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一曲新詞得芳心
- 宦海弄潮
- 柳生如夢
- 3249字
- 2020-05-27 11:00:00
將俞瑞臉上的羞赧與憧憬全都看在眼中,宋瑯極為“善解人意”地道:“哎,話都已經(jīng)說到這了,那就是緣分來了。許是同鄉(xiāng),邀來一會,又有何妨?晴兒妹妹,能否替我過去招呼一聲呀?”
卻不料,鄭晴兒一臉歉意地道:“還請四郎見諒,此事奴家不能做主。魚姑娘是咱們這兒頂尖的角兒,想一親芳澤者不知幾許,可魚姑娘說了,能對上眼的,縱使身無分文,亦可共度良宵,看不對眼的,就算奉上黃金萬兩,也不可一見。她性子剛烈,又是用不得強的,您看......”
宋瑯眉頭微蹙。
“規(guī)矩倒是不小。”
鄭晴兒用扇子掩著嘴,湊上前,小聲道:“奴家可偷偷告與三位,這魚姑娘平生最喜詩詞,幾位若有興致,倒不妨去試試,看看今晚能否贏得美人芳心。”
俞瑞一聽這話,臉色發(fā)苦,很顯然,詩詞文章并非他的強項,或者說他對自己并不自信,不愿丟人現(xiàn)眼,當(dāng)即便想勸宋瑯?biāo)懔恕?
可不待俞瑞開口,宋瑯便豪氣干云地道:“這有何難?去,取紙筆來!”
鄭晴兒興高采烈地答應(yīng)了一聲,趕緊便遣下人去準(zhǔn)備了。
宋瑯則一邊拍著俞瑞的肩膀,一邊笑道:“出來玩兒嘛,自然得玩?zhèn)€盡興。不過提前說好,等會兒若是丟了面子,可別賴我。”
鐘子期打從進(jìn)來起便沉著臉,默不作聲,這時卻突然在一旁問道:“俞老弟,你可聽清了?那真是你老家的調(diào)?”
俞瑞忙不迭地點頭道:“真是我老家揚州那邊,漁夫才會唱的小曲兒。”
隨即他又感慨道:“我家就是打漁為生,小時候曾聽我娘唱起過,這一別許多年了......”
宋瑯隨即躊躇滿志地道:“那感情好!今兒說什么也得幫俞兄認(rèn)識認(rèn)識這位魚姑娘。老早我便聽聞這揚州女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也不知是真是假,不過聽魚姑娘這撫琴聲,起碼得有一半是真的。”
話都已經(jīng)說到這兒了,再者俞瑞本心也不想拒絕,甚至多少都已經(jīng)開始期待后續(xù)的發(fā)展,倒是鐘子期眉頭緊皺,也不知在一旁想些什么。
不多時,便有兩個花月樓的下人搬著桌子過來了,不光是如此,樓里其他好事者聽說了此事后,也都或從樓上探出頭來往下望,或是直接聚在場中,開始對宋瑯三人指指點點,并與身旁之人交談著。
倒是沒人在意宋瑯的身份,應(yīng)該說認(rèn)識他的人都不算多。
先前他雖然偶爾會與馬衛(wèi)一起來平康坊玩樂消遣,但也都局限在花費少一些的中曲,至于環(huán)境最差的北曲他自然也不屑去,而能認(rèn)識他的,官爵自然不會小,可大官們往往都習(xí)慣于在自家辦宴席,很少會來這邊,故而一時間倒沒幾個人認(rèn)出他來,就算有個別認(rèn)出來的,不是當(dāng)自己眼花,就是當(dāng)沒看見。
所有人的目光,主要還是聚集在這件事本身上。
狎妓這種事,光明正大擺在臺面上了,反倒多了許多“清規(guī)戒律”,以詩詞文章,自身才華討好姑娘,本就是一件雅事,不說會流芳千古吧,可一旦做出了可容世人傳唱的好作品,為美人所喜,進(jìn)而能與心上人喝酒賞月,共度良宵,怎么說都是一樁美談,加之古代娛樂活動本來就少,難得有熱鬧可看,故而許多人都跑來旁觀。
桌子已經(jīng)放好了,兩個下人將一張長長的宣紙平鋪,就連紙筆也都準(zhǔn)備了,旁邊更有一身大紅衣,穿著艷麗的美貌女子攬袖磨墨。
絲竹悅耳,紅袖添香。
正在這時,宋瑯卻突然拉過了俞瑞,在他耳旁低聲耳語了一番。
俞瑞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趕緊拒絕道:“王爺,不行啊,我怎么能......”
宋瑯不待他反對,便輕輕一拍俞瑞的后背,再一使勁,將他往前一推,大笑道:“快去吧!”
俞瑞被硬生生地推到了桌前,眾人見到今天的正主,亦是極給面子,立馬便開始鼓掌喝彩。
無論此人是否能做出好詩詞,最終抱得美人歸,但這份勇氣總歸是讓人佩服的,何況有膽子做這事的,多少都是有些才學(xué)的,否則一般人也不會來丟人現(xiàn)眼。
所謂是英雄惜英雄,看著俞瑞的背影,他們又何嘗沒有一種目睹同僚奔赴戰(zhàn)場的壯烈感呢?
俞瑞眼看是騎虎難下,加之他也的確被宋瑯那句話所打動。
“若是我去,那姑娘陪我還是陪你?”
一念至此,俞瑞一咬牙,深吸了一口氣,快步走上前,執(zhí)筆蘸墨,不敢耽擱,趕緊寫下了宋瑯剛剛告訴他的詞句。
煙花柳巷,自然不適合寫那豪氣干云之詞,“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雖好,但聽完哪兒還有談?wù)擄L(fēng)花雪月的心思,這自然不行。
如似“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又太出風(fēng)頭,與宋瑯的目的相悖不說,也容易惹人懷疑是否為代筆之作。
可若是太差,又難以讓這孤傲的魚姑娘青眼相加,思來想去,宋瑯便選中了那花間派的老祖宗,溫飛卿之名作。
一曲菩薩蠻,贈予魚姑娘。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后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溫庭筠的詞風(fēng)秾艷精致,而且其妙在外,重皮相,簡單點來說,就像是一件裝飾華美的衣裳,沒有女子不愛的,而有些詩詞雖好,卻過于晦澀,譬如李商隱,相較之下,還是這首《菩薩蠻》最是適合用在此處。
此詞寫的是那女子起床梳洗時的嬌慵姿態(tài),以及妝成后的嬌柔情態(tài),辭藻華美,猶如一件精致的藝術(shù)品,雖然中看不中用,但論才情,也屬當(dāng)世頂尖了。
果不其然,待得俞瑞停筆,那小廝代為念出后,頓時贏得了滿堂彩。
來此之人,要說自己寫一首未必,但如果連品鑒的水平都沒有,也是太小瞧他們了。
俞瑞站在場中央,接受著眾人的簇?fù)砗头Q贊,耳聽得掌聲不斷,三十來歲的大男人竟突然紅了眼眶,可見他這前半生是過得多不如意。
正在這時,那魚姑娘卻突然柔聲問道:“紙還空了不少,公子還有打算么?”
俞瑞猛然驚醒,看了眼那張紙,不禁暗暗后悔。
因為他字寫的不大,再加上這一首詞本來字就不多,寫完之后,紙張上還空出了半數(shù)多,這就有些尷尬了,尤其是美人都這么問了,就更不好回答。
俞瑞下意識望向了宋瑯,宋瑯也同樣面露難色。
那意思顯然是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其他人見狀,也都在議論紛紛,有為俞瑞鳴不平的,這么短的時間里,難道還要人家再作一首不成,莫不是花月樓的手段,臨時反悔,故意刁難?
也有不想看到俞瑞僅憑一首詞便抱得美人歸的,則說那魚姑娘是如何如何好,品味是如何如何高,簡直要把她捧為嘉國第一才女,總之就一個意思,區(qū)區(qū)一首詞,配不上魚姑娘的名聲,這不算刁難。
正在這時,不愿朋友丟臉的鐘子期突然朗聲道:“俞兄剩下那半張紙,是留給我來獻(xiàn)丑的吧!”
說著,不管其他人怎么看,他自顧自地大踏步上前,一手提筆,落筆卻不是什么詩詞文章,而是開始畫畫。
很難想象,鐘子期這樣一個濃眉大眼的國字臉漢子,筆法竟會如此精美。
這卻是天賦與勤奮使然。
鐘子期是法家弟子,早年還在老家時,便喜歡替衙門繪出犯人的畫像,作為拘捕令,也能掙些買書的錢,這放在現(xiàn)代,那就是個優(yōu)秀的側(cè)寫師,再加上他天賦異稟,成年之后,沒事就在家中練習(xí)取樂,如今更是花鳥魚蟲,無一不精,這一出手,頓時看得旁人異彩連連。
運筆如飛,沒有一絲一毫的停滯,只是半刻鐘不到,他便已經(jīng)放下了筆,這顯然是成竹在胸,可見大家功底!
再看那張宣紙空出的地方,已經(jīng)多了一位正在化妝的女子,不但場景與妝容和詞中所描繪的一模一樣,尤其是那寂寞神態(tài),更是惟妙惟肖,猶如畫龍點睛,看得旁邊懂行的不住點頭。
“這詞,絕了,這畫更是絕了。嘖嘖,就是字太一般,否則這副墨寶還得再翻上幾翻!”
“萬事忌個‘滿’字,我看不錯。”
“可惜呀可惜,看來魚姑娘這次,得被別人帶走了。”
“你可惜個什么,這輪誰也輪不到你呀!”
“嘿,姓王的,別看你是御史老子就不敢罵你。”
“要不你試試?”
“喲,你這老王八還來勁了。”
眼看第一步大功告成,宋瑯朝一旁使了個眼色,鄭晴兒會意,趕緊走上前,一邊搖著扇子,一邊笑問道:“如何?可能入魚姑娘法眼吶?”
包括俞瑞在內(nèi),其他人也都眼巴巴地望著魚姑娘,只有鐘子期和宋瑯并不為其所動。
卻見那身段窈窕,縱使以紗巾遮面,仍可聞天香國色的魚姑娘緩緩站起身來,聲音清雅,如空谷幽蘭。
“請二位才子,隨奴家去上房一敘吧。”
霎時間,便是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不知道的,還當(dāng)是邊關(guān)大捷,不少人更是舉杯相慶,遙遙敬賀俞瑞和鐘子期,花月樓上下,皆是一片其樂融融的氣象。
來這里的玩的,都是些有身份,有閑錢的風(fēng)流客,絕大多數(shù)人自然沒那么小氣,只會覺得俞瑞和鐘子期給他們長了臉,自己從旁見證一段佳話,以后多了一份談資而已。
俞瑞滿面紅光,高興得幾乎不能自己,尤其當(dāng)魚姑娘主動牽起他的手時,更是險些軟倒,還是鐘子期眼疾手快,扶了他一下,才沒有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