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的沉默,壓抑無聲。
不知不覺天色漸晚,白日里不覺得,直到夜幕降臨之時,從四面八方匯涌而來的孤獨便彌漫在瓏羨心中久久不散,故事就這樣說完了。
半生的顛沛流離,不過寥寥數語。
仙草姑娘早已熱淚盈眶,心中沉重地如巨石轟頂,望著這條似乎源源不斷的清澈溪流,竟說不出一句話。
夜色中的星子在濃霧中訴說寂寥的夢,瓏羨試圖睜大眼睛看去,也望不到高樓聳立的南天門和閃爍著水藍色光芒的琉璃龍宮。
“那后來呢?容錦..你們有沒有再見最后一面?”,仙草姑娘眨著眼問道。
“后來?”,瓏羨聲音淡淡的,往事如潮水般侵襲過來,她嘆了口氣:“后來的很多事我都不記得了,不過,云瑯在封印入亭的最后一刻,將他的元氣傳輸給了我,以致于我能看見那些從前未曾知曉的事情。”
后來,堯移與綏望老君平復戰亂,花了很長時間鏟除異己,天廷中重要部下大換血,靈澈上仙一黨除去仙籍貶為凡人,在處刑的最后一刻,長環公主跪下為靈澈上仙求情,而靈澈因她利用舊情騙取雙生蓮一事心如死灰,自愿跳下誅仙臺。
光異為救主擋箭而去,小棠悲慟萬分,隨他殉情。
昭昭被容錦部下秘密送往西京,是否安全送到,瓏羨尚未可知。
華姍郡主隨魔族人的消逝而去,臨死前將所有的一切告訴了容錦。而容錦毒害天帝,栽贓湉移,私聯妖族一事被揭發,本該必死無疑,湉移認為讓他干脆死去太過于輕松,不能解心中半分怒氣,因此對外宣稱容錦匯聚龍珠有功,只好免除死罪,終身關押與天廷地牢。
云瑯被重新封印與闞惘亭下,與上次不同的是,他已失去了意識,不能說話,不能動彈,沒有思想,也沒有軀體,徹徹底底的消失在這個世界。
而他為瓏羨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用自己元氣幫助瓏羨靈魂與身軀融合,雖然只有短短一刻鐘,他將瓏羨送到了關押容錦的地牢門口。他以為,這會是她的心愿。
待瓏羨有意識后,才看見一無所有的容錦,伏在自己雙膝上,華服盡褪,雙眼黯淡,再無當初的意氣風發。
他或許也聽見了腳步聲,抬頭無力的問道:“是誰?”
瓏羨心中微動,迅速將臉別了過去,背對著他。心跳聲突突的在耳邊環繞,猶如被扔進滾燙的油鍋,一分一秒都如此煎熬。千言萬語匯聚在嘴邊,卻哽咽著說不出一句話,她好想打,好想罵,好想在他面前質問他所有,好想替死去的至親討回一個公道!
心宛如被纏住一般,見到這樣狼狽不堪的他,終究還是流下一滴淚來。
身后的腳步聲近了,卻在不遠處驟然停住,聲音中有微微的笑意:“我大概是出幻覺了,這比我夢中的場景要真實,瓏羨,你可以回過頭來讓我看看嗎?”
瓏羨不出聲,地牢中有各類張牙舞爪的妖獸甩著長長的舌頭,戒備的朝她發出嗚咽之聲,其中有一只幼獸的聲音異常微弱,她心中感慨:“你聽,它的叫聲,像不像雪團?”
“雪團,哦,雪團。”云瑯容錦聲音漸漸低沉如囈語:“雪團不會原諒我,你也不會原諒我。今天是個好日子,如果沒有那場變故,今天太歲夫人會帶兵突襲,我會假借魔王云瑯之手平定天下,再得到混元珠和三顆龍珠,虞王后會向我求饒,我會拉著你的手坐上凌霄殿的寶座上,享受萬人敬仰。”
“不會的!”瓏羨打斷他:“永遠不會,你滅了西海,殺我父母親族,逼死我妹妹,我怎還會當做一切沒發生?安穩的坐在你身側享受這帶血的榮光?”
容錦跨步走到瓏羨面前,只隔著一道電光幕,想離她再近一點:“那些都是意外!我本是拿你們姐妹二人的性命作為要挾,沒想到龍王殿下和你哥哥態度這樣堅決!他們的死,我也很痛心,我拼命的想辦法想要補償,可你半分機會也不給我。”
“若不是你蓄謀已久,心意已決,我怎么會不給你機會?可他們是我的族人啊!你要是真的曾經愛過我,也不該把主意打到西海來!”瓏羨很想轉身打他一巴掌,可是一想到自己會看見容錦的那張臉,便退縮了。“我無法當做那些刻骨銘心的事沒有發生過,容錦,我好恨你。”
容錦自己也覺得好笑:“是啊,我這一生只因恨錯了人,白白辜負了許多生命,這幾天在地牢中我總在想,若是天帝告訴了我身世的秘密,現在我應該過得很幸福。想到這里,我就更恨,恨天帝,恨那些所有欺騙我的人!更恨我自己。”
“都過去了,再恨也是徒勞無功,總會釋懷的。”瓏羨輕聲道。
釋懷?容錦盯著她的背影,眼神始終不愿挪開半分,他動了動干澀疼痛難忍的喉嚨,輕聲唱起來:“樹頭掛網枉求蝦,泥里無金空撥沙。刺漆樹邊栽枸橘,幾時開的牡丹花....”
他的歌詞斷斷續續,瓏羨卻如同被雷電擊中,心中某處隱秘的角落被打開來,怎么會...他怎么會知道這首歌?她幼時曾是天廷貴子的伴讀,那個身姿輕盈永遠面無表情的小男孩,就是他?
春日柳絮紛飛,練劍閣前的兩個小小聲音,女孩的歌聲一遍一遍的傳到男孩耳中,眼前的劍術枯燥而乏味,以至于后來女孩離開后,每次到這套劍法時,他嘴中就會嘟囔起這婉約而溫柔的曲調,一字一句,早已刻印在心里。
瓏羨的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造化弄人,恍惚間參透了其中的半點道理。
“我惦記的只有你,可我不能將你拉入這深淵中,可偏偏命運這樣造化弄人,你會陰差陽錯的來到我身邊,每個失眠的夜晚,你在我身側沉沉的睡著,我都在漫無目的的想,要是再晚一點點,你會不會更幸福?瓏羨,我必須要復仇,我只有先毀掉那些傷害我的人,才能堂堂正正的愛你。”,有些以為有時間可以解釋和愈合的傷痛,早已一寸寸腐蝕掉心臟,再也無法回頭。他做錯了事,可是知道的太晚了,一念之差,曾經唾手可得的真心與愛皆如流沙匯入江海,消失不見。
瓏羨望著這黑暗無邊的地牢,墻壁上的血漬干了又染,似乎永遠無法抹去,黏膩的附著在每顆受傷的心尖。她不說話,心漸漸被拉入冰窖中無法自拔。
衣帶輕響,容錦不知將何物拿到了手上緊攥著:“你恨我,我絕不茍活。母親,天帝,還有西海一族,我會向他們賠罪。我不求你能夠原諒我,只求你,把它好好留著,可以嗎?”
瓏羨微微側身,只見他手中躺著一只熟悉的香囊,一針一線皆是她懵懂時,滿懷著期待與希冀繡出來的鳳靈鳥荷包。新婚之夜,她曾害羞的將荷包塞與他的掌心,雙頰微紅,記憶中的滾燙,她從未忘記。
花凋零那刻最美麗,人至離別時分才最多情。半生的恩怨與糾纏,不過化成泡沫,飛向那虛無縹緲的塵世中去了。
荷包上沾有零星血跡,瓏羨小心將她別在腰間,忽然頭腦一熱,手掌幾乎變得透明,她也知道時間就快到了。
容錦在身后高興的笑了,真正發自內心的笑容,最后一刻能在幻境中見到她,便沒有遺憾了。腰間的荷包如滾燙的火苗,將瓏羨心中的怨與愛燃燒的徹徹底底,甚至不見灰燼。
午后倦梳頭,她還記得笨拙的他第一次為她綰發,醋意的賭氣說要吃她燒的菜,攜手并肩的每段短暫時光,也不應該被遺忘。
“如果有來生,莫要再重蹈覆轍了。”,瓏羨聲音亮亮的,似乎在經歷一場噩夢后,拼盡全力看見曙光后一樣,她輕邁腳步,一點點遠離容錦的視線。
如果有來生,在遇到你的那瞬間,我便會拋棄所有,為今生的糾纏折磨道歉,用盡一切補償你,擁抱你。
這是容錦心里的想法,卻無論如何也張不開嘴,只望著瓏羨的背影癡癡道:“你轉過頭看我一眼好不好,我怕你會忘記我的樣子...瓏羨,你回頭。”
瓏羨的身子漸漸飄了起來,只是瞬間,她的背影堅決而孤寂,裙擺在空中搖擺出柔軟的桃粉色波浪,似乎好久沒見她穿這樣嬌艷活力的衣裳。
腳步加快,她看見四周的一切都在離她遠去,朦朧而模糊的清掃她在地牢中的所有記憶。
忘得掉嗎?她這樣問自己,直到自己重新回到這條溪流中,她始終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