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走到胡同口的時候，薛小小眼前突然閃過了一個黑影，她停住了腳步，反射性地往后退了兩步。

待意識到這只是隔壁家的貓時，不禁暗罵自己膽子忒小了點，總歸是年少不藏事，只是心里有了些顧慮便心緒如此之亂，連路都走不明白。要是鄰里的孩子們都看到了這一幕，怕是不知道要抱著肚子嘲笑她多久。

薛小小還在晉城的孩子窩里爭當女主人的時候，就有一些討厭的女孩子，指著她的鼻子說，

“你長得這么丑，誰會娶你當女主人”，

當薛小小還在詫異什么是丑的時候，所有人也因為不喜她平時無知無謂的模樣，紛紛附和：

“就是就是，丑八怪，給我們當丫鬟！”

“對對，丫鬟！”

雖然后來鄰里的小孩們都紛紛上了學堂，見面的機會幾乎沒有了。但是從那時起，薛小小的心底好像浮起了不一樣的心緒。

每次在路上經過聽到有人在夸哪家姑娘天容月貌，哪家公子塵世無雙的時候，她都會不自主地縮縮脖子，埋下頭，生怕別人把她看了去，拿去街頭巷尾做說書先生嘴里的丑陋丫鬟。

想到這里，薛小小又把頭埋得更深了一點，幾乎閉著眼睛靠著記憶走回了自己的小屋子。

薛小小的屋子并不大，朝南的一間臥房和鄰著的一間雜貨房便沒有了。

舅舅說這是他父母身前的屋子。薛小小也不知這是真的，還是舅舅為了騙她住下編的理由。

薛小小在這個屋子里一點也感受不到父母的氣息，說起來不僅在這個屋子里感受不到，似乎從記事起就沒有任何父母的記憶。也許就像舅舅所說，自己天性灑脫，不愛把事情往心里存，記不得事。

但每每看到別家的爹娘，薛小小總覺得羨慕不已，雖說舅舅對自己不比別人做爹娘的差，可薛小小總歸在心里有一處空落落的，畢竟那是薛小小未曾經歷過的，下意識還是會免不得有一絲希冀。

其實薛小小沒有經歷過什么爹爹娘親的陪伴，根本就不知曉這是一種什么情感，最多也就在街頭巷尾的說書先生嘴里，聽一些世故人情之事，從小在說書先生嘴里聽到最可怖的事情，就是京城薛家的慘事。

一朝重臣世家被滅門，老人孩童竟是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幾日幾夜血流幾里。

饒是薛小小膽子這么大，聽著都覺得害怕，可說書先生卻為了吸引更多的人來，不知厭地一月說好上幾遍，說的一次比一次嚇人。聽得多了，薛小小都能背出來那些夸張的形容。

意識到自己也姓薛，薛小小開始纏著薛稷講自己那個貧窮薛家的故事。

舅舅說，我們的薛家從前只是個破落的貧窮家族，父親這輩開始才來到了晉城謀生計。

舅舅好動，便學了一身蠻功夫，結交了一群兄弟。大伙嫉惡如仇，便索性建了這個暗閣，以接暗殺某些官商惡行為生。

但自己的父母卻是迂腐不上進的，瞧不起舅舅的所為，安于現狀不思進取，最后在亂世中活活餓死。所幸自己福大命大一息尚存，舅舅便把自己抱回了暗閣，才有了現在的薛小小。

知道了這個故事以后，薛小小就更希望自己能做個大俠，大俠才有能力保護自己所愛之人吧，至少自己不會讓兒女跟著自己一起餓死，不會讓自己的兒女孤單地活著艷羨別人家歡聚一堂的快樂。

一如往常，她走進黑黑的臥房，第一件事就是點燭火。

閃爍著微光的火折子觸到蠟燭芯，一下子點亮了整個屋子。小小的屋子一下子就跳躍著溫暖的光，驅散了冬日寒夜里的黑暗。

薛小小不是什么講究的人，屋子里也是分明的很，一個梳妝鏡一張床，床邊的小柜子和一對桌椅便沒有了。整個屋子在燭火的溫暖下也沒有了那種生冷的感覺。

薛小小疲憊地坐在鏡子前，摘下了平時佩戴的小釵簪，抬頭看向鏡子里自己稚嫩但平庸的臉。

修長粉嫩的手指拂上臉頰，薛小小發起了呆。

其實薛小小也并不知道何為美丑，只是當每一次看到天香樓里的姐姐們摘下面紗，露出風情暗流的杏眼和翹鼻的時候，才知道何為驚艷何為美，縱使她對相貌美丑再無深入的了解，這美的標準她也是一條也沾不上的，自己這平庸的樣子往往就只有低頭的份兒。

身為女子，卻沒有花容月貌，或許也就只配戴上暗閣的面具了吧？她無奈的嘆了口氣。

薛小小起身走到床邊，用清水擦了擦臉，便褪去一身外衣和鞋襪，跳上床，爬到了最角落，靠墻弓起腿把臉放在了膝蓋上，無神的盯著床上某處深思了起來。

獨自生活總能獨立許多，舅舅的語氣像是以為薛小小真的只是個十歲的小兒，可薛小小自從五歲就一個人住在這個屋子里。

獨住的這幾年，薛小小的心緒早就成熟了許多，一個人要學的東西太多了，不僅要照顧好自己，還要盡量不給別人惹麻煩讓舅舅心煩。

雖然表面總是灑脫不羈的，是個鬼見愁，但也只是自己過自己的，從不僭越。正是因為薛小小知道舅舅的暗閣有多強大，知道自己最終會被關入暗閣，所以才盡興地灑脫著隨性著。

其實薛小小是很想進暗閣的，畢竟暗閣的人都武功高強，不僅能保護自己，還能替天行道。

薛小小從小就愛聽說書，說書先生也愛講英雄的故事，聽久了，薛小小的心里便只有英雄大俠，不僅崇拜大俠，自己也是做了夢也想成為大俠。

尤其是身邊有舅舅這樣的大俠，更讓薛小小自豪。每次哪個顯貴人家對百姓施以暴虐或者害人性命，舅舅一出手，總會讓他們不是斷了腿就是少了胳膊，所以小小從小就很聽舅舅的話。

不過暗閣是真的很危險，生死即是一剎那。里面全是只認武功的男子不說，每月總會有比拼失敗而被血肉模糊抬出去的人。

薛小小雖然一個人闖蕩久了有一些蠻功夫，也能破解一些功夫。可這暗閣里總歸是正正經經的功夫，也是毫不留情地打架，自己這樣弱小的身軀真的可以承受自己成為大俠的夢想嗎？真的能抗下這重擔嗎？

退一步說，如果能進天香樓也是為舅舅分擔，雖說薛小小白天沒事會跑去天香樓打雜，但這也實在不是什么長久之計。況且天香樓里的女子都是以才貌為刀的，個個身懷絕技不說，才貌也都個頂個地好，整個晉城也找不出來幾個。

想到這里，薛小小哀嚎一聲，仿佛一切都在指引著自己盡早走向暗閣，更覺心煩，起身吹滅了蠟燭便躺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