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又是一整個下午。

晚飯時分，楚昌不得不離開了。

他現在是與點心鋪掌柜談生意的“韓公子”，沒道理要留在此處過夜。

好在賀蘭楓的高燒在半下午時已經退了，臉頰上病態的潮紅也沒了。

白芷在楚昌走之前來給賀蘭楓號了脈，如實匯報了病情：“高燒應當不會再起，但因著手臂上的炎癥還會發些低燒，不過不要緊。體內的毒素已被全數化解，只要好好調養心脈的損傷便可。”

楚昌點點頭，沒多說什么。

他的目光從賀蘭楓那里收回，又重新變回了漠然冷清的公子。

白芷很是殷勤地推著楚昌離開了后院，直到將楚昌送到月影的身邊。

月影今日過得很充實。

自家主子雖然沒空管他，但他不能擅離職守。玲瓏閣的人不許他跟著進去，他索性就在鋪子里幫著賣糕點。

一整天下來，他的嗓子都要冒煙了。

他可從不曾在一天之內說過這么多的話。

阿趙倒是有些高興，今天得了個免費勞力，他雇用來的店小二都有空掃地擦窗戶了。

阿趙聽聞韓公子要走，便出來相送。

裝模作樣寒暄了句：“今日與韓公子相談甚歡，意猶未盡，若韓公子有空定要常來啊！”

楚昌并不客氣：“一定。”他明日還會來的。

月影推著楚昌回來福客棧。

一路上依舊能聽到人們在談論城主府的事。

大略還是說的那些話，只不過一傳十十傳百，添油加醋了不少的細節，其中關于玲瓏閣的描述更加撲朔迷離。

說什么玲瓏閣里的人都會妖法，能操縱鬼怪之類。

多是無稽之談，楚昌過耳便罷，不曾放在心上。

月影與楚昌前腳剛回到客棧內，便有暗衛上前送了一封信來。

信封上寫著“昌王親啟”四個大字。

筆記很熟悉，是筆峰凌厲的行楷，賀蘭楓寫的。

送信的暗衛說：“這封信是從昌王府轉送來的。”

楚昌接了信收進懷中，揮手讓暗衛退下。

他隨意用了些清粥小菜便回了自己房間。

門關上，他點亮了桌案上的燈燭，從懷中取出信在燈下看。

信上的字跡密密麻麻，寫的是給他治腿的法子。

她到了齊陽城還在想著給他治腿的事。

楚昌的臉上露出了很淡很淡的笑容，只是眼神里的不確定多于欣喜。

她的關心……是因為他的身份吧……

楚昌將信展平夾進了手邊那本《世說新語》中。

“來人，洗漱更衣。”

楚昌低沉的聲音響起，候在門外的小廝便推開門，端著熱水進來了。

小廝們很貼心，他們知曉主子昨夜一夜未睡，今日一整天天又在外忙碌，定然要早點歇息，所有早早就準備好了熱水和換洗衣物。

在小廝的服侍下，楚昌凈面漱口，換了身衣裳便在床上躺下。

他蓋著薄被，一閉上眼睛便很快睡著了。

夜里，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他能站起來了。

在夢里，他不必安坐于室等待她的消息，即便她不愿，他也跟在她身邊，同她一起與黑衣人搏斗。

有他在身邊，她沒有受傷。

她還笑著與他拌嘴，挑釁他，要與他比武。

早上，楚昌聽著雞鳴聲醒來時，嘴角都是上揚著的。

只是很快，他的笑容便淡了下去，他望著帳頂，眼神堅定。

楚昌起了個大早。

點心鋪的后院里在辰時一刻便迎來了“韓公子”這個客人。

白芷一聽說韓公子來了，便很狗腿得跑去迎接，二話不說就推著楚昌去了賀蘭楓那間屋子。

而月影繼續被留在鋪子里幫工。

賀蘭楓不發高燒了，但冷帕子還是要敷的，不過不再用冰水。

在床邊擰帕子的小丫頭一見那位“韓公子”又來了，便很自覺得找了個“吃早飯”的借口溜了。

白芷也溜了，他是真的要吃早飯，那半碗餛飩還在房檐下放著呢。

楚昌則繼續昨日的活計，勤勤懇懇，毫無怨言。

直到中午，還是白芷與那小丫頭來喂藥喂粥。

喂完了粥，在喂藥喂到一半時，賀蘭楓醒來了，只是眼睛還困倦得緊閉著。

大約是藥太苦，高燒退去后舌頭恢復了味覺，賀蘭楓的眉頭蹙得很緊。

賀蘭楓不是個很怕苦的人，只是她不太能忍受這樣一點點喝苦藥汁的漫長“折磨”。

“好苦。”她啞著嗓子道。說完了，便抿著唇，拒絕投喂。

白芷聽見她說話很驚喜：“看來我醫術不錯，閣主這么快就醒了！不過不喝藥可不行，閣主乖～再苦都要喝下去！”

賀蘭楓聽到那句“閣主乖～”嘴角抽了一下。

扶著賀蘭楓的小丫頭也跟著說道：“閣主這么厲害怎么還會怕喝藥呢！閣主這么厲害肯定能把這碗藥喝完的！”全然是在哄小孩的語氣。

賀蘭楓很無奈，她再次啞著嗓子道：“碗端來，我要一口氣喝完。”

白芷依言將碗送到賀蘭楓唇邊：“嗯嗯，只要肯喝藥就行。”

賀蘭楓緩緩抬起沒有受傷的右手，接過碗，自己大口大口將藥快速喝完了。

她的眼睛一直閉著，但一大碗的苦藥灌下去，意識比剛醒來時要清醒更多。

她察覺到了屋中有第四個人的氣息。

“還有誰在？”

白芷從賀蘭楓手中接過空碗，看了一眼楚昌。

楚昌卻看著賀蘭楓，沉聲道：“是我。”

這是再也熟悉不過的聲音。

賀蘭楓顫動著眼睫，慢慢睜開了眼睛。

她沒有什么表情，轉了眸子稍稍看了楚昌一眼，淺淺應了句：“原來是韓公子。”

她話音一落，屋子里突然就陷入了死寂。

楚昌很安靜得坐在輪椅上，一句話也不多說。

白芷偷眼瞅了瞅“韓公子”，又瞅了瞅自家閣主，心里盤算著，這種有些尷尬的場面要如何應對。

卻沒想到，扶著賀蘭楓的小丫頭忽然沖著她眨眨眼，裝作高深莫測得笑了一下，然后一派天真得開口說道：

“閣主你都不知道呢，這位韓公子昨日一大早就來看閣主，還給閣主敷冷帕子敷了一天！昨日韓公子的手都凍紅了呢！多虧了韓公子的照顧閣主您才能這么快退了高燒！今日也是，韓公子又是一大早來照顧您了！您能這么快醒來定然有韓公子一半的功勞！”

這一番話聽完，白芷偷偷對著忽然開了竅的小丫頭豎起了大拇指。

白芷又眼珠子一轉，道：“閣主您既然醒來就起來坐坐，再多吃點東西。我這就去拿個大迎枕來。”說完，他就端著兩只空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