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曾經問過他一個問題：這個世界上，對與錯的界限真的需要那么絕對嗎？

當時他回答：警察的世界只有黑白分明，沒有灰色地帶。

師父又說：人是一種復雜矛盾的綜合體，我們每天都在好壞、善惡、貧富、貴賤、吃虧享福間掙扎，所謂對錯是非總是是因人而異，因事在變，用非黑即白的態度看待世界，有時候很難找到答案。

他又答：不管世間萬物如何在變，人心和動機總是不變，我肖米杰做事的標準只有一個，那就是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師父看著他，眼里充滿欣慰，“米杰，說得好。”

有一年春節，肖米杰與師父徐鼎正在局里值班，一個與徐鼎年齡相仿的中年男人帶著自己的妻兒來警察局看望徐鼎，這個男人面相柔和，穿著樸素，言語謙虛，對待徐鼎的態度十分恭敬，肖米杰本以為他是師父的朋友，沒想到他竟然是師父以前抓過的一名“盜竊犯”。

十年前，男人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動了邪念，一只腳踏入了黑暗的深淵，好在當時的徐警官將他及時拉回，放了他一馬，還盡己所能掏了錢墊付了他兒子的一筆醫療費。

自此，男人懊悔不及，發誓痛改前非，不再鋌而走險做違法之事，這才有了如今磊落軼蕩的生活。

肖米杰問師父，他當時明明在盜竊，為什么不秉公執法？你這樣對其他的罪犯也是不公平的。

徐鼎說：確實不公平，但他孩子快病死了，我于心不忍，我也為人父，不想把事情做絕。

他又問：如果他當時沒有悔過自新，而是越走越遠，你豈不是背了個姑息養奸，玩忽職守，縱容犯罪的“大鍋”？

徐鼎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世界太復雜，你不賭上一把，自己也會覺得痛苦，米杰，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知道，讓別人有路可走，自己才能進退自如。”

如今，師父的賭局輸了，最終釀成了大錯。

肖米杰深知師父做事謹慎，即便是自己被逼無奈也會提前給自己留一條后路，憑借自己多年的刑偵經驗，他在師父徐鼎的電腦里也終于找到了蛛絲馬跡，果不其然，那個“后路”，就是肖米杰和江峪在找的重要證據。

徐鼎電腦里的資料绱多，三人一開始并未發現什么，但是肖米杰還是對D盤里某一處不起眼的文檔起了疑心，這個文檔名為“初中語數外復習資料”，光從名字來看，應該是女兒學習用的資料，打開里面也就是幾十張試卷截圖，肖米杰回想起師父曾經跟他說過，女兒的作業都是他太太在管，而他也從來不允許女兒碰他的電腦，所以這個文檔，他看了很久。

圖片創建的時間是兩年前到半年前不等，試卷的截圖也不是女兒本人做的，最后，他在這個文檔里面發現了一個被隱藏掉的視頻文件。

這個視頻文件創建的時間是兩年前的12月26日，而文件的命名則是1225。1225對應的12月25日，正好是望思瑪哥哥韋思奇出事的那天。

三人點開了那個視頻，第一眼看到那個視頻，肖米杰就有種不祥的預感，眼前呈現的正是當年小賣部門口另一個“故障”攝像頭拍攝到的畫面，果然，當年所有人都認為那個攝像頭出故障無法觀看的時候，徐鼎警官卻暗暗找人將其恢復了，并且，沒有告訴任何人。

這段錄像有兩小時三十分鐘，對應的時間正好是12月25日0點到凌晨2點30分，而錄像結束的前兩分鐘，也就是凌晨2點28分，正是韋思奇被貨車撞死的時間點。

畫面里，三三兩兩的男人勾肩搭背跌跌沖沖從遠處走來，這其中就有看似已經酩酊大醉的韋思奇，他走在人群的最前面，后面還跟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就在眾人不注意的時候，那個穿著黑色羽絨服的熟悉身影突然用力撞了一下韋思奇，搖搖晃晃的韋思奇被撞到了路中央，然后跌倒在地上……

就在此時，一輛大貨車從左側飛速駛來，不帶減速地從他身上軋了過去。

見到這一幕，望思瑪整個人都已瘆得發顫，那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看了哥哥出事的監控視頻，她曾經在腦海里聯想過幾千幾萬次，卻從來想不到這場面是如此血腥殘忍。

她沒有因為害怕而閉上自己的雙眼，也沒有嚇得叫起來，而是直勾勾地盯著電腦屏幕看了又看，反復再反復，她在那短短的十秒間不斷回放，疾之如仇，目光如炬，好像隨時要沖進電腦屏幕殺掉那個推倒哥哥的男人……

“思思，不要再看了。”一旁的江峪見望思瑪狀態不太對勁，想要抓住她那只緊緊握著鼠標的手，不料望思瑪仍舊緊盯著眼前的屏幕，然后一只手把江峪拍了回去。

“是他……”望思瑪輕輕說了一句。

說這話的時候，她表情冷淡，氣息平和，這讓江峪和肖米杰反倒更加擔心，因為，那個撞倒他哥哥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學校的學長，裴忻和莫齡的前男友，十心樂隊的隊長——何亞維。

那天何亞維說，他親眼看到韋思奇喝醉酒走到了馬路上，然后被車撞倒……然而事實與他說的簡直天差地別，他撒了謊，而且是彌天大謊，韋思奇根本就不是自己喝醉酒沖上馬路的，而是被他自己撞過去的！

“為什么？”她輕聲低語，“難道就因為我哥哥知道他賣假樂器，他就要殺他滅口嗎……”

望思瑪看了不下十幾遍，最后，她終于松開緊握鼠標墊的手，關掉視頻，露出了一絲冷冷的表情看著肖米杰，“肖警官，能判死刑嗎？”

肖米杰搖搖頭，他能體會她的心情，卻不能回答她的問題，“這件事，就交給警察吧。”

“肖……”她仍是不甘心。

“思思。”江峪打斷了他的話，“這么重要的證據足以讓他受到法律的制裁，既然視頻已經告訴我們真相了，就讓法律還你們公道。”

“可是……”

“思思，你明天不是要去BJ嗎？”

“BJ……”望思瑪這才反應過來，她今天回家本是要整理行李的，因為明天一早她就要和裴忻她們趕去BJ參加半決賽，現在卻鬼使神差來到徐鼎警官的家里。

“你這個樣子明天怎么去比賽，早知道，我真不應該把你帶來這里。”江峪很后悔，他萬萬沒想到會在洗車店門口遇見望思瑪，也萬萬沒想到在徐鼎的電腦里真能找到當年被遺漏的視頻，若不是前陣子肖米杰重新審查這起案子，他是絕不會想到唯一的證據就在這里。

“放心，我不會影響比賽的。”望思瑪答，“那么久了，我等得起”。

江峪知道，此時她的心里一定如驚濤瀚浪般顛涌，只是不想讓別人擔心自己罷了。

“我這里還在調查崔星子這些年的行動軌跡，據我所知，她好像一直在找什么人……算了，你安心去比賽，我們回頭再說。”肖米杰拿出了自己的優盤，將剛才的視頻資料拷貝出來。

“還真是要感謝你師父留了這臺電腦給我們。”

“這臺電腦里的資料太多，我要拿回警局。”肖米杰搖頭無奈道，“哎，看來今天又要惹師娘不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