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位之日，諸天神佛來賀，連不問世事的岐山神族竟也派出使者。

典禮之后，眾神散去，原帝歸隱，原本打著十二分精神的天兵也松懈了下來。

寢殿中，顏失為存華斟酒。

存華飲了幾杯，有些微醺，道：“從前那副皮囊，你是如何處置的？我用一只眼睛為你換回來的，你可……”話未說完，她便睡著了。

夜半時分，一隊黑影潛入東天門，緊接著西、南、北天門也各有黑影潛入。那些黑影似人非人，動作怪異卻十分迅捷，不多時，整個天宮中每個角落里都布及著黑影。黑影潛入神殿，爬到神仙們安眠的床上，潛入他們的睡夢之中。

飛捷最先察覺異樣，他召集手下天兵，往月老宮方向看了看，旋即帶兵往天帝寢殿去。

待清醒神明所剩無幾，剩余黑影便光明正大地自東、西、南、北天門闖進天宮。擊敗沿途天兵輕而易舉，真正的主將也終于登場。

為這一天明荼已經等了一萬多年。佑勝大帝、原天帝退隱，韓夏身死，曜央迷失第七界，宴會之后守衛松懈，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了。

顏失輕聲呼喚存華，見她沒有回應，便取出縛神鎖。正欲縛上，又想起存華方才所言在自己的記憶中卻不曾出現過。難道明荼對自己有所隱瞞嗎？

那又如何？明荼說唯有存華失去尊榮，她們才能真正長相廝守。是啊，她貴為六界之主之時自己永遠只能如寵物一般，但若她跌落神壇，自己便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殿外飛捷與明荼正面相遇。

“冥神大人不守冥界，此刻出現在天宮內著實很不合時宜啊。”飛捷說著，喚出長槍。

明荼笑道：“將軍不如稍安勿躁，看一看……”

他話未說完，存華凌空而降，將顏失丟在他腳邊。

她認真道：“彼岸花不喜天界氣候，冥神若即刻將她帶回去，今夜之事便作罷了。”

明荼只是略有驚訝，卻也不以為意，他正欲說什么，顏失卻顫抖著拉住了他的衣擺，不住搖頭。

明荼心生厭煩，將她一腳踹開。“原以為女帝至情至性，沒想到如此不憐香惜玉。”

飛捷不等他廢話，上前開戰，但黑影重重，怎么也殺不盡似的，讓他近不得明荼的身。

存華出手，黑影中有一人竟獨自上前迎戰，月光映照下，是寒燼。

“兄長？”

存華束手束腳，邊戰邊退。明荼只要一出手，這場懸殊戰事便了結了。

遠處有火光逼近，伴著鳥鳴聲，含玉與翊帶著諸妖王將明荼團團圍住。

“妖族久受壓迫，竟也愿意來幫忙嗎？”他只是詫異存華居然早有準備，不過對他而言這些妖王除了翊之外，不過是些烏合之眾。

冷桐：“總要有些籌碼在手上，日后才好和天界做交易嘛。”

玲姬：“別跟他啰嗦，我們上！”

眾妖王使出看家絕技，沖破重重黑影，直逼明荼面門。明荼結咒施法，黑色液體如洪水般洶涌而出，將諸妖王纏住。翊化作原型，翼展十丈的火鳥掀起陣陣熱浪。火焰與黑潮相互沖撞，你來我往間一股力量侵入翊的體內，他急速墜空，嘔出一口鮮血。

“魔族之力？怎么會？你不是早已洗去魔骨了嗎？”

且說曜央在幻境中選擇放了那三千生靈后萬念俱灰，隨后又被觀婆婆告知妋衣早已在他的身邊，然后便被吹了出來。一時之間，情緒起起伏伏，被吹出第七界后飄飄蕩蕩眼看就要掉進海里了。

一條漂亮的碧色龍破水而出，穩穩當當地接住了他。

“冉旭？”

冉旭一接住曜央便直飛往天界。“三日前我奉花神、不，是天帝之命，往第七界接應你，怎知第七界竟已封閉，等了三日，所幸你還是出來了。”

“我在其中待了多久？”

“整整一月。”

一月之前，那場談話中存華道出當年明荼隱秘。

十萬年前各界混戰觸怒天地，天穹倒塌，坤靈碎裂。岐山神族鍛昭天令支天鎮地。未免戰火再亂天地，各族約定以天界為尊，護最為弱小的人族，與各族和平共處。若天界治世不清，則昭天令暗澹無光。魔族為督，若昭天令徹底黯淡，他們便可損令毀約，屆時天地再陷，秩序重整。

時過境遷，各界逐漸忘了關于昭天令的約定，但守護昭天令的魔族記得。天界肆意打壓他族，魔界上書抗議。明荼獻計，于是便有了六千年前的天魔大戰。那一戰一則為掩蓋昭天令之事，二則為除掉已然失控的本是為維護天界統治而出生的曜央。

明荼身為半魔，以犧牲全族為代價取悅天帝，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若他有所圖謀，我的登基大典便是最好的時機。”

“一月之后，我會助你一臂之力。”

“兄長……”存華叫住了轉身要走的曜央，“妋衣之事，抱歉……”

“你做得很好，無需道歉。辛苦了，這些年。”

現在，曜央站在龍背上，有些體力不支。

冉旭：“你好像不太對勁？”

曜央：“無礙。”

天界之中，妖王節節敗退，存華被黑影寒燼纏得脫不開身。翊一時大意，被魔氣侵襲，所幸他身為妖，反應不似神那般嚴重。他化作人形，喚出法器，與明荼對打起來。

明荼饒有興致地與他過起招，邊道：“不愧是畢方一族，昔日妖皇的左膀右臂。有如此神通，當年何必早早投降？”

妖皇伐天之時，翊尚年幼，但當日恥辱歷歷在目。聞言他滿腔憤懣，攻勢也更加迅猛。一旦心急，便破綻頻出。

明荼正要最后一擊結果了他，碧色飛龍超塵逐電，銜起翊轉瞬飛出數里，直飛到天宮外的街道上。

翊：“救命啊！撒口啊！我沒被明荼殺死要被你嘴里北海至寒之水凍死了啊！”

冉旭將翊放下，化作人形，“抱歉抱歉。”

翊：“接到人了嗎？”

冉旭：“接到了，方才救你的時候他便跳下去了。”

翊松了口氣，指尖擦出畢方妖火，將身體烤干。

曜央對明荼的第一印象便是存華的小跟班，但此刻與他對峙便能感到此人身上蘊藏著可怖的力量。

翊正烤著身體，身側一堵墻就被擊穿了一個大洞，順著一個個洞往前看去，明荼勃然大怒，一擊便是方才數十倍之力。

翊喉頭一動，道：“要不往邊上再躲躲？”

一回頭，只見冉旭已躲得老遠。

翊：“不愧是膽小的水族。”

冉旭：“妖族叛徒，你說什么？”

翊：“誰是叛徒？”

冉旭：“誰應說誰。”

翊：“水族膽小鬼。”

冉旭：“水族才不是……”

冉旭身上的傳音鈴蘭中傳出了冉殊的聲音：“你們真的打不過他嗎？這里太黑了，我不想往前走了……”

翊得意地揚了揚眉，“還說不是膽小鬼？”

冉旭：“你有空說這許多，不如戰場上見真章？”

翊：“妖族不做吃虧的買賣，要上一起上。”

冉旭：“等等。”

冉旭化作龍形，又飛出十數里，小心翼翼地將曜央托付予他的冷云花藏在天河畔某棵樹的枝頭上。

不過六七秒，便又回到翊的身邊。

二人回到戰場上，曜央右臂血肉模糊，身上多處擦傷，明荼仍毫發無傷。

“怎么可能……”二人迅速反應，自左右兩側攻向明荼，給曜央爭取時間調整狀態。

“礪風。”明荼向左右抬手，掌心發出光波，空氣突然變得凝滯，二人像被禁錮在空中一般無法發力。

冉旭：“他究竟是什么來歷？”

翊：“難道是……岐山神族？！”

“鳴光。”明荼雙手合掌，直沖曜央發起攻擊，如閃電的白光擦過地面激起礫石四濺。

轟隆巨響，一堵藤墻擋在曜央身前。

明荼：“你竟能從黑影纏夢中蘇醒。”

青木站在藤墻上，“托冥神的福，我患失眠癥很久了，夜里輕易是睡不著的。”

曜央想要平穩體內氣息，腦海里卻不斷交織閃現出年幼時的畫面。

“要完成使命。”

“你在利用我。”

“愛是虛妄。”

“請你離開。”

“這是背叛。”

“自甘墮落。”

“與我無關。”

“……扶光，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呵。”

漫天血光包裹著曜央，他沉淪其中，直到眼前出現一朵小白花舒展著自己的枝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