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國概念的理論探索與現實困境
小國概念無疑是小國理論建構和現實問題探討的先決條件。但事實上,一旦觸及小國研究,學者們便會遭遇一個首當其沖的巨大難題,那就是小國研究缺乏一個科學性的小國概念。社會科學中的任何科學概念基本上都具有術語的通用性、應用的廣泛性、內涵與外延的確定性等概念特征。從小國概念的現狀看,這個術語并不符合科學概念的基本要求。其分析價值與學術地位因此一直廣受質疑。小國概念的這些顯著缺陷主要表現在:
其一,小國概念的不確定性。在小國研究中始終沒有一個被多數學者所認同和接受的小國概念。從現有文獻來看,小國概念存在諸多分歧,通常還與“弱國”“窮國”“失敗國家”等其他概念相互重疊,彼此混淆。阿姆斯特魯普(Niels Amstrup)“為此指出:國際體系中的小國研究一直為研究主體面臨的定義問題所困擾,小國及重要文獻均與這個問題相關,但令人滿意的定義始終缺失。”[1]
其二,小國概念的多樣性。小國研究離不開小國概念,但由于學者們沒有達成廣泛的共識,而是從不同的理論視角審視、從不同的領域出發、由不同的分析目的驅動,提出了五花八門、彼此差異甚大的小國概念。小國概念的多樣性特征由此形成。
其三,小國概念的分歧與爭論制約著小國研究。在學術研究中,小國概念的不確定性與多樣性導致持續不斷的學術分歧和爭議,使不少學者質疑其分析價值、不認可其學術地位而處境尷尬。與此形成強烈反差的是,在社會現實中,“小國”卻是一個普遍使用的概念,被視為一個認識與解釋國際現象的理性常識,且具有較高的社會通用性。政治家、媒體編輯和社會大眾一直在“廣泛使用該術語來描述國際政治和解釋國際行為”[2]。由于小國概念缺乏理論共識,其充滿隨意性、伸縮性和差異性的社會解讀,就必然取決于個體的知識結構和主觀感受。
小國概念的混亂狀態并不意味著學界缺乏對該問題的探究。學界,尤其國外相關學者長期以來都在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試圖厘清這個“老大難”問題。不管采取何種界定國家大小的方式,都脫離不了客觀、主觀、絕對和相對這幾個觀察視角。
一方面,就衡量維度而言,學界普遍認為,國家規模的測算既要考慮國家的若干有形層面,也要關注各種無形因素,抑或同時兼顧主觀、客觀因素。其中,漢斯·摩根索的“國家權力構成論”是整體判斷方式的集大成者。他認為,一個國家的實力決定它的國際地位,實力是由地理、自然資源、工業實力、軍備、人口、民族特性、國民士氣、外交性質、政府性質等因素綜合而成。[3]至于如何測算國家實力或國家大小,摩根索并未提出一個具體可行的操作辦法。
另一方面,就衡量視角而言,大國、中等國家和小國的界定方法大體上也離不開這些主觀、客觀或其他視角的取舍。喬納森·平(JonathanH.Ping)歸納了三個衡量國家大小的基本方法,即“統計界定”(statistical definition)、“權力認知界定”(perceived power definition)和“政治技巧界定”(statecraft-based definition)[4],亞當·查普尼克(Adam Chapnick)提出了中等國家界定的三個模型,即“功能模型”(the FunctionalModel)、“行為模型”(the Behavioral Model)及“結構模型”(the Hierarchical Model)。[5]這些界定方式都包含了上述宏觀視角。總體來看,學者們在如何理解國家規模劃分的理論思考方面并無多大歧義,但對于采納何種具體操作方法、從哪個視角、用哪個(些)維度來界定“大”與“小”,界定主體之間的分歧就變得廣泛而尖銳了,也因此產生了國家規模的不同維度取向和相應的界定方式。
在小國界定上,宏觀論述大同小異和具體操作充滿分歧之間的反差同樣明顯在理論上對。,“小”的理解和剖析較為完整和全面漢斯,·格賽爾(Hans Geser)的“三維度論”就頗有代表性。他認為,可以從三個視角來認識“小”:(1) “實質性的小”,指一個國家在諸如領土或人口資源方面“客觀的小”;(2) “關系概念的小”,指與其他國家相比較而言的“相對規模的小”;(3) “屬性規模的小”,指在自己與他人“主觀性認識中的規模小”。[6]這三大維度基本上涵蓋了認識小國的主要視角,反映了小國群體的基本特性,同時也為小國界定提供了可供選擇的切入點。無論選擇哪個具體的界定方式,小國概念的建構都離不開這些度量“小”的基本維度。
拉伊莫·韋于呂寧(Raimo V?yrynen)的小國界定方式分“主觀級別”和“客觀級別”,“客觀級別”又分“物理維度”和“能力維度”。這種劃分實質上佐證和呼應了格賽爾的“三維度論”:格賽爾所說的“屬性規模小”可以對應于韋于呂寧所說的“主觀級別”,而“實質性的小”和“關系概念的小”則分別對應了“客觀級別”中的“物理維度”和“能力維度”。韋于呂寧認為,界定小國有四個基本途徑:(1) 國家級別或地位取向的界定;(2) 小國行為本質取向的界定;(3) 與大國相對的小國利益取向的界定;(4) 角色理論取向的界定。其中,從測量的觀點上看,級別標準無疑是最佳方式,因為這種方式可以相對容易地確定國際地位。[7]在“級別分析”(rankanalysis)中,韋于呂寧區分了小國定義標準中的主觀與客觀之分,以及內生與外生之分。其中,內生分析中,“級別”是通過行為體內部屬性而衡量的,而外生分析中的“級別”則是由外部行為體的判斷和知覺所決定的(這兩個維度的分類可參見表2-1)。
表2-1 國家級別分析的幾種類型

資料來源:Raimo V?yrynen, “On the Definition and Measurement of Small Power Status”,Cooperation and Conflict VI,1971,p.99。
總體而言,小國概念現狀存在理論探討充分和實際應用艱難的特征。衡量一個國家在國際體系中的大小往往取決于研究主體采取的視角和衡量的維度。從理論上看,在小國界定的理論視角和界定方式上,學界已有較為充分的歸納和總結,并形成了較為廣泛的學術共識。但在實際操作中,由于小國群體的多樣性和復雜性,以及國家是一個多維度、多視角的復雜認知對象,衡量國家規模絕非通過某個單一指標或角度即可完成。不同界定主體在視角和維度的選擇上往往各有己見,難以形成一個彼此認同的概念。小國界定因而表現出“異見紛呈”的動態性和不確定性狀態。
以此論之,小國界定并非理論認識之爭,而是一個高度復雜的操作性難題,一個實踐性很強的社會建構過程。然而,小國概念的分歧和多樣性究竟表現在哪些方面?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局面?在研究中如何因應這樣的現狀?這是小國研究者必須思考的問題。
[1]Niels Amstrup,“The Perennial Problem of Small States:A Survey of Research Efforts”,Cooperation and Conflict,XI,1976,p.165.
[2]Otmar H?ll,ed.,Small States in Europe and Dependence,Wilhelm Braumüller,1983,p.35.
[3] 〔美〕漢斯·摩根索:《國家間政治:權力斗爭與和平》,徐昕、郝望、李保平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
[4]Jonathan H.Ping,Middle Power Statecraft:Indonesia,Malaysia and the Asia-Pacific,England and USA:Ashgate Publishing Limited,2005,p.51.
[5]Adam Chapnick,“The Middle Power”,Canadian Foreign Policy,Vol.7,No.2,Winter 1999,pp.73—82.
[6]Hans Geser,“Was ist eigentlich ein Kleinstaat?”in Kirt Romain&Waschkuhn Arno,eds.,Kleinstaaten-Kontinent Europa:Probleme und Perspektiven.Baden-Baden:Nomos,2001,pp.89—100.轉引自:Iver B. Neumann and Sieglinde Gst?hl, “Lilliputians in Gulliver’s World?Small State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Center for Small States Studies,University of Iceland,Working Paper 1—2004.
[7]Raimo V?yrynen,“On the Definition and Measurement of Small Power Status”,Cooperation and Conflict,VI,1971,pp.92—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