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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兩度解圍獲臣心

  • 宦海弄潮
  • 柳生如夢
  • 3531字
  • 2020-05-04 11:05:12

長安城內的縱橫道上雖然沒有“限速”這種說法,可一旦撞傷了人,還是要被衙門問罪的,故而如非要事,倒也不至于策馬狂奔,就跟現代人開車一樣,只是代步而已,就算高速上也很少有人開到一百二不是嗎?

假如不慎撞傷了人,也都會趕緊處理,該賠錢賠錢,盡量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畢竟嘉國立國至今不過二十來年,還不至于墮落到朝廷權貴們可以隨意在天子腳下草菅人命的地步,縱是那一部尚書的兒子,也不可能如此人一般囂張。

不過囂張也自然有囂張的本錢,此人雖然在地上滾了幾圈,弄得一身灰頭土臉,可身上那件天青色袞龍服卻依舊顯眼,三條金龍環繞,彰顯皇室威嚴氣象。

此人正是那韓王宋歡,也就是宋瑯的六弟,齊王黨的中堅,長安有名的紈绔子。

好不容易搬上車的米袋撒落一地,也得虧是落了一地,否則令狐貂還真沒辦法把將翻未翻的板車頂住。

眼看著盛怒之下的宋歡一鞭接著一鞭落下,旁邊明明有路人駐足,卻沒一個人敢真正上去攔的,蓋因他們都知道這位聲名狼藉的韓王,又豈敢在這種時候去觸他的霉頭。

令狐貂吃痛之后,又不敢反抗,只能以雙手抱頭,靠著板車,將身子盡量縮成一小團,可見到對方好像不僅僅是為了出氣而隨便抽幾鞭子就了事的模樣,而似乎是真打算活生生抽死自己,他不得不趕緊大喊道:“莫打,莫打,小人是為太子殿下辦事的,莫打了,莫打了!”

情急之下,令狐貂也只能搬出宋承乾來做自己的擋箭牌,可他卻不知來者是宋歡,也不知道這宋歡乃是與太子黨分庭抗禮的齊王黨的中堅,更不知道今天宋歡本就因為食邑之事而攢了一肚子氣,當下非但不懼,反倒抽得更狠了。

“你搬出他來嚇我?為何不讓你家主子親自過來,那豈不是更好?”

宋歡猛地一甩鞭子,空氣中都隨之響起了一聲爆鳴,直聽得旁觀之人都心中犯怵,暗道這小子今天可算倒霉了,竟栽在了宋歡的手中,只怕是不死都要去半條命。

饒是因為倒春寒的緣故,令狐貂身上穿的衣物其實不少,可宋歡這一鞭子接著一鞭子地落下,也很快就被打得皮開肉綻,渾身上下錐心的疼。

宋歡一手指著底下那好似路旁野狗一樣蜷縮著的令狐貂,高聲叱罵道:“你一個奴才,狗一般的東西,今兒本王打你也就打了,又能如何?誰敢來找本王的麻煩?”

一邊罵,他手上動作更是不停,一條馬鞭來回抽打,不停落下,使得令狐貂只能雙手抱頭,先努力護住身上最重要的部分,心中萬般無奈與凄楚,卻又不知該與何人言說。

這事兒怎么說都是自己有理,可來者偏偏就是那不講理的人,所謂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他如今又能如何,心中雖然憤恨,卻也無可奈何,對這世道更不禁是失望之極,自覺自己這一生自降生起就沒一件事是順當的,連番打擊之下,宋歡簡直要成為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可就在這時,犀利的鞭影突然一止。

一個讓令狐貂覺得很是熟悉的聲音驟然響起,將他從這無休止的苦難之中給救了出來。

“住手!”

宋歡積攢了一肚子的怒氣,正愁沒地方發泄,有人抓住手腕,攔住自己,他的臉色頓時更為兇惡,在回頭一看后,直接掙脫了宋瑯的手,冷冰冰地道:“本王還當是誰呢,原來是你。”

雙方之間雖是以宋瑯為長,但二人在爵位高低上卻是反了過來,宋瑯只是一珠親王,差了宋歡兩等,也難怪宋歡的語氣如此不善。

自太子宋承乾的母妃,也就是那位獨孤皇后去世之后,十多年來,天子都無再立皇后的意思,后宮之中最顯貴的也就是兩位貴妃娘娘了,而宋歡的母親雖只是次一級的嬪妃,但年紀不大,也很受天子寵幸,反觀宋瑯則是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無論是在朝堂之上,還是在那后宮之中,他都沒有能為自己說話的人,故而宋歡對其態度一向都是倨傲與不屑的。

宋瑯收回手,看了眼正試探性地放下擋住臉的手臂,在朝自己看過來的令狐貂,一只手輕輕轉動著無名指上的玉戒,瞇著眼,道:“六弟,在做什么呢?”

宋歡冷笑一聲,竟是連理都懶得理他,轉頭瞥了眼那狼狽不堪的丑陋漢子,突然間喉頭一動,將腮幫子一鼓,竟啐出了一口老痰,直直地落在令狐貂的臉上。

令狐貂只是下意識地躲閃了一下,卻又激怒了宋歡,只見他再度揚起手中馬鞭,大罵道:“狗奴才,你還敢躲?”

眼看著又是一鞭落下,宋瑯卻再次死死地抓住了宋歡持鞭的手腕,沉聲道:“夠了!”

宋歡轉過頭,竟是毫不相讓。

“怎么,四哥是打算為一賤奴而與本王作對了?”

他并不清楚令狐貂與宋瑯早在三天前就在崇文館外認識了,當然,他就算知道了,出手也不會有所顧忌,只是眼下覺得宋瑯這往日里懦弱無能的廢物,今天突然為一個狗奴才,而且還是東宮的狗奴才出頭,豈不是在故意與自己作對么?

二人你盯著,我盯著你,寸步不讓地對峙之間,宋瑯突然沉聲喝道:“馬衛!”

本來在一旁趕著牛車,作壁上觀的馬衛聽了,不禁暗罵一聲這老四也不知是腦子進了水還是怎地,怎么醒了之后就凈在惹事,這韓王是能得罪的么?

想到這,他趕忙湊上前去,小聲勸道:“四爺,莫沖動啊!”

倒不是真關心宋瑯,只是害怕自己被牽連,到時候可真是一場無妄之災了,他可最是清楚,這些權貴們害人的手段,那可真是陰損的很,殺人不見血,害人不用刀,他可不愿陪著宋瑯一起得罪人。

宋瑯瞇了瞇那對精致狹長的丹鳳眼,瞥了眼側后方的馬衛,兇光微露,而馬衛則低下了頭,沒有說話,可立場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

宋瑯深吸了一口氣,等到他再轉過頭來的時候,已是春風化雨,冰雪消融,臉上多了幾分誠摯熱情的笑意。

他松開手,宋歡冷哼一聲后,也收回了手。

雖不屑于這個名義上的四哥,但總不至于連他也一塊兒打。

宋瑯臉上帶笑,全然沒了剛剛慍怒的模樣,語氣更是親熱,就好似二人是那久未見面的老友弟兄。

“說來也巧,往日都難得與諸位弟兄見上一面,結果前天二哥才來過我府上,今天出門就碰上六弟了。咱們兄弟難得見面,當飲一杯不是?六弟又何必跟一個下人大動肝火,不值當嘛。”

宋歡瞧了他一眼,握鞭的手微松。

令狐貂搬出宋承乾來當擋箭牌,自然只會起反效果,除非宋承乾親自到他面前來,否則光靠一個名字還嚇不住還在氣頭上的宋歡,所以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向令狐貂發泄自己的怒氣,但齊王不一樣,一聽到齊王的名字,宋歡雖有滿腹怒氣,卻也不好再發作了,卻也未順勢接受宋瑯的邀請,而是冷笑道:“四哥這是要去宗正寺領這個月的例錢吧,呵呵,四哥的好意,六弟心領了,不過六弟擔心四哥這請一趟客,府上的人之后就得喝西北風了,依我看,還是罷了。”

陰陽怪氣了一番后,宋歡又是一腳踹在了令狐貂肩上,手執馬鞭,罵了一句。

“下賤東西,今兒本王就暫且饒你一命,他日若見了,看本王不扒了你的皮!”

言罷,宋歡轉過身,翻身上了已經自行從地上爬起的愛馬,一揚鞭,就這么絕塵而去,竟是全然不給宋瑯面子,而宋瑯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也未做聲,只是揮手拂去了眼前的黃沙。

轉過身,宋瑯從懷中摸出了一方繡著兩朵梅花的帕巾,蹲下身,遞向了還坐在地上的令狐貂,柔聲道:“擦擦吧。”

遍體鱗傷的令狐貂盯著那方被遞過來的梅花帕巾,這個獨自一人徒步走了上千里,最后腳底板磨出來的繭比鞋墊都厚,可以說心志極其堅毅的漢子竟險些落下淚來。

幾日經歷,大起大落,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令狐貂不敢去接那方還有一絲幽香的帕巾,唯恐將其弄臟,只是抬起手,用袖子拭去了臉上的灰塵與濃痰后,突然跪倒在地,叩拜行禮。

“多謝四爺相救,小,小人感激不盡。”

說到最后,已有哭腔。

宋瑯見狀,不禁嘆了口氣,遙想當年的自己,又何嘗不是這么小心翼翼。

初入社會,尋的活路也并不光鮮,每天只能拖著一身疲憊去坐最后一班地鐵回租住的地方,車廂明明有空座,卻因為衣服上都是灰,只好一個人孤零零地蹲在門口,看著門外的光影交錯,偶爾不小心睡著了,又會被開門之后灌進來的冷風給驚醒,抬頭看一眼站臺后,又繼續低下頭等待。

將這方梅姐姐親手縫制的帕巾強行塞在了令狐貂手中后,宋瑯半是真心,半是故意地感慨道:“怎能讓你來做這運米的事呢?”

見令狐貂緊緊地攥著手中帕巾,低著頭,沒有說話,宋瑯又問道:“這么多,就你一個人?”

令狐貂抿著嘴,嗓音沙啞。

“不算多。”

宋瑯自然看得出來他是在強撐,何況就算他真不嫌多,也不妨礙自己授恩于他,便轉過頭,朝著站在一旁的馬衛吩咐道:“將地上的米都裝回去,再幫他將米運去東宮吧。”

馬衛一聽這話,頓時瞪大了眼睛。

“四爺,這......”

宋瑯緩緩站起身來,一張口,就好似有一股帶著冰渣的旋風從頭吹到腳,讓馬衛霎時間渾身僵直。

“從今往后,本王不希望再從你口中聽到任何質疑聲,哪怕半個字!明白嗎?”

馬衛僵在原地,喉頭滾動了幾下,好半晌,才勉強從喉嚨里擠出三個字。

“明,明白。”

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后,宋瑯蹲下身,開始將散落在地上的米袋搬去旁邊馬衛所驅使的牛車上,令狐貂見狀,想要阻止,卻被宋瑯攔住。

“東宮不比其他地方,規矩森嚴,你辦事若是出了差子,回去后免不了要被責問,正好我今天要去宗正寺領例錢和月俸,這牛車不用白不用,況且這么多米,你一個人搬得過來嗎?”

令狐貂伸出的手停在空中,猶豫再三,卻終究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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