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回來咯!”望思瑪一把推開家里的門,隨手將手里的兩個大紙袋朝著地上一扔,今天是星期五,也是望思瑪每周從學校回家的日子。
“地鐵太擠了,我的手都快斷了。”
“回來了啊,熱不熱?”母親看見女兒便面露欣喜,先是往自己的圍兜上擦了擦手,隨后接過望思瑪背上的雙肩包,又迅速撿起了地上被望思瑪扔掉的兩個紙袋,朝著洗手間走去,“臟衣服晚上給你洗了,趕緊換身衣服洗個手吃飯吧,你爸等你很久了。”
“哦。”望思瑪換上拖鞋,此時,父親正拿著報紙坐在沙發上等待女兒歸來。
“老爸。”
“回來了啊”父親回應了一聲,翻了翻剩余的幾張報紙,將它們放在了茶幾上起身,“餓了吧,餓了我們就吃飯。”
今天的飯菜尤為豐盛,事實上,每個周末的晚上也都是這樣的陣勢,母親一早就去菜市場買了菜,下午三點起就一陣忙活,這會兒,飯桌已經上擺了八九道硬菜,還有望思瑪最愛喝的羅宋湯。
父女兩人坐下后,母親從冰箱里拿出了一個小盒子放在桌上,一家三口圍坐在一起,這樣溫馨的場面在望思瑪的記憶里其實一直都有,只是僅存在于上大學之前。
盒子里面是一個起司蛋糕,望思瑪上周就定好了它,“我先點蠟燭哦。”
她從紙袋中取出蠟燭,放了在蛋糕上,然后點燃了上面的“27歲。”今天不是望思瑪的生日,更不是父母的。
蠟燭在眼前一閃一閃,母親看著看著突然變得黯然神傷,父親也一句話都沒說,老兩口的眼淚漸漸含在眼眶里,聽著女兒輕唱起生日歌。
今天確實是個特殊的日子,如果他們的兒子沒有死,今年已經27歲了。
“哥,生日快樂,我們每天都有想你哦。”望思瑪替哥哥吹滅了蠟燭。
母親抹了抹眼角的濕潤,將塑料軟刀遞給了女兒,“來,切蛋糕吧,替你哥哥多吃一點。”
“嗯,我要吃一塊最大的。”
這原本是一個幸福的四口之家,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傷得痛不欲生。
望思瑪的哥哥兩年前突然遭遇車禍,搶救了一天一夜最終還是宣告不治,由于事發時他沒有走在人行道上,所以肇事的貨車司機并不需要承擔主要責任,公司替他賠了幾萬塊之后,肇事者和受害者兩邊就再也沒有任何瓜葛。
母親得知噩耗的一剎就昏了過去,父親的心臟本就不好,一聽兒子出了事,立馬手腳發麻癱在了地上,幸好有親朋好友陪在身邊,那時候望思瑪才剛剛念大一,得知哥哥突然走了,她在家整整哭了2個星期都沒有緩過來,最后還是被父親逼著回學校上課。
望思瑪從小與哥哥的感情就很好,家里的條件雖然一般,但父母還是給了兄妹兩力所能及的條件,哥哥從小喜歡音樂,父親就在他初中時買了一臺電子琴讓他學,由于哥哥課業優秀,為了鼓勵兒子,又讓兒子報名學了吉他,大學畢業后,哥哥便在一家他向往已久的音樂制作公司任職。
妹妹望思瑪從小喜歡畫畫,小學的時候,她看了同桌給她的漫畫書,后來就著魔似的愛得一發不可收拾,從此,她每日拿起鉛筆臨摹漫畫中的人物,從小學畫到中學,中學畫到高中,樂此不疲。哥哥的書本里,曲譜上到處有留有她“美少女戰士”和“海賊王”的畫跡,兒時,雖然父母總是因為她亂涂亂畫而罵她,但哥哥卻會第一個站出來護著她。
可惜天不隨人愿,事不從人心,望思瑪高考的時候專業分丟了幾分,未能進一個她最喜愛的專業,但她還是以優異的美術成績考入了申南大學的服裝學院,父母倒覺得這個專業相當不錯,畢竟是申南的王牌專業,也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專業,女孩子去學再合適不過,可望思瑪卻不這么想,申南雖好,但沒能圓自己兒時的夢終究會成為人生一大憾事,又何況,哥哥在她大一時候走了,所以,大學生活對于望思瑪來說,也是人生中最灰暗的時刻。
“思思,最近上課忙嗎?”母親往女兒的碗里夾了一只雞腿,又盯著女兒的臉頰看了許久,轉頭道,“孩子她爸,你看,思思是不是瘦了?”
父親拿起桌上的黃酒喝了一口,“整天減肥減肥,身體都搞壞了。”
“哪有,我在學校吃得可多了。”
“你的減肥茶寄到家里來了,我放在你房間桌子上了。”父親夾了一口菜放進嘴里,“要減肥也是靠運動,這種東西吃了有什么用。”
“呵呵。”被戳穿的望思瑪只好尷尬一笑,其實她本來也不胖,只是姑娘嘛,永遠都覺得自己還不夠瘦而已。
“對了,你身上的臟東西擦掉沒有?”父親似乎想起了什么。
望思瑪沒有做聲,埋著頭繼續吃飯。
“問你的話聽見沒?”父親的嗓門提高了幾度。
剛一口雞腿放進嘴里的望思瑪頓時緊張起來,支支吾吾回答道,“什么臟東西啊……爸……你這是偏見……”
“對,我就是有偏見。”一瞬間,和藹的父親變得怒氣沖沖,“看來你還沒有給我擦掉,哪個正經人家的小孩去搞這些?你這跟馬路上的女混混有什么區別?”
“誰說有刺青就是混混了?我犯法了嗎?我坑蒙拐騙了嗎?我吃喝嫖賭了嗎?”望思瑪反駁道,“都什么年代了,您怎么還那么古板?”
“你這是什么態度?都是跟你那些狐朋狗友學的吧?”父親更加勃然大怒,“我說過多少次,你就是不聽勸,別人看到了會怎么看你?”
“爸,明明是你還沒有轉變思想,我那幾個朋友,人家也是正經學校念書的,什么叫狐朋狗友,人家成績都還比我好呢。”
“好了好了,你們都少說兩句。”母親見父女兩又為這事爭吵趕緊起身阻止。
“下星期再不給我擦掉,我就把你的鼓扔出去。”父親重重地摔了摔筷子。
望思瑪也是毫不示弱,竭力反駁道:“刺青文在身上洗不掉,永遠都洗不掉!”
“你……要是你哥哥在……”
“要是我哥哥在,他肯定不會反對。”
望思瑪“啪”一下關上了房門,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她想哭卻哭不出來,二十多歲了,她還總是被父母這樣管著,連文個刺青的自由都沒有。
這是哥哥的房間,雖然很久沒有住過人,但是房間里的一切依舊是原來的樣子,母親隔三差五就會給兒子洗洗床單,換換被套,澆澆花,就像他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一樣。今天是哥哥的生日,母親照例一早就把兒子的東西全部拿出來擦一遍。
房間的一側擺著一個巨大的書櫥,里面擺滿了哥哥從小到大收藏的書籍。打開柜子,里面依舊充滿書香,每一種書籍都歸納有序,一塵不染,看得出,母親沒少打理它們。
除了當年燒掉的衣服,哥哥所有的東西全都被保存得很好,望思瑪知道,父母至今都沒有接受哥哥已經去世的事實,好幾次,父親都想要在公安局里詢問出一些事發時更詳細的細節,但這件案子早已結案,公安局的警官也只能安慰著打發他走。
對于哥哥的死因,家里的每個人都是存有疑惑的。
望思瑪喜歡翻閱哥哥的那些書,因為在有些年頭的書里總會找到幾頁她兒時涂抹過的漫畫,想到每次翻到他們,哥哥都會嘲笑她,她自己也會忍不住笑出來。
密密麻麻的書架上,她的余光瞄到了角落里一本厚厚的淺藍色封皮的書,她隨手拿起了它,書的紙張有些泛黃,但封面依舊平整光滑,上面的卡通栩栩如生很是漂亮,這是一本《安徒生童話》,望思瑪和哥哥小時候最愛看的書。
望思瑪一頁一頁地翻著——
“哥,你都這么大的人了,怎么還看童話故事?”
“看童話故事分年齡嗎?你自己不也是在追漫畫……”
“可我還是個小孩子啊。”
“那我是你哥,也就算個大孩子吧……”
“大孩子,那歌里怎么唱來著……你都念大學了,你是老男孩……”
記憶里,她跟哥哥總是這么肆無忌憚地互相調侃,如今美好的過往只能當做望思瑪一人的回憶。
“看什么呢?”望思瑪把頭探到哥哥身旁,“你一個男生,不會在看……白雪公主吧。”她邪邪地問道。
“思思,你還記得丑小鴨的故事嗎?”
“丑小鴨?當然記得,一只灰色的丑鴨子,它的媽媽不要它,兄弟姐妹也不喜歡它,后來它變得很自卑,直到有一天它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只白天鵝。”
“嗯,不錯。”哥哥拍了拍望思瑪的腦袋,“小腦瓜子記性還挺好。”
“原來你在看丑小鴨的故事。”
“是啊,剛好看到這兒。”
“那我考考你,哥,所有的丑小鴨都會變成白天鵝嗎?”
“當然不是……”
“哦?那還能變成什么?”
“你覺得呢?”哥哥反問她。
“丑大鴨啊。”望思瑪說著自己都笑了起來,“萬一真的是只鴨子呢……哈哈哈哈。”
哥哥也跟著笑起來,隨后又表情嚴肅地想了想,“不過我覺得吧……也有可能變成一只黑天鵝。”
“黑天鵝?”望思瑪看了看哥哥,“黑色的天鵝,哇哦,那應該很酷。”
“天鵝分很多品種,黑天鵝是天鵝種族中最漂亮的一種,它們的羽毛漆黑如夜,大紅色的鳥喙非常搶眼,外側的羽端鈍而上翹,就像一把豎琴。”話題似乎戳中了哥哥的興趣點,于是他合上書又滔滔不絕起來,“而且黑天鵝的膽子很大,在很多童話和傳說里都是黑暗的象征,不過……我倒是覺得它代表著孤獨與高傲,因為黑暗的背后,往往藏著我們難以分辨的真相。”
那時候的望思瑪并不理解哥哥所說的話,只覺得那些話太深奧,什么黑暗,什么孤獨,什么高傲,不就是一只黑色羽毛的大鵝嘛……
就在她細品的時候,書里突然掉出了一張卡片。
望思瑪撿了起來,那是一張兩年前的樂隊演出門票,時間是12月28日。
12月28日,望思瑪對這個日子頗為敏感,因為那是哥哥死后的第3天。不僅如此,卡片上還清晰打印著演出的地點是……歐特比。
而演出的樂隊……
此刻,她發現門票的背后還用鉛筆淡淡地寫了六個字:要來哦,忻致上。
“忻……”她更加驚愕,“裴……忻?”
是的,演出的樂隊正是十心樂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