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小并不知道，因為自己一個小小的遺忘，差點在訓練場上引起了無法預計后果的爭執，此時只是急切地往書玉的房間而去。

剛剛走進阜國宮殿，薛小小發覺自己的腰間空空蕩蕩，這才想起來方才隨手給傅承瑾的酒壺，竟是忘了收回來。

薛小小懊惱地一拍腦袋，平日里丟三落四也就罷了，這阿衍給的東西也這般不放在心上，要是被阿衍發現了回去又得挨一頓罵。回頭一定要早些去把酒壺討回來。

回過神來，薛小小已經走到了書玉的房門口，聽到里面傳來細細簌簌的說話聲，薛小小猜到書玉應該就在屋內和人商議著什么。

猶豫了片刻，薛小小還是打算戴上面具，要是就這么平白無故地問書玉瞞著自己什么，按照書玉的性格，她不是佯裝聽不懂就是死守著不說。

但自己戴上面具后就是那個已經偷聽到大概的女刺客，想來書玉再想瞞下去也是無法掩蓋。

重新戴上美人面具，薛小小輕輕扣了扣門：

“書玉姐姐，快開門，我是小小。”

正在屋內和小易商討的書玉微微一滯，二人對視一眼確認了是薛小小的聲音和氣息，書玉才緩緩走到門口去開門。小易警惕地躲到一側，即便是聲音也可能會偽造，暗閣辦事萬事小心。

沒承想書玉一打開門就看見了晌午遇見的那個女刺客，當即想要取劍。

薛小小暗暗驚訝，怎得自己都說了是薛小小書玉還是這般不信，她驚喜自己換臉的成功之際，又怕書玉重新和自己扭打起來，隨即攔住了書玉的取劍之勢，急急忙忙地說道：

“書玉姐姐！我真的是薛小小！”

“我在修習內功之際學了換臉之術，這只是個面具而已。不信你可以摸摸我的臉骨。”

書玉半信半疑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仔細看了看面前這個身形很像薛小小，但容貌完全不符合的女子，搖了搖頭，走上前摸了摸薛小小的臉骨，確定了是薛小小后松了一口氣。

當真是自己都不會把這張臉和薛小小聯系起來，書玉盯著眼前的薛小小看的有些出神。

“沒想到這世上還有如此絕妙之術，我從前也只是聽聞，倒也是第一次看見。”

書玉微微驕傲地點了點頭：

“我也覺得妙極了。”

書玉往四周看了看，沒有異常后便把薛小小帶入了屋子里。

書玉進屋后朝里面說了一聲：

“是小小，出來吧。”

小易應聲出現，看到是薛小小后，急忙在薛小小面前行了個禮后站到了一側，薛小小看著好久不見的小易又想起了自己此行來的目的，看著書玉嚴肅地問道：

“書玉，舅舅瞞了我什么，你們到底都瞞了我多少事情？”

書玉轉過身，和小易對視一眼，又重新看向薛小小，試探地問道：

“果真是你，你都聽到了？”

薛小小點了點頭：

“本來我只是想來試試我的面具好不好用，結果陰差陽錯聽到了你們的對話。”

薛小小繼續說道：

“你不用忌諱舅舅所說的，況且我現在已經知道了大概，你要是再不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也許我下次還是會救下傅承瑾。”

書玉看向薛小小清澈的眼睛，這么多年來，薛小小一直都無厘頭地跟著暗閣行動，殊不知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都知道暗閣的最終計劃，就這么被瞞著，完全不知道真正目的，她只是全心全意地以為在為暗閣效力，為主子分憂。

書玉越想越心疼，畢竟這早該讓薛小小知曉，明明知道薛小小只是想套出自己的話，但還是更愿意讓薛小小不再因為真相而禁錮，便打算說出真相。

書玉像是下定決心般長嘆了一口氣，坐下說道：

“好吧小小，這次的行動關乎到整個暗閣，如若當真因為你的不知情破壞了我們的計劃，那幾乎是無法挽回的，你也早該知道的，其實......”

“書玉！你真的要說嗎？”

小易打斷了書玉的話，臉色有些急切，薛小小的身世在刺殺傅承瑾的任務發出之后就已經告知了所有暗閣暗衛，可至少目前為止他們的主子還是薛稷，在暗閣違背主子命令，書玉面臨的懲罰將會無法設想。

書玉知道小易的憂慮，但心里已然決定了，便安撫性地向小易點了點頭，說道：

“無所謂了，主子要我死我也不會有異議。但我們的兄弟也該死得其所。

傅承瑾虐殺我們的兄弟姐妹，不就是為了問出暗閣的目的嗎，傅承瑾永遠都不會想到，我們最終的目的，是一直在他身邊的小小。”

薛小小聞言頓了一頓，似乎書玉口中虐殺自己人的傅承瑾和自己眼中的傅承瑾并不是同一個人，隨即問道：

“我？為了讓我更好的接手暗閣嗎？可是為了我為何要刺殺傅承瑾呢？為什么？”

書玉看向薛小小繼續說道：

“小小，你還記得小時候經常聽到的薛家的故事嗎？”

薛小小想起了那個說書先生講了半月的可怕故事，隱隱覺得有些不好的預感，緩緩地點了點頭。

書玉握住薛小小懸在空中的手，說道：

“其實這個薛家，就是你們的薛家。”

薛小小一下子睜大了眼睛，頓住了。腦子里緊接著回憶起了那個血腥的故事，薛家秘而不宣的被滅門，血流成河，無一生還？這怎么會是自己家的故事，自己的薛家明明只是一個貧窮的小門小戶，怎么可能是那丞相府。

可此時看著書玉堅定的眼神，薛小小知道，這根本就不是開玩笑的神情。

薛小小一下子掙開了書玉的手，眼神突然變得空洞，似乎沒有辦法把那個悲慘的家族和自己聯系起來。

薛小小突然有些不想聽了，心里迫切地想要起身離開。

但書玉并不打算停下來，繼續道：

“薛家的老丞相薛丞相，就是你的外祖，被秘密虐殺的太子妃就是你的母親薛想榮，而你，和你的親舅舅，就是薛老丞相最后用暗閣僅存的暗衛保住的薛家血脈。”

書玉說完，平靜地看向薛小小。薛小小的眼睛慌亂地眨著，眉頭慢慢蹙起，長長的睫毛撲棱著，眼眶里慢慢蘊了不少淚水，但很快又被薛小小忍了回去，她重重地閉上雙眼，右手撫上額頭像是在盡力接受這些信息。

看著薛小小眼里不停變換著色彩，書玉心里隱隱地很痛，眼前的女子依舊只是個孩子心性的模樣，書玉也希望這輩子都不要讓薛小小知道這些事情，薛小小永遠都單純善良著，自己即便一世都愿意護在她身邊，可這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薛小小有權力也有資格知道。

書玉神色復雜地看著薛小小，期盼著薛小小能抬起頭直面這一切。一旁的小易看著也沒來由地心疼著，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小主子，此刻如此痛苦，心里也同樣難受著。

薛小小突然低下了頭，蒙著耳朵，似乎在抗拒著接受這些信息。

薛小小低著頭，一直抑制住的情緒突然決堤了，眼淚不爭氣地大滴大滴往下流。

薛小小不敢哭出聲音，進了暗閣以后，自己就從未掉過眼淚，薛小小總覺得做了大俠就不該再哭哭啼啼，可這個時候，薛小小真的忍不住了。

原來，原來舅舅說的父母死于饑荒是假，所有關于身世的也都是假的，那什么是真的？

從小沒有父母親的照拂是真的，自己的所有親人被殘忍虐殺是真的，舅舅一直瞞著自己編故事也是真的，原來薛小小也是有親人的，只不過從自己出生后就被虐殺了罷了。

薛小小心里自嘲，既是因為自己而死，那為何還要把自己生下來？

所以，所以現在的皇帝是自己的父親？滅殺薛家和母親的罪魁禍首，那個把自己丟棄的黑心人？薛小小不停地搖頭，想要揮去腦子里那張在太子府見到的丑惡面孔，那個為自己小兒子無腦寵溺的傅翊。

薛小小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濕濕的臉問道：

“所以傅承瑾是什么人？你們為什么要殺他？”

書玉看著薛小小潮濕的眼睛認真回道：

“傅承瑾就是那個撿來的男嬰，是傅翊為了代替你，為了騙過所有人他生下的是個男嬰才撿來的。傅承瑾此行回去，民心所向必定會坐上太子之位，傅承瑾擁有的一切本就是你的，所以他必須死。傅翊也會死在暗閣手里，天下該是薛家的天下。”

薛小小微愣，天下？舅舅是希望自己坐上那龍椅嗎？

薛小小輕聲開口：

“所以，你們口中的為了我，是想讓我殺掉傅承瑾，殺掉傅家的人，拿回屬于薛家的東西，然后走上權力之巔？”

薛小小空洞的眼神盯著書玉，書玉看著薛小小的眼神心里著急，書玉知道薛小小心里并沒有想過那些權勢，可暗閣從始至終確實是這個目的，作為暗衛，書玉也希望薛小小能擔負起暗閣的使命，成功拿回自己的東西，當即低下了頭：

“是，暗閣的所有人，都在前赴后繼著，只是為了讓你拿回權力，為薛家報仇。”

書玉緊接著說道：

“小小，當初云衍失蹤，也是在斬殺傅翊的途中受傷才被衛國的人發現的。”

薛小小眼神微閃，原來阿衍也知道，可阿衍從未問過自己的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此時薛小小心里堵得難受，似乎所有人都在逼著自己去接受這個現實。

薛小小終于明白了，舅舅從小就讓自己進暗閣，自己單純地是想為了舅舅分擔，為了保護照顧自己想保護的人。

可到頭來，竟然是所有人都是為了保護自己而存在的，所有人都是在為了復仇而活著。

原來自己是為了復仇奪權而生，這分明就是接手仇恨承擔復仇，此時薛小小當真是覺得和傅承瑾骨子里的同病相憐，一出生就要被別人定了方向，一出生就沒有為自己而活的權力。

如此痛苦的活著，不如不生。

薛小小冷嗤，自己明明從未想過要擁有天下，可暗閣的兄弟們都在為了這個目的前赴后繼，不停有人為了這個荒唐的目的而犧牲，就連阿衍也為了自己身陷險境。

薛小小看向地面，瞥見腰間的玉佩，眼前浮起了阿衍的笑臉，似乎此刻有阿衍陪在身邊，薛小小又想起了那些在暗閣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雖有阿衍相伴，但暗閣里血腥的打殺卻像是生在了腦子里，這一切都是仇恨所致。

薛小小心里暗下決心，此生定不能為了仇恨而活，她要為了自己而活，她更不能眼看著身邊的人為了自己而受傷。

況且傅承瑾本就是為君之才，傅翊也會生老病死，那些自己從未經歷過的仇恨，薛小小并不想去卷入。她決定回去以后勸舅舅放下仇恨，與其為了一些沒有意義的仇恨前赴后繼地犧牲受傷，倒不如安定地生活著。

不過此刻，薛小小一定要阻止暗閣繼續再做錯誤的事情，想到書玉口眾今日的重要行動，薛小小心里籌劃著，慢慢擦干了臉上的淚痕。

書玉跟小易交換了一下眼神，看到薛小小情緒穩定了下來，打算慢慢走出屋子，讓薛小小一個人冷靜一下。沒想到薛小小轉過身來，眼里帶著堅決地問道：

“你們的行動是什么，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