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的203門牌,大門緊閉。
沈梓綺站在門下,感覺很累,而周圍的住戶陸陸續續回家,用著異樣的眼光打量她,她干脆在大包上坐下,孤自望著外面天空,夜幕的藍色逐漸由通透轉向深沉,暗色浮云后面藏著點點星屑。
“誰呀?”中年男人的聲音。
循聲看去,一個高大的身形,頭戴黑色鴨舌帽,身穿海藍色工裝襯衫,泛白的舊牛仔褲下面是一雙臟兮兮的跑鞋。站在他身后的葉然指了指沈梓綺,她是我同學。中年男人還有些搞不清狀況,哦,你好,我叫葉云,是葉然他爸。
沈梓綺愣愣看著這對父子,尷尬起身,說了句打擾了。
葉云出海歸來,剛上岸拿著薪水舒坦地快活了一陣,時間稍久,他下定決心跑到葉然這邊來看看,發現冰箱里只有速凍食品,作為父親的愧疚感立刻涌上來,義不容辭地帶著他去大賣場補給了一番。晚餐豐富了一些,熱乎的烤鴨、油炸午餐肉、蔬菜色拉、米飯、咖喱牛肉湯、啤酒...
我不喝酒,葉然搖了搖頭,他的注意力停留在沈梓綺帶來的兩個大背包上,他并未料想到這女孩真的會這么果決地離家至此。葉云笑著把啤酒遞到沈梓綺面前,小姑娘,來一罐?沈梓綺稍微猶豫,而后又堅定地接過啤酒罐頭,扯開拉口,咕嚕咕嚕喝了起來。她喝得太快,又沒有習慣酒的味道,嗆得很狼狽。
或許是出于酒精的作用,沈梓綺從母親整日酗酒說起,把家里的頹敗繪聲繪色地一吐為快,原來,把一切憤懣和哀痛用語言發泄出來居然是件舒暢的事情。
“其實,這些都不是問題!最麻煩的是,我媽還欠了三萬多的高利貸,經常有人來騷擾,說什么母債女還...我很害怕...”
葉云和葉然聽得聚精會神,而后,葉云提出報警,沈梓綺很猶豫,她還無法理清報警之后的具體后果。
真是的,早就該報警了嘛!葉云用著理所當然的語氣滔滔不絕地論述報警和不報警的利弊得失,沈梓綺那雙帶著不安的眼眸不自覺地游移到葉然的臉上,葉然照樣是毫無表情地一言不發,真感覺他和他的父親處于表達欲望的兩個極端。
“也好,不能讓媽媽一直這樣下去了...”
警察大隊來了,沈梓綺的母親最先被控制,她薄弱的意志幾乎在瞬間崩潰,以此為切入點,警方的行動迅速展開,非法借貸和開設賭場的人員被一網打盡。那三萬余元的欠款來自于酗酒、消費、賭博還有離譜的高額利息...但是,用于賭博的借款不受法律保護,利息額度高出國家規定范圍的部分被判作無效。重新核算之后,大約萬余元的欠款會繼續按照法定利息生效,即便如此,沈梓綺的母親也是無論如何也還不上的。經偵大隊的警官嘆氣:“我和你說,能幫你們母女的都幫上了,剩下這錢是一定要還的啊。”
“嗯...”
“要好好照顧你女兒,知道嗎?”
“嗯...”
沒等警察說完,沈梓綺已經喊出來:“為什么我會有你這樣的媽媽啊!!我再也不要和你一起住了!!”
警察和葉云父子都在場,他們看著滿臉淚痕的沈梓綺卻都有些手足無措。已是深夜,該拿這女孩怎么辦呢?僵持太久,最后,葉云出錢把沈梓綺安頓在旅館住下,其他的事情從長計議。沈梓綺擦著眼淚,又一次悄悄瞥了眼葉然...那男生,依舊沒什么可見的反應。如此,她只能一邊回避著母親的存在,一邊如若有所失地跟著熙熙攘攘的眾人離去。
深夜,時鐘的滴答聲還在,具體的時間卻變成了秘密。在焦慮感的壓迫下,沈梓綺的頭腦處于痛苦的清醒狀態。她想要擺脫母親,她隱隱感覺到母親也想擺脫她。為什么呢?這是她不明白的,她們畢竟留有著世間僅存的血緣關系。沈梓綺拼命回想著自己與母親之間的過往,有價值的記憶幾乎沒有。幼年的時候,她曾偷偷靠在醉酒母親的懷里睡覺,感覺恬靜而又溫暖,如今回想起來,反而讓她覺得可悲。或許,除了血緣,她和母親之間再沒有更多的關系了。如果個人的自由就是她們共同的追求,那一直以來生活在一起的意義就完全沒有了。沈梓綺想到了她的父親,她只在相片上見過的父親。母親說他是出車禍死的,那年沈梓綺還未滿一歲,她一直在想,如果家里有個父親,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就會變得不一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