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然的喃喃細語顯然驚動了恐龍老李。恐龍老李剛打開門,就看到魏然哭唧唧的樣子,頓時心軟了:“知道錯了就好,進來吧。”
魏然抹了一把淚,雙眼通紅地走進了教室。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邁動著機械的雙腿麻木地走回座位的。
身后有人捅了捅她的肩膀,她剛欲轉頭,一只佩戴著帥氣的電子學生表的手拿著一張對折的紙伸了過來。
魏然扭頭看了振逸一眼,沒有從對方臉上看出什么端倪,瞟了恐龍老李一眼,見對方在黑板上板書同學們錯誤的答案,絲毫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便放心地接過紙張,輕輕打開。
全校統一的學生作業紙上畫著一個兔子的臉,滿臉倔強側漏,旁邊還畫了一個箭頭,指向紙張邊緣的“勵志兔”三字。
魏然的心跳猛地一頓,隨后跳動的頻率直接翻了一倍:她的哥哥,魏必,從前提醒她好好聽課,也是畫這樣的一張圖!
魏然猛地轉過頭,對上了振逸憨憨的笑容。“魏然!外面還沒站夠嗎?你還想出去是嗎?外面風景可真好啊!你都給我流連忘返了!”恐龍老李瞪著雙眼,怒不可遏道。她原來以為,魏然哭是因為知道自己錯了,已經悔過,才放她進來。哪知道她剛剛進來就和振逸對視,頗有早戀的征兆。要知道,振逸方才聽課十分認真,這會兒居然對著魏然傻笑起來,眼看一個好學生就要被帶偏,恐龍老李能不著急嗎?
“好的老師,對不起老師,十分抱歉老師??”魏然面無表情道,顯然很是不情不愿,毫無誠意。
“嗯!聽語文的甄理老師說,你的語文成績很不錯啊!來來來,給大家背背《論語》提提神兒!你語文不是很牛嗎?大家洗耳恭聽啊!”恐龍老李退下講臺,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那我就不客氣了!孔老夫子您老先生千萬別怪罪呀。”魏然雙手合十,做了一個祈禱的動作,便開始了她的表演:邁著成年人一樣沉穩的步伐走上講臺,在模仿了恐龍老李每次講話前的兩聲咳嗽清嗓“咳咳”之后,便張開了嘴。
恐龍老李已經預感到不妙。
“子曰:寫作業浪費時間,浪費木料,浪費紙張,浪費地球資源,實乃廢除此等陋習,定國安邦!”
接下來便是哄堂大笑。
“行,你真行!挺能編啊!接著給我編!那你把千字文給我改改!改得好今天的數學作業給我翻倍!不對!平方!”恐龍老李怒極反笑,試圖扳回一局,也不知道怎么迷迷糊糊地就和魏然較起了勁兒來。看起來她似乎語文水平也不錯,一口氣就能舉出這么多例子。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數學一系,通通滅亡。世紀大戰,學校被炸。方圓幾里,寸土不留。I am wonderful!What do you think?”魏然“自己改編,自己自夸”道。
“老師,一乘一還是等于一,這點常識你都不懂嗎?”魏然若無其事道,左邊的眉毛一枝獨秀地挑起,有一種說不出的戲謔。
恐龍老李臉由綠轉紫,眾學生笑臉憋得通紅。打這時起,恐龍老李又解鎖了一個新的外號:“方圓幾李”。
“你??給我滾出去!”緩了好一會兒,恐龍老李才艱難地吼道。
于是,魏然第二次“滾”出了教室,為她送行的還有如火山爆發一般的哄堂大笑與門的怒吼。
“秀兒!”“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這就是傳說中的神秀兒啊!我的偶像啊!!!”“來!把朕的龍椅頒給這位秀兒!沾沾秀兒的福氣!”
(門:“我承受了我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嚶嚶嚶!”)
魏然攤開手掌,那疊紙正安靜地趴在她的手心。“太像了,這太像了。”魏然再一次自言自語,喃喃道。
“給我閉嘴!”恐龍老李隔著門咆哮道,說是真正的恐龍也不為過。
魏然的心情因為戲耍恐龍老李而變得很輕松,一縮脖子吐了吐舌頭,一邊想著振逸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細細想來,果真是像極了。
魏必因為魏然常常使用紙巾,會習慣性地在口袋里塞上兩三包紙巾,會以那樣的姿勢蹲下來給自己系鞋帶。魏必從前仗著自己是體育生,蹲下來的姿勢很特別,是那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看似單膝跪地,實則不然,是蹲著的那種蹲法。在魏然的記憶之中,從來沒有人是他那種蹲姿。
魏然想起了魏必的心臟。她以前看過一本《心臟的奇跡》:有一個人得病死了,心臟十分健康。與此同時,隔壁病房有一位得了心臟病患者,急需另一顆心臟活下去。
前者的家屬簽了捐贈心臟的志愿填報,然后他的心臟便被摘除了下來,換給了那位心臟病患者。
手術成功了。堪稱醫學界的奇跡的是,這位獲得了一顆全新的心臟病人開始模仿心臟原主人的各種習慣,抱括舉止言談。原主人上廁所時習慣看雜志,而這個人卻從來沒有這樣。原主人愛喝啤酒,而這個人從前滴酒不沾,自從心臟移植成功之后,便嗜酒如命。
不僅如此,他們連抽什么牌子的煙也是一樣的,都愛抽紅塔山硬世紀系列的香煙。
魏然的第六感很認真地告訴她:振逸的心臟,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是魏必的。
好不容易下課了,恐龍老李打開門,看了一眼無動于衷的魏然,冷哼一聲,搖搖擺擺地朝辦公室走去。
魏然急得火上眉梢沖進教室,倒著坐揪住振逸的衣領問道:“你以前是不是做過心臟移植手術?”
振逸一臉詫異:“你怎么知道的?”
“果然是你!”魏然一拳揮去,正好打中振逸的半邊臉,直接紅腫一片。
“啊啊啊!我男神英俊的臉!俊俏的顏啊——”振逸還沒有吭聲,旁邊的花癡妹妹們已經開始鬼吼鬼叫。
“魏然同學,你怎么了?”振逸連連倒退數步,捂著半邊紅腫的臉,心有余悸地問道。
“你的父親,是不是叫做振作?”魏然作勢還要再打,四周的男生們不但看熱鬧不嫌事大,反而還一個勁兒地加油。
“你賭哪個會贏?”“哎呀,當然是那個小魔女啦!看看這振逸那個慫包文弱書生的樣子,真是不如其名,取這個名字,簡直是恥辱啊!”
“喂喂喂,兄弟,你賭幾包辣條?”人群中,一個看起來尖嘴猴腮的男生捅了捅身旁另一個看起來很高冷的男生。
“哼,無聊。”那個男生冷哼一聲,轉身朝門口走去,看起來是要去告訴恐龍老李。
“是啊,我父親是叫振作,怎么了嗎?”振逸疑惑道。他不明白為什么一個好好的女孩子在自己送了她一張圖畫后要這樣大打出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鬼使神差般地畫這張圖,好像心里有什么東西在一直指引著一樣。
“那你知道誰是魏必嗎?”魏然咬牙切齒道,心中已經對振逸和他的父親恨到了極點。
“知道啊,就是我的心臟的原主人啊。”振逸不明就里地點點頭。
“什么叫你的心臟?那是我哥的!人要臉樹要皮,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水至清則無魚,人皮至厚則無敵!”魏然眼眶通紅,怒火似要噴發而出。
“魏必是你哥哥?可是我父親說,他在捐贈前已經填好了捐贈志愿書了呀,難道他是被迫的?”振逸有些驚訝,一臉蒙圈。
“對!就是被你逼的!被你父親的那幾個臭錢逼的!現在他回不來了!都是你害的!”魏然怒吼道,竟然比方才恐龍老李的吼叫聲還要驚人,還要震耳欲聾,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魏然!住手!”正當魏然再欲出拳,恐龍老李的聲音突然把她制止住了。
“嗨!沒勁!”周圍的男生做鳥獸散,紛紛嘆息道,剛才的喧鬧化為須臾,偌大的教室中瞬間落針可聞,平靜得只剩下魏然因為憤怒至極而劇烈的喘息聲。
“我才剛走開一會兒,怎么回事?”恐龍老李瞪著魏然,責問道。
“家事。”魏然噴著怒火的眸子勉強冷靜下來,眼神卻冷得像冰,令恐龍老李頭皮微微發麻,如墜冰窖。而你如果熟悉她的話就會知道,這狀似冷靜的她,才是最可怕的。
“什么家事?”恐龍老李追問道。
“既然是家事,還是請老師不要插手。”魏然自入學以來第一次對恐龍老李語言這么恭敬。
“家事國事天下事,為師都得事事關心。”恐龍老李緊追不放。
“那你直接打電話問我爸媽好了,電話號碼不用我告訴你了吧?”魏然冷哼了一聲,坐回座位上,攤開語文課本,開始翻譯文言文。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唯有圣賢書,才能平靜她那洶涌的內心。
“振逸同學,你跟我來辦公室詳細說一下。”恐龍老李對振逸的印象不錯,這會兒又見魏然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清高樣子,心中有數,魏然絕對不會搭理自己,只能請振逸說清楚事情的原委了。
“哦,好。”振逸瞟了一眼還在低頭努力克制著哽咽的魏然,莫名感到一陣心疼,點點頭道。
振逸和恐龍老李走后,其他學生不敢再造次,以免進一步激怒剛才化身為母老虎的魏然,生怕引火燒身。
這邊的魏然望著語文書上一個單元末尾的成語積累,若有所思。
上面寫的都是:池魚林木、池魚堂燕、杜郵之戮、鍛煉羅織、傅致其罪、公冶非罪、何罪之有、殃及池魚,標題是:“錦衣衛酷毒天下。”
魏然覺得自己好像對振逸有些過分,心中一陣難言的愧疚,隨即又想起了另一句古文:“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誰叫振逸的心臟是自己親哥哥捐贈的呢?這樣想來,魏然心中的一點點愧疚也煙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