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器不動聲色,按胸行了一禮:
“你好,尊敬的大祭司。”
“風大,關了門再說話。”大祭司的下巴幾乎沒怎么動,音調極平的聲音從牙齒間清晰吐出。
“我在外面等你們。”
薩彥向后退了一步,合上屋門。
昏暗的小屋里陷入了有些尷尬的默然,一時間沒人開口說話,只有浸了油脂的燈芯噼啪作響。
尼基塔率先打破了寂靜:“大祭司,我們……”
“閉嘴。”
大祭司向前探了探脖子,整副面孔被燈火照亮。
光頭,塌鼻,眼窩深陷,褐色眼瞳上仿佛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灰塵,頭皮上青色的血管有些駭人。
喉結大得離譜,像是患了某種畸形怪病,鵝蛋般大小的喉結掛在樹根一樣干枯的脖頸上。
大祭司只瞥了一眼尼基塔,隨即望向夏子器,用那雙蒙著灰翳的眼睛一動不動望了好一會兒。
夏子器嘴角噙著一抹笑容,安安靜靜端坐。
許久,祭祀開口說:
“我成為大祭司的那一夜,滿神熄滅了我眼中的光,使我看不到顏色,然后把獲知真相的能力安放進了這雙瞳孔里。所以,我無法看清你們的長相,卻能了解你們的真實。”
“真實?”夏子器笑著反問。
“你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成就了你的真實。”
“你的意思是,你會算命么?”尼基塔用戲謔的語氣問,“需不需要水晶球或者權杖,就像吉普賽人那樣?”
大祭司將目光移到尼基塔身上,平靜說:
“你身上糾纏著濃郁的血色,證明你曾經奪去不少生命,但這層血色中沒有詛咒伴隨,你是個獵人或廚師么?”
“不對,”大祭司隨即又搖了搖頭,“將死的動物也是會詛咒的,只是程度比較輕,但不代表沒有。你的血色實在太干凈了,這說明死者的詛咒被某種層次遠高于你的東西承擔。我只能看清那東西的大致輪廓,是國旗么?或者軍旗?你要么曾是個劊子手,要么曾經是個士兵。”
聽前半句時,尼基塔有些不屑,然而聽到下面的話,震驚的表情逐漸漫上了他的臉龐。
“你有過一段感情,但很快成了被拋棄的那一方。但這段感情也不是全無收獲,至少給你留下了一個孩子。”祭司繼續說。
“錯了,”尼基塔否認,“我和我的前妻沒有孩子。”
“只是你認為沒有而已。”大祭司回答,“你的前妻應該是個要強的女人,為了自尊寧可欺騙。”
尼基塔抿緊嘴唇,默默低下頭,掏出那個被夏子器一拳打扁的酒壺,在指間輕輕摩挲著。
“真是神奇的力量啊,”夏子器笑了笑,“大祭司,請問你從我身上又看出了什么呢?”
“……我看不清。”
大祭司默然片刻,說:
“你由內而外散發出一層可怕的夜色,這層夜色不僅緊緊和你的肉體融合在一起,還在侵蝕你的靈魂,壓榨你的生機。二十多歲的你暫時可以抵抗,甚至能役使它,可要是再過三十年,就輪到它把你當作奴仆了。”
“三十年?那我賺了啊。”
夏子器面不改色。
“賺了?你這是在和魔鬼做交易!”祭司拔高聲音。
“至少這是一個交易,我的腰桿是挺直的。”夏子器淡然回應,“總好過屈膝跪在祭壇下,不停磕頭,單方面祈求賜予。”
祭司瞇了瞇眼睛,氛圍變得有些僵硬而凝重。
“額……你們在講什么?”
尼基塔已經從“我居然有孩子”的復雜情緒中拔出了自己,對兩人目前的話題顯然不太理解。
“沒什么。”
夏子器一拍額頭,
“都忘了正事了。大祭司,我這個朋友冒著風雪,跨越大半個俄國,橫穿漫長的無人區來到涅茨部,就是為了拜望一下象王的遺骸,我也對象王十分感興趣。薩彥說你是遺骸的主人……”
“我不是。”
大祭司搖頭,
“凡人不配擁有那樣的神圣,我只是一個保管者。現在離收獲日還有整整八個月,你們能否在冰凍的季節瞻望象王,不取決于我,取決于滿神。”
“那滿神的回應是什么呢?”夏子器問。
大祭司閉上眼睛,微微埋下頭,仿佛睡著了。過了十分鐘左右,那雙灰黯的眼睛重新睜開。
“滿神很喜歡你。”大祭司對著夏子器說。
“我的榮幸。”夏子器行了一禮。
“只要你付出三滴鮮血,就可以拜望象王。”祭司有望向尼基塔,“你需要三十滴。”
鮮血……夏子器微微皺了皺眉頭。
血液、頭發、指甲、牙齒,在神秘學里都是有特殊意義的物品。
夏國古代一直存在巫蠱壓勝的法門,西方也有女巫法術的傳說,印第安人熱衷于剝掉敵人頭皮,把敵人的牙齒串成飾品,認為這樣能夠消弭詛咒,讓慘死的敵人失去來生。
“我能問一下鮮血的用途么?”
“取悅神明。”
大祭司只留下兩個單詞。
頓了頓,
又補上一句:
“勇士的鮮血里蘊藏生機,滿神喜歡生機。”
尼基塔倒是沒怎么猶豫,只當這是原始部落的祭祀風俗,拔出在宴會上用來割肉的小刀,在衣擺上擦了擦,就要往自己小臂上割。
夏子器伸出兩根指頭,拈住刀背。
“你等一下。”
“怎么?”
尼基塔怔了怔,
“霍爾墨斯,你不會是怕疼吧?”
我怕死……誰知道把血交到這個一看就有問題的祭司手里,會招來什么禍害……夏子器在心里吐槽了幾句,望向大祭司:
“請給我們一些考慮的時間。”
大祭司皺起稀疏的眉頭。
“血很珍貴,不是么?”夏子器的語氣里似乎別有含義。
“呵。”
大祭司搖搖頭,吹滅油燈。
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夏子器告別一聲,拉著尼基塔離開小屋。
薩彥還在外面等著,夏子器用散步醒酒的理由讓薩彥先回宴會,留下滿腹牢騷的尼基塔。
“你搞什么啊,醒酒?那幾杯酒別說讓我喝醉了,解渴都不夠資格。”尼基塔緊了緊衣服,“而且就是幾滴血而已,為什么拒絕?那可是猛犸象的完整遺骸,完整到皮毛!”
夏子器卻換了個話題:
“尼基塔,你有看見小孩子么?”
“小孩子?”
尼基塔愣住。
“宴會上,有男人女人,有少年少女,但沒有小孩,一個都沒有。”夏子器搖頭說,“這可不像一個大部落應該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