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摩托車停在山中鄉糧站門口時，閆秀青的臉色還在透著紅。她那顆狂跳不止的心臟還沒有安靜下來。她強裝鎮定的從后座上爬下來，她的兩條腿因為緊張而麻木。物理老師微笑著說:“你這臉怎么這么紅，是害怕嗎？我騎得太快了，哎呀，忘了你不常走這條路，我習慣了”。

還好，他什么都不知道，就當他不知道好了。

“嗯，是的，我第一次坐摩托車，嚇得心都快跳出來了”閆秀青紅著臉說了謊話。

今時往日，情景再現。閆秀青依然緊張。只是她上下摩托車后座時已經輕松自如了。她始終沒有說過一句多余的話。

秀青的爺爺早就坐在糧站門口等著她了。老遠就看到蔣老師騎著摩托車走來，他焦急的站起來，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等摩托車在他身邊停下時，他感激的不知道說什么才好:“每次都麻煩你，你，你在這里吃飯吧，我已經做好了”。

“不用客氣，大爺，我就是順路，我先回家了”蔣老師沒有滅火，說完騎著摩托車一溜煙就看不見了。

山中鄉糧站在閆秀青的眼里就算是宏偉的建筑了。寬敞而平坦的大院子，總是被秀青的爺爺打掃的干干凈凈。一個個糧倉高的需要踩著梯子才能爬到窗戶上。前院有一排幾間平房，是辦公室和宿舍。后院有一小塊地，秀青爺爺種著一些蔬菜，還喂著兩頭豬。

“快來，給你吃個好吃的，你姑姑們昨天來了，她們給我買的，我還給你留著呢！”

“是什么？點心？芝麻餅？麻花？糖塊？”秀青愛吃甜的，甜滋滋的味道吃到嘴里，心里都是甜蜜蜜的。

“不是，還能老吃那些啊，叫香蕉”。

閆秀青一臉懵，她連這個名字都沒有聽說過。當她的爺爺拿出三根表皮黑色的叫香蕉的水果讓她吃時，她難過極了。她想起春節姑姑們來看爺爺時，三個姑姑背著她和爺爺說的話:

“爸，那是我們給你買的好煙。你倒好，等我們前腳剛走，你后腳就去小賣部便宜賣了。我們就想讓你抽點好煙，你不能老是這樣慣著保平了。他們兩口子是爛泥扶不上墻，打麻將要是能發家致富，那都不用干活了，坐著打麻將就行了”這是秀青二姑的聲音。

“爸，我們也不是沒管過他，我們也幫過他，有愛那張嘴，死人都能給她說活了，你別光聽她說好聽的，她一天把你哄的在外打工掙錢，她在家懶得啥也不干，做飯都指揮這幾個孩子。過年我們給秀青的壓歲錢還有你給秀青的壓歲錢，有兩百塊錢了吧，是不是全讓崔有愛哄騙走了？”這是秀青大姑的聲音。

“你們都別管我，我愿意供秀青上學，我現在手腳利索，我還不愿意坐著不動呢？”秀青爺爺的聲音。

那天秀青的三個姑姑走的時候，閆秀青躲在后院豬圈那里，不出來。她們找不見她，沒有跟她打招呼就走了。晚上，秀青爺爺看著她悶悶不樂的樣子就知道她聽到了他們說的話。他笑著對秀青說:“你別管你姑姑們怎么說，我抽不慣那些貴的煙，我把它們賣了就能買很多便宜的。你知道嗎？我都攢了快一萬塊錢了，你上師范都快夠用了。你只管好好念書就行了”。

“吃啊，這個可香了，你吃啊”秀青爺爺看著秀青沒有吃而是在發呆就催她。他掰下一根，剝開了皮往秀青嘴里塞。

秀青咬了一口，皺著眉頭說:“這是什么味道啊，不好吃，我不愛吃，這個還不如蘋果好吃了，還是你吃吧”。

秀青爺爺失望的說“怎么會呢？這個比蘋果好吃啊”說著，他把秀青咬了一口的那根香蕉吃了。

閆秀青鼻子一酸，差點掉下眼淚來。她心里清楚，那是姑姑們看爺爺嘴里的牙齒都快掉光了，也舍不得去配一副假牙。所以才買了這個軟綿綿的叫香蕉的水果給他吃。

“那快去吃飯吧，有肉，也是她們昨天給我買的，肉炒雞蛋，還熱著呢，我扣在鍋里熱著，走”。

肉炒雞蛋，一大碗。閆秀青還吃了兩個饅頭。

秀青的爺爺笑著，看著她吃完。然后他去洗碗，催著秀青去另一個房間看書寫作業去。

閆秀青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她的思緒又飄回初六那天。母親到底對她說了什么，使她像被灌了迷魂湯似的，心甘情愿的把二百塊錢的壓歲錢給了母親呢？

她當時就覺得自己感動，激動，沖動。直到現在，她仍然有點沖動。她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努力的回現當天的情景。

那天，天氣還算晴朗，有太陽。但是山上偏冷。中午快十一點的時候，父母和弟弟妹妹都來了。爺爺非常高興，他把爐子里的火燒的很通紅。屋子里擠滿了一家人。暖烘烘的。

“快，都過來，來，都跪下，給你爺爺磕頭，來，秀青也來，我們一家人給你爺爺磕個頭”崔有愛說的話。

“爸，咱中午吃餃子，我來做，你歇著吧，你一年到頭做一年飯，今天讓我做，你吃頓現成的吧，今天你就坐著吧”。

“不用，不用，我洗碗，哎，都是保平沒本事，你這么大年紀了，還在外面吃這苦，我們心里也不好過”。

“等過幾年，孩子們長大了，日子就好過了，我們把那間窯洞收拾出來，接你回去享福，這年紀了，可是該享福了”

……

全是母親說的。

父親幾乎沒有說話。

爺爺很感動，他給了弟弟妹妹們壓歲錢。

母親對秀青說:“秀青，豬圈在哪了？你帶我去”。

然后她站在豬圈邊上一邊看著豬吃食，一邊傷感的說:“哎，你爺爺可是天底下最好的爺爺啊，你好好學習，將來有本事了，要好好孝敬你爺爺啊，我和你爸了，你不用操心。你媽就是這窮命，從小命不好，你姥爺沒把我打死，都是我跑的快。你算命好了，有你爺爺這么親你，秀紅和秀玉就沒有這個命了，秀紅過完年，就看哪里能尋下個活兒出去掙點錢，還有秀玉和宏濤要上學了啊，你就這一個弟弟，總不能不讓他上學吧”

“開春地里還要買化肥，過完年他倆還要交學費，還差三百塊錢呢？你媽現在都不知道該去找誰哭窮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