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蕭寒探頭望去,又接著躲回陰影中。一位四十歲左右的男子走了進來,中等身材,帶著四方帽,眼神犀利,腳步沉穩有力。
“見過大人?!编u知白恭敬道。
“哎,難道你沒發現都半個時辰過去了,相爺可有中毒跡象?”
“毒是假的?”
“毒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他這個人,我說的對吧,相爺?”
“你是何人?”
“一個無名小卒,你沒必要認識,相爺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鄒博沒有說話。
“把人帶進來吧。”
鄒博驚道:“鵬程!”他又泄氣道:“老夫也不知要去往哪里,放過他們吧,你想去跟著就是?!?
“老師?”
楚蕭寒一喜,聽出是沈鴻儒的聲音,悄悄看了一眼,他二人的失蹤果然與鄒知白有關。
“是為師連累了你夫婦二人,為師之過?!?
那位中年男子道:“好了,見也見了,我不遠萬里把他們接過來為你送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當初是誰給你傳遞的消息,都說了什么,一五一十不得有半點隱瞞。”
“告訴你可以,但要先安排他們夫婦二人回京?!?
“人我們會放的,但那是在你說完之后?!?
一陣沉默。
“來人!”那名陌生中年男子喝道。
“老大請吩咐。”門口又進來一位。
河岸邊上有三百人左右散在各處要道口,河中央有兩艘巨船相連,正是之前打著‘開陽’旗號的那兩艘船去而復返,呈包圍之勢把鳥船圍在其中。
屋中的對話仍在繼續。
“把魚湯盛兩碗給他夫婦二人喝點?!蹦吧心昴凶拥?。
“是?!?
“鵬程啊,咱們今日怕是過不去這道坎了,如有來生就做個平頭百姓吧,你為人太過正直,不適合做官。”憑鄒博這句話,就可以大致斷定沈鴻儒與軍情泄密事件無關,那封信說不準就是鄒博親自偽造。王學廣與王宏業在這里面扮演的什么角色?抓捕沈鴻儒到底有沒有算計自己?
“雖然學生不知是什么消息,但一定很重要,請老師不要告訴他們。死便死吧?!鄙宰魍nD,沈鴻儒深情道:“夫人,委屈你了。”
“老爺?!鄙蚍蛉说目耷弧?
“喝吧!”蠻橫的聲音傳來。
楚蕭寒一直注意著里面的動靜,他自然不會讓沈鴻儒夫婦二人出事,一直沒有現身,不過是借敵之手多了解一些情況,關鍵還有人沒登場,總要給別人表現的機會不是。
“好了,好了,老夫說?!?
“這樣才對嘛,相爺請講?!?
“五十年前……”
“哎……”一聲長長的嘆息聲傳來。
“誰!”最后進來的人喊道。
楚蕭寒聽到有人從頭頂飄落在甲板上,發出輕輕的聲音,他走向這邊,是個高手。
“天機散人?!编u知白輕聲道。
“噢,越來越有意思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天機散人,久仰大名,今日一見三生有幸。”
“我不管你們是誰,做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請立刻從那里來回那里去,就當這事沒發生過。”天機散人聲音很平靜。
中年人輕松道:“哈哈,天機散人果然不同凡響,只是我外邊的兄弟們不答應……”突然生氣道:“好膽!放開我,否則在場的誰也走不了?!?
“嗆!”拔刀的聲音傳來。“放開老大,否則我們要大開殺戒了!”
船艙底下有十數人快速向上飛奔,武器出鞘的聲音響成一片。
楚蕭寒站在窗口前,用尚方寶劍敲了敲木板,引起屋內幾人注意,然后推開窗戶,跨了進去。
沈鴻儒夫婦雙手緊扣,驚訝的看著他。鄒知白神色不自然,鄒博坐在位置上都沒動過。天機散人向他點了點頭,手里正握著那中年男人的脖子。之前拔刀的小嘍嘍,刀指著天機散人,刀尖有些顫動,估計是累的。
“好了,鄙人介紹一下自己,我叫楚蕭寒,從京城而來,皇上剛剛下旨封的欽差大臣,手里這把寶劍叫‘尚方寶劍’,有先斬后奏的特權,意思是我殺人不犯法”大聲喝道:“諸位都聽好了,你們所有人都與一起刺殺要案有關,全部同我回京師接受官府問話?!?
現場一片安靜。
沈鴻儒擔憂道:“楚兄,不可魯莽?!?
楚蕭寒擺了擺手,示意無妨。人如鬼魅般在屋內繞了一圈,又去到外間對持的人群之中。再回到屋內時,那名小嘍嘍手里的刀終于‘當!’的一聲掉在甲板上。開機散人還保持著抓人的姿勢,但他手中的那名中年人已經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用劍在中年人頭上敲了兩下,他騰的起身警惕的看著楚蕭寒,皮笑肉不笑的道:“多謝少俠出手相助。”
楚蕭寒嚴肅道:“不不不,你還沒聽明白我的話,我是欽差大臣,所以你要叫我大人,而不是少俠?!?
中年男子靦腆道:“屬下,不是,不是,在下,在下,嘿嘿,見過大人?!?
楚蕭寒看著他也不說話。
“大人,在下有什么問題嗎?”
“我在外邊都聽半天了,都是明白人,你現在裝蠢沒用?!?
中年男子哭笑道:“大人,在下沒裝?!?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叫周海洋?!?
“噢,海洋啊,麻煩讓你岸上的兄弟們都上來。”
“在下怕叫不動他們?!?
“嗆!”、“嗆!”兩聲,不分先后響起,楚蕭寒還是很嚴肅的看著他。周海洋臉上也露著靦腆的微笑,接著他微笑不見了,臉上瞬間大汗琳琳,從張開的大嘴里,發出凄慘的嚎叫“??!……”,聲音繞梁響了好久好久。然后他的右臂從肩膀處掉落在甲板上,他快速出指點穴,止住狂飆的鮮血。
楚蕭寒生氣道:“你的血把我長衫弄臟了,你說怎么辦?”
屋內眾人滿腦子黑線。
中年人不笑了,面臉驚恐,慌張道:“大人,您說怎么辦就怎么辦。”
楚蕭寒高興道:“好,把另外兩艘船上的人都叫過來,帶上銀錢,記得是所有人全都要來噢,岸上的別忘了,去吧,乖。”還摸了一下他的頭,又在他長衫上擦了擦手。
中年人不受控制的全身打著擺子。
“那小人這就去了?”
“好,海洋你不會跑吧?”
周海洋哭道:“小人不敢?!?
“我信你。”
岸上剩下的人陸陸續續凳上鳥船,看到他們的人還手持武器保持對抗的姿勢。其中一位不明就里的用手戳了其中一人,那人應身而倒。這位嚇得趕緊跳開,但看到倒地之人眼珠子還在轱轆亂轉,才走過去扶著他問道:“被點穴了?”
那人眼珠子轱轆亂轉。
“誰他馬干的,不想活了?!?
那人眼珠子轱轆亂轉。
“周老大怎么回事,好像右臂沒啦?”
那人眼珠子轱轆亂轉。
……
兩艘巨船緩緩的向這方靠攏,船身一震,三艘船挨在一起。所有人站在甲板上,看向這邊。
周海洋大聲道:“都他馬的過來,把錢、銀票值錢的都扔進這個木箱子里,快點。”
沈鴻儒終于發現屋內的異常,除開他們夫婦二人,所有人都保持著先前的姿勢一動不動。輕聲詢問道:“楚兄,他們是怎么回事?”
“被點了穴道,沒事?!?
“那老師……”沈夫人用手掐他,打斷了他的話。
“不著急,這里距離京城還很遠,咱們慢慢來。沈世卿在我府上很安全,我出來之前已安排人將沈叔他們也接到了府上,你們不用擔心?!?
“謝謝,謝謝?!鄙蚍蛉搜壑蟹簻I。
“我先出去把那幫人安排一下?!?
楚蕭寒來到甲板上,天空繁星點點,大霧已經鋪了半條河道。
“海洋,過來?!?
“大人有什么吩咐?!?
“來把這顆療傷圣藥吃了,不然傷口會潰爛。”
“多謝大人關心,小人已經上好金瘡藥?!?
“叫你吃就吃,哪來那么多的廢話?!?
周海洋認命的把藥吞下去,委屈的看著他。
“這里還有兩顆,給另外兩名船長,這藥有延年益壽的功效,放心吧,不會有事。”
周海洋辦完事后乖乖的回到他面前恭敬道:“大人,事情辦妥了,您還有何吩咐?”
“錢都放進去了嗎?”
“都放進去了?!?
“嗯,叫所有人各就各位,向朝陽城進發。”看了一眼木箱,里面全是些碎銀子,一張十兩銀票都沒,七百多人也就四百兩左右。你說他們窮吧,可有兩艘巨大的海船,說不窮吧,身上就這點存貨??隙ㄓ腥怂讲?,那把木箱中的銀子翻一倍或兩倍,人均不超過二兩銀子。
有一種提著腦袋干活的營生,他們意外死亡率很高,所以及時行樂,有錢就花,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加上周海洋的手下都叫他‘老大’,幾乎可以斷定這群人的身份,那就是海盜。別人以為他貪財,實則另有深意,有時細節就在身邊。
叫來那位做飯的小姑娘,問道:“你們這里誰是船長?”
“他?!毙」媚锾嶂渲幸蝗说馈?
“海洋,現在封你為副船長,看著那位,不要跑錯方向了。”他說的那位就在半尺開外,但一點也沒尷尬。
“是,保證完成任務,大人您還有什么吩咐?”
“給我找兩間屋子出來,住人用。另外把那箱子搬到我那間。把你的斷臂用冰凍住,如果你還要的話,到了京城我會幫你結上?!?
“是?!敝芎Q笮睦锬莻€委屈啊,先是圣藥,其實就是毒藥,還能幫他把手臂接上去,信你才有鬼。
楚蕭寒前腳進到屋子,又轉身對那小姑娘道:“姑娘,進來把屋子收拾一下,可以嗎?”
“好的?!彼褯]了之前那股子靈氣勁。
三艘船呈一字形排開,鳥船打頭陣,相隔兩里向京師進發。
船倉內沈鴻儒夫婦二人、鄒博、鄒知白、天機散人,那位小嘍嘍已經提前給他解開穴道,出去了。
楚蕭寒等到那名姑娘收拾好出去后,才分別為他們解開穴道。到天機散人面前時,笑道:“自己都解開了啊,怎么不跑呢,現在可沒機會嘍。”說完話出指如風,用靈力把他的內力封鎖在丹田之中,但不影響正常行動。
楚蕭寒雙手抱劍站在窗口邊,隨口道:“都坐吧?!?
待眾人落座后才道:“我此行目的是為救沈大人夫婦二人,目的已達成。但誰讓我身上是又領著皇命呢,所以該問的還得問。我問什么你們就答什么,這天下真還沒有誰是惹不得的,所以不用有所收顧慮。我也是第一次查案沒有經驗,憑的就是手中劍,說句你們不愛聽的話,天高皇帝遠,把你們殺了也白殺,與我沒有絲毫影響。再說有尚方寶劍在,我也不會有顧慮。如果想撒謊蒙騙于我,那請現在就開始編,不要讓我聽出破綻。如果心存死志,那簡單我成全你,然后扔進曲河,彼此也不用浪費時間。我先去房中,等會有人來叫你們?!?
楚蕭寒走到門口,對沈鴻儒夫婦二人道:“沈大人你們倆先隨我來?!?
將兩人安排到收拾好的房間中,并讓人送了水、吃食進去,沈鴻儒到底有沒有泄密軍情等問過鄒博再說。
楚蕭寒來到為他安排的房間中,一床、一桌、四張長凳,再沒有其他東西。因為空間太小,也擺放不下。桌上已經有人沏好茶,熱氣騰騰。讓那位正在當門神的小嘍嘍去把周博叫來。
憑之前他聽到的那些對話,已經可以大致把這些人分類。鄒博、天機散人為一路人;周海洋與鄒知白是一路人;鳥船上原有的十名船員也許與天機散人是一路的,目前還不能確定。
周博五年前策劃了滅陳計劃,目的是為除去三十萬大軍這顆毒瘤,王宏業必然也參與其中。死去的大理寺卿呂希柏,應該也知道此事。周博作為一國丞相,為何親自安排火燒相府?聽他的口氣應該為這個帝國付出很多,也深深的愛這片故土,為何不得不假死脫身?
首先替那三十萬大軍承擔責任,給天下一個說法;其次與他的身體有關,誰見過如此年青的七十歲老頭。這都是表面原因,看似合理,但都可設法應付。一定還有其他的深意,可是知道的消息太少還不好推斷。
太子王漢說過,天機散人有一百二十九歲,但是看上去也就五十左右,加上與鄒博為一路人,那他們在做什么就值得一探究竟了。這也是鄒知白與周海洋此行的原因,地方自然是在海外某處。
之前猜測刺殺一案與鄒知白有關,現在看來不是那么回事,聽他們的對話應該還不知有這檔子事發生。
小嘍嘍探頭小心道:“大人,鄒博帶到?!?
“叫他進來。”
年輕的鄒博進來,一臉平淡。
“丞相請坐。”又對門口喊道:“把門關上?!?
“問吧,老夫能回答的一定不隱瞞?!?
“丞相可知,初七晚上,大理寺卿呂希柏同順天府尹楊建奕雙雙遇刺身亡?!?
“不是老夫,老夫假死后半個時辰就離開京城了?!?
“以你之見,會是誰殺的他們?”
“請恕老夫無能為力,也不敢胡亂猜測影響你的判斷。”
“五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么,能說說嗎?”
“又不是什么大事,當然可以說?!?
“那你之前又為何誓死不從?”
“溺水之人抓住稻草,求生耳?!编u博回憶道:“五十年前老夫剛中狀元,正是春風得意之時,這時天機散人找到我,說我在七十歲時有一大劫,但他可以化解,條件就是到時需老夫跟他走一趟,幫他做一件小事,事成后老夫可以獲得新生。如果是別人對老夫說這種話,老夫定然扭頭便走,可此人說的話不敢不信,因此就答應下來。他說在我二十五歲那年會遇到一名叫趙讓的人,此人左腿受過傷,但要留下他做我的護衛,他會幫我抵擋兩次劫難。并幫趙讓娶妻,他會有一個兒子,讓我親自給他取名為趙波,出自‘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
“在我七十歲那次大劫中,當朱元帶著趙波字海濤的人出現在府邸門前時,就是老夫假死脫身之時。床上那具尸體是別人冒充,熟悉的人定能發現端倪,后面發生的騷亂你都知道了。然后假死消息傳出去后要在第一時間去到北門,那里有艘鳥船在等我。有位名叫妍兒的姑娘,會戴著楓葉花環站在船頭,讓我直接上去,后面聽從這位姑娘安排。”
“他說過的每一件事都在一一靈驗,老夫擔心有一天忘記了,畢竟時間跨越五十年。所以在老夫幫趙讓之子取完名字后,就將七十歲那年有人來相府門前的事告訴了鄒知白,讓他到時提醒我,沒想到就因這一疏忽差點釀成大錯。老夫上船后,妍兒姑娘給了我一顆藥丸讓我吃下去,說吃完后百毒不侵。后面發生的事你也都知道了,至于要幫天機散人做何事,老夫也不知道。”
楚蕭寒腹誹道:也許你已經做了,天機散人如果真有這等預知未來的本事,肯定也算到我要來此,鄒知白的到來也在他預料之中,這天地間是否一切發生的事都有其定數,那自己真的可以回到千年之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