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止竹看著暗紅色的粘稠液體從自己身體里通過針眼進入透明的塑料管中。心里沒有多大抵觸，他已經習慣了。從唐止竹有意識起，像是舉行某種神秘儀式一樣，每天都要來這么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知道自己生病了，不好活的那一種。也是從他有記憶開始，出門時身邊都會跟著一兩個身材壯碩的男人，母親說，他們都是來保護我的。但是每過半年都要換一次人，到后來唐止竹甚至都不去記他們的臉。日復一日接受他們準備的精英式教育。我是他唯一的繼承人，我的身份只能是最合格的繼承人。

今天也要去福利院走走過場。少年白皙的肌膚在陽光泛著微光，白的很像不像話，嘴唇有些發青，眼神里沒有什么神采，看上起沒有什么血色。十二年來，每天都被抽一大罐血，能有什么血色。

中午的太陽有些刺眼，少年用手擋在眉毛上，勉強看清腳下，躲過那些人的糾纏，想在樹影下好好瞇一會兒。不曾料想，今后會有個小女孩闖進他的生命里。

那雙白嫩嫩的小腳丫很可愛，水靈靈的大眼睛也很漂亮，尤其是含著淚花，眼眶紅彤彤的樣子，他特別喜歡。

少年一開始以為這是小姑娘接近自己的小把戲，想給她個教訓。唐止竹可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他最怕的就是麻煩了，這種小姑娘肯定是個想著要接近他以牟利的沒腦子的大麻煩。

所以，少年唐止竹把樹下的碎石枯枝清理了些，張開雙臂，對著女孩露出招牌笑容，說：“跳吧，我接住你。”等她跳了，他就閃開，讓她摔個頭破血流，那張臉一定更好看。

只不過——

當小女孩紅著眼睛，小心翼翼奶聲奶氣地對自己說：“沒接住，會很疼的哦。”說完，還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朝自己撲來。

一時間，他竟忘了躲開。就以他這副羸弱的小身板，毫不意外地被撲倒在地。完了腦袋一定要磕破了，唐止竹這樣想著。然而頓了幾秒，他并沒有感到疼痛，反而好像壓到了什么軟綿綿的東西。

直到“嘶——”的一聲，少年看著女孩慢慢抽回護在自己腦后的手。手背被蹭破了皮，一顆顆殷紅色的小血珠相繼冒出來。小女孩眼睛更紅了，但是她好像不想讓自己看到她哭了。

難不成要學那些人一樣欲擒故縱？唐止竹心里琢磨著，有點想笑。然后聽到女孩子的道歉，他沒忍住笑出聲來。然后又被她壓住了。

她一定是故意報復，她肯定看出來自己不是誠心想幫她，笑話她的。唐止竹不斷在心里鞏固這個想法。心里壘砌起的層層防備，在小姑娘的臉在他眼前放大的時候，轟一下全倒了。

少年不怒反勾起嘴角說：“看夠了嗎？”說完，伸出蒼白得能清晰看見靜脈的手，想擦去小女孩臉上的塵埃。小女孩往后縮了縮腦袋。

呵，暴露了。不過他好奇，她為什么在樹上？自己爬上去下不來了？不是吧，這么蠢的事情真的存在嗎？唐止竹在看到她腳底駭人的血痕時，皺了皺眉頭，“你不會想我背你吧？”心里的話不小心說了口。

真是個大麻煩，唐止竹可不想管這麻煩，他最討厭麻煩了。

“想讓小爺我背你？做什么夢呢？小爺的衣服一件就可以把你賣了。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吧。”

唐止竹看著小女孩臉上的表情逐漸脫離管理，眼淚馬上就要滴下來——他額頭青筋突起，因著他肌膚本來就白，臉上泛著紅暈，被氣得。

他連忙捂住女孩子的嘴巴，將哭聲湮滅在喉間。罷了，不跟小孩子計較。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小姑娘——唐止竹很清楚自己幾斤幾兩，所以最后扶著一瘸一拐的小女孩來到院長面前。

但是小姑娘一到院長面前，就一副風輕云淡的樣子，腳丫子在地上，踩出一個個血印，一聲不吭。

唐止竹有點焦躁，但是不知道該說什么，臉上還是最標準的微笑。

向來不提任何要求的唐止竹在見過女孩的第三天，一如既往的抽血過程中，向他面前冷眼看著自己被抽血的母親，提出人生中第一個要求。

“媽媽，我想要一個妹妹。”

飾演母親角色的女人，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掏出手機出去打了電話。不一會兒就回來了，她說：“你父親不同意。”

唐止竹面色冷清清的，就像平時一樣。他沒有繼續說什么，應道：“哦。”

之后每天，只要他還能去福利院一天，他就要纏著小女孩一天。唐止竹從院長口中得知她的代號是青。

但是很不幸的是，沒有過一個月自己的身子就倒下了，最后一次去找青的時候，她說自己不能跟他見面了。

唐止竹聽到這個消息時腦子瞬間空白。那天，他第一次抱了她，蒼白的臉色好像更白了些，眼里的神色明暗不清。

她說：“我走了，你會記得我嗎？”唐止竹沒有回答。

在外人看來這所福利院與別處的福利院沒有不同，唐止竹在母親不在家的時候，偷偷打開了一扇不被允許打開的門——母親書房的門。他看到了一份資料，上面非常詳細地記載了每一次的抽血結果。在一大疊驗血報告的下面是所有福利院人員的名單。

唐止竹找到了青，后面寫著：匹配度76%

這個匹配度是什么意思？他還想找找其他的資料，就被傭人發現了。他被母親關了起來，連出門的機會也被剝奪了。

不記得過了幾天，唐止竹終于見到了從未謀面的父親。面前的中年男人帶著一位小女孩來到他的面前。插著呼吸機的少年，因為打了麻醉手指已經失去了知覺，都抬不起來去摸摸她毛茸茸的腦袋。

眉眼中與唐止竹有著七八分相似度的中年男人，蹲下來跟她說：“你看哥哥是不是很痛苦，你能為哥哥減輕痛苦嗎？”

小女孩乖巧地點點頭。

唐止竹闔上眼睛，心想著：真傻，如果是她肯定看得出來。還好……不是她。

手術前夕，唐余坐在兒子的病床前，坦白了他的身世。

當年，唐余與親妹妹隱姓埋名私奔到了國外，這年圣誕節生下了唐止竹，但這個近親孕育的孩子一下生下來就有心臟病，活不久了。唐余眼睜睜看著愛人日日嘆氣，沒兩年郁郁而終。這時候的唐止竹的臉已經有了妹妹的影子，可同時被檢查出白血病來。唐余看著這張臉，決定不管要走什么樣的路，都要治好這個唯一的兒子。

次年他妻子祭日，唐余帶著兒子唐止竹回到了故國，只因為先妻生前經常笑著談起商海的雪，而這年的雪，下得格外的大。最后唐余決定在商海市扎下根，便有了后來的事。

從手術室被推出來的時候，唐止竹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見她。在醫生的督促下，他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和常人一樣，多虧了這借來心臟與骨髓，在自己的身體里展現生命的力量。

正如青所說，她被一對夫婦領養了，但是跟這所福利院牽上關系的人，一定都不是什么普通人。在證明自己身體“健康”后，唐止竹終于獲得了自由行走在陽光下的資格，并且開始接觸父親手下的“產業”。

他第一時間找到了那對夫婦，根據資料顯示，這對夫婦都是曾經在福利院工作的人員，同時丈夫是個暴戾戀童癖，妻子是個對丈夫唯命是從的弱智人士。他們玩死了親生兒女后，利用職務之便處理掉親身兒女的尸首，并領走了青。

在找到她的那天，唐止竹親眼看見小姑娘的身上各種淤痕青紫，一大片一大片的，眼眶凹陷，眼里沒有光，一片空洞，手腕上都是各種劃痕。她身上的粉格裙臟兮兮的，渙散的瞳孔望向唐止竹，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顫顫巍巍地去捧住少年的臉，沙啞的嗓音從干澀的唇間傳出來：“我沒有哭。”語氣中夾雜著令人心碎的自豪感。

第二天，商河市人民法院開庭，那對夫婦得到了應由的懲罰。

同時福利院被暴露在群眾視野中，少女引起了那個男人的注意，為了保護她，唐止竹不得不把她交給了警察。從此唐止竹斷了與她所有的聯系，全身心投入到父親的“輝翼”之下。而那個男人毫不留情地拋棄了那所福利院，將自己干干凈凈地摘了出來。

唐止竹是個天才，還是個經過精心雕琢的天才。他花了三年時間，每天合眼的時間不超過四個小時，終于贏得了那位父親的信任，進入核心高層，掌控了所有權職。那年他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他手持核心機密將他的父親告上了法庭，那時候他剛剛完成公司轉型，就像那年的父親一樣將自己干干凈凈地摘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