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貢，終于來了。

張驚蟄坐在車里，心底沒有一絲波動，反而異常淡然。

白玉簪子斜插在頭上，流云鶴袍華貴脫俗，整個人氣度非凡。

作為要挑起大唐文壇的人，形象自然不能差，

一大早徐公公就送來了衣裳，還特意留下兩名宮女，更衣這事兒都包了...

停車下馬，自然有宮女太監帶路，不一會就到了。

真是盛世大唐啊！

廣場上高臺拔地而起，紅色地毯直鋪如云，說不出的壯闊與豪邁。

天公作美，無風也無雨，一輪明月高懸，肆意潑灑著銀輝。

四下掃了一掃，張驚蟄開始閉目養神，大家都在等一個人進場。

“嗚嗚嗚”

巨大的獸角被吹響，將夜色壓得更沉，繼而是鐘鼓齊鳴，一曲帝王之樂響起。

來了！

張驚蟄睜開眼。

巨大的華蓋下，皇帝步履從容，五爪蛟龍盤臥，將所有人的頭都壓低了半分。

“叮”

將士執戟觸地，“風！風！風！”

氣勢陡轉，肅殺之氣蔓延，唯一從容的也只有最高處那位。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揮寬袖，皇帝坐定，“眾愛卿平身”。

接下來就是各國進貢獻禮了，張驚蟄也沒興趣，專心對付起盤中的葡萄。

“嗯？”

念頭一閃，張驚蟄微微皺眉，抬頭瞬間剛好跟投射來的目光相對。

“北胡使團？”

瞧見正對著自己笑，張驚蟄也是拱了拱手，不過接下來的一幕卻讓他驚掉了下巴。

吃...吃書？

沒錯，對面那個白袍青年...正在吃...

不！

應該用啃來形容更為貼切。

“呵呵...”

仿佛見了鬼，張驚蟄趕忙將目光挪開，心底有種發毛的感覺。

“世子殿下”

“嗯”，聽見有人叫自己，張驚蟄下意識的應了句，再轉頭發現旁邊一個老者正向自己拱手。

“閣下是？”

老者頷首笑道：“在下戶部侍郎王知政”

“先生好”，張驚蟄拱手回應，不過隨即心底咯噔一下，等等！

王知政...王侍郎...有印象啊...莫非！

仔細搜尋一番，果然！

對，沒錯！王侍郎...

“鎮定，要鎮定”，張驚蟄面不紅心不跳，嘴角還禮節性的微微上揚。

王侍郎拱手更深道：“大唐文壇，今日就仰仗世子來挑了”

“果然不知道”，張驚蟄送了口氣，再想到之前對方吐血三升的事，趕忙抬手道：“先生對此事好像頗為看重？”

“是啊，這大朝貢本是宣揚我大唐國威的，可這六年來偏偏在文武之事上屢屢受挫，每次想到這，老夫都捶胸頓足啊”

“先生有此心，真乃大唐之福”，張驚蟄心底突然又生出了愧疚，不過目光掃到對面時...還在“啃”書...

瞧見張驚蟄怪異的表情，王侍郎順著目光所至，開口道：“那人名叫周允墨，據說是上陰學宮孟夫子新收的徒弟，據說在詩詞方面頗有造詣”

“那他吃書干啥？”張驚蟄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世子有所不知，這周允墨能過目不忘，但有個癖好，看完一本書就要吃下去。據說...凡是他吃下去的書，都能過目不忘”

聽到這話，張驚蟄心中滿是怪異，想到這家伙是自己的對手...不禁打起了冷顫...

高臺上，皇帝目光掃到一身儒雅的張驚蟄，嘴角微微上揚。

張家還真是人才輩出啊，張扶梁，張夏至，現在又出了這么個青年才子...

目光又移，皇帝皺眉向旁邊道：“希兒怎么不在，去哪了？”

“那孩子頑皮，說要給陛下準備個驚喜呢”，坐在一旁的皇后開口道。

“哦？那朕可要好好期待”

端起桌上的酒杯，皇帝目光滑到一旁，落在太子身上，“太子？”

見沒有反應，又拔高音量，“太子！”

“啊？父皇...”

終于回過神來，李道承目光從舞女身上移開，躬身拜道：“父皇叫兒？”

“無事...”

宴會終于進入了高潮，一曲舞罷，北胡使團中一年長者移步而出，“陛下，我北胡有一舞名為儺，今日特意帶來獻于大唐”

聞言，皇帝目光一凝，笑道：“哦？那朕倒真要好好看看了”

座下眾人都在關注著龍椅上一言一行，張驚蟄自然也是如此，聽完后小聲向旁邊道：“侍郎先生，這儺舞為何物啊？”

王侍郎果然見多識廣，細聲開口道：“說到儺，那可就大有來頭了。”

“相傳這是北胡特有的舞蹈，一般只在大型節日和皇家祭祀上才有。寓意好像是上敬鬼神，下祈安康。老夫當年游學北胡，恰巧見過一次。”

邊講著，幾個頭戴猙獰面具的人走入場中，王侍郎繼續開口：“這四人戴的面具極有講究，分別是雷公、電母、土地和鬼將。中間那個雕像看見沒？”

王侍郎又偷偷指了指，“那是康王，北胡信仰的神明，傳說能保佑安康”

“儺！儺！儺！”

隨著吆喝，鼓點愈發急促，朱發小辮配合著身上奇特的圖騰，頗有一番奇妙的氣息。

“噠噠”

麻鞭揮舞，不斷甩出聲響，刀劍斧鉞在雕像上游走，舞蹈進入了高潮。

“嗯？不對啊...”

王侍郎又是開口，其他人也露出奇怪的神色，“這刀劍...怎么往雕像上揮舞？”

“哦？”

聞言，張驚蟄也是發現了問題，這哪里還是祈福之舞...

“咚咚、咚咚...”

巨鼓聲響，壓過一切，接著是越來越緊，越來越密。

“醒獅？”

一聲驚呼，眾人目光齊聚在宴會末端的獅子身上。

不過這獅子可不是真的獅子。

“咚咚、咚咚、咚咚”

鼓聲不斷，醒獅一步一前，已然躍到了雕像旁邊。

“Duang”

一聲鑼響，醒獅抬起錢足，俯視著幾名頭戴面具的儺舞人。

眨眼、洗須、舔毛、動作活靈活現。

“咚、咚、咚”

鼓聲漸緩，醒獅動作也漸緩，圍在雕像周圍打轉，仿佛捕食前的打量。

“儺！”

一聲吆喝，儺人不甘示弱，斧鉞揮舞。

“起！”

又是一聲喊，醒獅閃避而過，前足一踏，將斧鉞點至地上。

“儺！”

諾人動作更加粗獷，身上紋飾在燈火照耀下閃著奇異光輝。

“轉！”

醒獅一個滑步，起身飛躍，空中一轉，穩穩落于地上。

“好！”

場中不知是誰喊出一句，接著是更多的叫好聲傳來，不過北胡使團卻面色稍有些陰沉。

“這聲音...”

與旁邊的王侍郎一臉激動不同，張驚蟄心底泛起一絲熟悉感，這聲音...

醒獅是大唐民間特有的一種活動。

逢年過節都會有，可見百姓對它的的喜愛，只是沒想到今天竟然會搬到宴會上來。

龍椅上，皇帝手指摩挲，龍顏大悅！

早有傳聞北胡對當年的邊境劃分不滿，今日看來果然如此，今天竟然搞些個這樣的把戲...

似乎想要一較高下，幾名頭戴面具的儺人四散而開，隨即轉起了圈。

“不好！”

王侍郎握緊拳頭，“被圈進去就出不來了”

果然！

儺人舞蹈不斷，再加上斧鉞威脅，醒獅最后被圈至一隅。

而醒獅也處處受制，幾次嘗試都未能掙脫，眾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咚”

一聲鼓響

“咚咚、咚咚、咚咚...”

鼓聲如雨，傾斜一地，有如千軍萬馬，崩騰呼嘯，氣勢千鈞！

仿佛受到了指引，醒獅抬頭，一眨眼，隨著儺人轉了起來。

“起”

一個弓步，醒獅前足踏出，不過卻被揮舞的斧鉞擋回。

“轉”

“好！”

滿堂喝彩下，醒獅一個滑步，繼而頓足向后，借著儺人猝不及防之下踏肩而出。

似乎很是得意，醒獅故意回頭，眨眼、搖頭、甩尾一氣呵成。

張驚蟄坐在前頭，看得真切，剛這一招著實是妙啊，關鍵是這最后的動作，明擺著是嘲笑嘛！

就在眾人也為就此作罷時，

“承”

又是一個弓步，醒獅打滾。

“起”

前足抬起，半立空中

“再起！”

在一陣驚呼下，醒獅躍步向前，竟然直指站在雕像之上。

“Duang”

一聲鑼響，眾人驚醒。

“果然...”

二皇子真乃妙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