顧念生眼睛不便,做事比旁人慢,總有諸多借口短他工錢,他從不計較。

這么多年,省吃儉用節衣縮食一直都是他阿娘在做的事,如今換他來做,饒是再難,慢慢學來,也就會了。

一日,學正周潼前來探望,言語間用詞張揚,毫不避諱,四下鄰里盡知他鄉試得中,方才無人輕易欺他孤身一人。

三餐自己動手,不管生的熟的,他通通咽下,出入艱難,握緊手中竹杖,倒不至于每每迷路,尋不到家門。

他瞧不見世人的白眼、嫌惡、輕蔑,也不在意,可一日日過去,他仍舊分不清白天黑夜。

任瀾深前來看診,對他多是安慰,夏荷送藥,盡是冷言冷語,最后索性不發一言,作啞巴一般。

每每待得露寒風起,他都會在案上點一盞燈,他勸她不要夜夜前來,卻夜夜等到天明。

又是將近一夜未眠,他累極,伏在案上睡了過去,醒來之時身上已添了件披風,針腳細密很是暖和,頸口的盤扣之上繡著的暗紋,細細摸索辨認,正是九瓣蓮花模樣。

手邊燈盞已冷,該是熄滅多時,肚子空空,一身酸痛,他唇邊卻是帶笑,尋到竹杖,入手感覺有些異樣,原是有人拿棉線仔細纏了一圈又一圈,握在手里,添了踏實。

眼中微熱,他緩步而行推門而出,院中日頭已高,瞧著刺目,他眼前許久一成不變的黑,終于添了些許的光明。

自那一日,顧念生恨不得把所有丟掉的時光通通補回來。

眼睛辨不得書冊字跡,他便去書塾領了雜役,只為聽周夫子談書論史,一遍又一遍,再通通背下。

目力衰微,落筆艱難,他日日伏案而書,練得字跡工整清晰,一絲不茍。

寒來暑往,三年光陰,當真這般被他一點一點,熬過去了。

“幾年之功,總算有些小成,老朽也算不愧對陸小姐昔年恩義。”

循例前來復診,任瀾深鬢邊新添華發,見顧念生落筆自如,連連點頭,神色里有些安慰,抬筆再成一道藥方。

“老朽力盡于此,顧公子可依此方調養,切忌憂思傷神?!?

“多謝,先生?!?

接過藥方,顧念生端正一禮。

“先生再造之恩,晚輩銘記?!?

“受人之托,終人之事,不敢居功,告辭?!?

一個回禮,任瀾深轉身離開,出了院門,他低聲自語。

“如此結果,陸小姐若能得知,當可心安?!?

送別醫者,顧念生轉身而回,拾起一旁掃帚,細細打掃院中雜塵。

為了出入方便,這里早就收拾得空空蕩蕩,此刻,時近正午,旭日當空,他無需竹杖指引,也可分辨腳下道路。

來人慣著一襲粉色長裙,步子急促,匆匆忙忙,他亦能猜出是誰。

“多謝,夏荷姑娘送藥。”

躬身一禮,迎面積年累月的冰冷,顧念生早已習慣并不在意,可今次卻是個例外。

“顧呆子,今日,我是來告辭的?!?

幾年過去,夏荷心里的恨一直都在,眼前的人呆呆愣愣的模樣,讓她看了就來火,可如今,她不能再恨了。

“我年歲已滿,陸家燒了我的賣身契,明日,我就該回鄉嫁人了,今后,任先生的藥自有他幼徒代為轉送,你不必擔心。這三年,你過得不易,我看在眼里,如今有機會更進一步,自當牢牢把握,你…好自為之,小姐她…若知你順遂安好,也可…放心了…”

言罷,夏荷眼中已有淚滑落,下一刻,轉身而走,只留顧念生一人呆呆立在原地,回神之時,暮色四合,天光沉沉暗去。

夏荷的話里的未盡之言似有何處不妥,他有所覺卻又猜不透,春寒料峭,入夜更是如此,渾身早就一片冰涼,心里亦是如此,他忽然握了竹杖,抬步就要往外走。

下一刻,柴門輕叩,他匆忙近前,只見一道身影靜立夜色之下,紅衣勝火,似已候他良久,又似當年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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