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蘇醒了
夜里我們坐在關母鴨的窩棚里。黎明時嚴寒襲人,水都凍結了。我凍得直打哆嗦,一整天都渾身不自在,到晚上則開始發抖。第二天我在被窩里躺了一天,仿佛自己不存在似的,讓自己去進行生死搏斗。第三天天亮時,我夢見了普列謝耶沃湖起伏的湖岸。湖中冰層結成許多小岬角,在岬角旁蔚藍的水面上漂浮著白色的海鷗。生活中有過和夢境一樣的景象。在蔚藍的水中襯著這些白色的海鷗真是非常優美。往后還有許多美好的景象:我還將看見冰雪消融后的整個湖景,大地披上了綠草,白樺樹穿上新裝,可以聽到綠葉最初的簌簌聲。
樹木不知為什么停止喧囂,為什么不作聲了?取而代之的是有誰在悅耳歌唱。
“這好像是蒼頭燕雀。”
有人回答我。昨天天氣就轉暖了,可以聽到遠方雷鳴的輕輕的隆隆聲。
我,為生命搏斗而體衰力弱,但又為勝利而感到幸福,從被窩里起來,看著窗外。屋子前整個草地上落滿各種小鳥:許多蒼頭燕雀,各種啼鳴的鶇,有灰的,黑的,田鶇,白眉鶇——
全都在草地上蹦跳,飛來飛去,在大水洼里洗澡。這是各種鳴禽飛來的季節。
我們的狗被拴在樹上,不知為什么突然叫了起來,有點呆呆地望著地上。
“一打雷就會有什么名堂。”杜姆諾夫指給我們看狗望著的那個地方,說。
一只青蛙濕漉漉的背閃亮著,徑直向狗跳去,眼看它們要相碰了,青蛙卻跳開了,跳進了大水洼。
青蛙蘇醒了,似乎是雷聲打出來的:青蛙的生活與雷聲連在一起——雷一打,青蛙就蘇醒了,成對地跳躍著,在陽光下濕漉漉的背閃亮著,全都跳到這個大水洼去。我走近它們,它們從水里冒出來看我一下:真好奇!
在太陽曬暖的地方有許多昆蟲在飛舞。在草地上有多少鳥啊!但是今天起床以后,我不想去回想它們的名稱。今天我感受著整個大自然的生活,我不需要個別的名稱。與這些飛翔著的、游著的、奔跑著的動物在一起,我感到一種親緣的聯系。在我的心里對每一種造物都有一種記憶印象,經過幾百萬年現在浮現在我的血液里:只要看看和辨認,在我身上有著所有這一切。今天我的思想都是從感受生活中滋長起來的:因為疾病,我一度離開了生活,失去了某種東西,而現在在恢復。幾百萬年前我們失去了翅膀,像海鷗那么美麗的翅膀,由于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我們就對它們欣賞有加。
我們失去了像魚那樣的游泳能力,失去了像能飛散的種子那樣在大樹葉柄上搖晃、從一處飛往另一處的能力,而我們喜歡這一切,因為這些能力曾經屬于我們,只不過這是十分十分遙遠的過去。
我們和整個世界都有著親緣關系。我們現在要用關注親緣的力量來恢復這種聯系并以此在有著另一種生活方式的人們中,甚至在動物中,在植物中發現自己的個性的東西。
今天我因病休息,無法工作。何不對這種家庭哲學再稍作鋪陳呢?其中有粗淺的真理:人是按自己的模樣去創造世界的。但是,當然,世界沒有人也照樣存在。藝術家應該比別人明白這一點,他創作的必然條件是忘卻自我,從而相信,沒有自己,活的和死的東西照樣存在。我覺得,科學僅僅能做到被藝術家個人恢復的失去的形象,比如,如果藝術家把自己與鳥融合在一起,讓理想插上翅膀——我們與它一起展翅暢想,那么很快就會出現提供自己計算結果的學者——我們就會乘著機械的翅膀飛翔了。藝術和科學合在一起——是恢復失去的親緣關系的力量。
中午時,像昨天一樣,稍微打了一下雷,下了一陣溫暖的雨。一點鐘時,湖上的冰從白色變成透明,像岸邊的冰一樣,染上了天藍色,因而一切都像是渾然一體的湖。
日落后樹林里小路上升起了霧。每走十步就有成對的松雞飛起來。黑琴雞竭盡全力咕咕叫著。整個樹林充滿了嘰嘰咕咕的聲音,山鷸也附和著。
黑暗中,離城的一面有三種亮光:上面是藍瑩瑩的星光,地面上是城市居民用的比較大的黃色燈光,湖面上是漁民點起的巨大的幾乎是紅色的火光。當這些亮光接近我們岸時,則顯現出煙霧和帶魚叉的人們,使人想起奧利維亞和潘季卡佩亞出產的花瓶上人與龍的形象。
對了,我忘了記下最主要的:在長久的努力以后,今天我們終于找到那棵呼嘯的樹。這是微風使白樺和白楊發生了摩擦,現在白樺樹擦破的地方流出了大量樹汁,因此它也不再呼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