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好久沒下這么大的暴雨了，電閃雷鳴，狂風如同魔鬼般呼號，院子里一股股雨水匯成小河流，朝山下流去。

天空中籠罩著一片可怖的黑云，一如談焱籠罩陰霾的心情。

他說去書房等父親，卻沒有去，而是回了自己房間，等傭人告訴他父親去了書房，他才整理好情緒，去找父親。

客廳里，妹妹還在和許久沒見的大哥三弟聊天，母親似乎是太疲憊了，已經回房休息，傭人們在談論著這次暴雨，他還聽到他們小聲談論狄刃。

談焱站在父親書房門口，心里滿是躊躇。

他擔心自己的想法會與父親相違背，這讓他失去敲門的勇氣。

就在今日，他以為父親定會激烈的反對狄刃和妹妹在一起，但是父親沒有，父親的想法永遠是那么深沉，讓人難以猜測。

“進來吧，焱兒。”父親的聲音從書房里傳來，溫和，卻有力。

幾十年過去了，父親的聽覺還是一如既往的敏銳，并沒有隨同年齡的增長，而有絲毫退化的現象。

父親日復一日，保持著極其自律的生活習慣，一直保持著鍛煉強壯的身體，更有一顆愈發睿智的大腦。

父親是這個家里的天，撐起他們兄妹幾人的一片天地。

談焱推門走了進去，談與龍正坐在書桌旁，兩手十指交握，放在書桌上，父親面容慈祥，眼里帶著笑意，談焱也微微一笑，走過去坐在父親書桌對面的椅子上。

“焱兒，你最近瘦了。”談家主目光柔和的看著自己兒子，語氣溫和的開口。

談焱微微一愣，聲音沙啞：“最近工作有點忙。”

“工作再忙，也不如你妹妹讓你傷腦筋吧？”父親臉上露出理解，一個眼神似乎已經讀懂了他心中所有的情緒。

“妹妹還小，容易被人迷惑。”談焱說，“做哥哥的，總不能讓妹妹誤入歧途。”

談與龍沒有立即回答，布滿繭子和力量的手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茶水清幽碧綠，顏色一如江河中純粹的綠色，但父親喝的是苦茶，非常苦的一種。

從談焱記事起，父親就一直在喝苦茶，他曾經也讓傭人給他沏過一杯，味道比黑咖啡還苦，堪比妹妹喝的中藥。

“你妹妹喜歡狄刃。”父親語氣平靜的陳述。

談炎沒喝苦茶，嘴里卻是一片苦澀，該來的，總是會來。

父親如此洞察，能明白他的心思，又如何不明白妹妹的心思？

談焱低下頭，終于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父親了，但父親顯得很有耐心，一直等待著他，直到他沉默完畢，窗外閃電交加，驚雷再起。

“是。”談焱承認道。

“你如何看待狄刃這個人？”談與龍問自己的兒子。

“心機深沉，冷酷狡詐，厚顏無恥。”談焱脫口而出，以至于談與龍一時竟分不清，他說的是氣話，還是心里就是這么想的？

“焱兒，狄刃有什么優點嗎？”談與龍問道。

“我……爸，我沒注意過……”談焱沒說狄刃沒有優點，只是說不曾注意。他不想在父親面前表現出自己不成熟的一面，更不想讓父親看出他心中有莫大的怨氣。

談與龍笑著看向兒子，語氣溫和的說：“以后可以多注意一下，畢竟，你妹妹不會喜歡一個毫無優點的人，是吧？”

談焱真不知道妹妹為什么會喜歡狄刃，甚至不知道狄刃為什么非要娶他妹妹不可，狄刃沒有得到談家任何人的同意，甚至沒得到他妹妹的同意，就強行舉辦了婚禮。

那個男人是個瘋子，絕不會是他妹妹的良人。

“爸，請原諒我的直白，但拋開其他事情來說，狄家繼承人需要的是一個身體健康的女人，妹妹不合適。”談焱鼓起勇氣把這話說了出來。

父親神情未變，依然淡定，顯然，父親是考慮過這一層的。

談炎心里突然很沒底。

聽老三說，父親在回來的路上，找到了昨天那場婚禮直播的視頻，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他甚至看到了自己女兒坐著消防車，姍姍來遲的抵達婚禮現場。

談焱沒勇氣從頭到尾看婚禮視頻，但他也知道那個視頻對父親的決斷，一定有著很大的影響。

談與龍將杯子里的茶一口干了，茶杯見底，他盯著空空的茶杯看了一會兒，然后開口：“醫生曾說過，小丫頭活不到十八歲，但小丫頭今年已經滿了十八歲了。”

“她身體很不好。”談焱最清楚妹妹的身體，因為是他每天照顧她，是他和醫生密切溝通和交流。

“但是，卻不會比小時候更差了。”父親說，“還記得嗎？小時候小丫頭能不能養活都是個問題，但現在，她十八歲了，我只想盡量讓她快樂。”

父親給出的理由如此簡單，讓談焱都有些震愣。

“狄刃能給的，我也能給。”談焱將心里話說了出來，一張臉紅成了傍晚天空中的晚霞，“而且，爸，我才是最合適的那個人，我至少可以照顧好她，我也不需要她……為我生孩子……但狄刃不同，他是狄家繼承人，必須要有后代……”

談焱話說得結結巴巴，以至于自己都快說不下去了。

他以前從來沒把這些拿出來說過，但他和父親心知肚明，小丫頭的身體不適合要孩子。

父親深邃的眸光，有那么一瞬間的晦暗，但緊接著，他柔聲開口：“狄刃是不是那么執著一定要為狄家繁衍后代我不清楚，但我給狄刃的這個機會，也同時給你了。”

“爸，我不明白。”談焱滿是疑惑，“您今天相當于是已經答應狄刃了，我還有什么機會嗎？”

兒子的聲音里帶著幽怨，談與龍不可能聽不出來。

他點點頭，笑著說道：“是，如果他做到了我提出的要求，毋庸置疑，你妹妹就是他的妻子了。”

“您應該知道，我也喜歡小妹。”談焱情緒激動的說。

“是，我知道。”談與龍表情平靜，“你對小丫頭的感情，超過了哥哥對妹妹的感情，我曾經也一度以為你是小丫頭最好的歸宿，但是，我知道你喜歡她沒有用，你妹妹知道嗎？你妹妹知道你喜歡她嗎？”

“她……不知……這……需要時間……”

“你以為還有時間，是吧？你沒料到會突然出現一個狄刃，同樣，爸也沒想到。”談家主看著兒子。

“如果我突然告訴小丫頭，說……說我不是她的親哥哥，而且，我喜歡她……感覺一切就都會變了。”

“愛情就是這樣，一眨眼間就全變了，我比任何人都了解這種滋味。”父親沉默了一會兒，眸光深沉的說，“但我最終只會聽從小丫頭的意見，她自己決定嫁給誰。”

“爸，我需要時間。”談焱說。

“你的時間已經開始了，和狄刃一樣，一同開始。”

“如您所說，但月兒現在喜歡狄刃，這場競爭已經不公平了。”談焱有些悲哀的說。

他妹妹已經一頭扎進狄刃那里了，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改變心意？但他也明白，這不是父親能左右得了的。

“我覺得還算公平，狄刃不一定能達成我的要求。”談家主說道。

“爸，您這話是何意？”談焱神色奇怪的說，“不過是一些婚禮細節，怎么就達不成了？”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談家主看著兒子，語氣平靜的說，“焱兒，記清楚了，這是你妹妹的婚姻，爸爸最終參考的，是她的意見。”

談焱愣了好半晌，許久之后，點了點頭：“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