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圍捕中
- 血色凌霜花
- 木辛文
- 5330字
- 2020-05-14 10:00:00
四五十個白影颼忽而至,幾個跳躍就近在眼前,一息未停又呼嘯而過。人群中,她分明看到了連銳和允馳。允馳還得意地向她齜牙,仿佛勝券在握。人群中竟然有姜沛,他神情嚴肅地向她點了個頭。
“這不是……”晏傲雪一指飛過去的姜沛,驚奇不已,“姜沛也要去爭玄奇營主的位子?”
“那倒不是,他跟姜澤自小一起長大,姜沛挨那一刀幾乎致命,姜澤自然要替他討回來,我又何樂而不為呢?”子奕無所謂道。
話因剛落,又有五十多名身穿護衛服的弓箭手騰空飛上屋頂,將整個院子圍了起來,張弓搭箭,箭頭直指公子敖。
晏傲雪心中一驚,“你要連楊夫人一起殺?”
“有備無患。”子奕正色道:“這公子府原是鄌郚國的舊宮,機關暗道幾十條,倘若他從暗道離開,再想抓他就難了。”
五十多個白色幽靈悄無聲息地飄上寢殿屋頂上,掀開瓦向殿內觀查看動靜。
沒幾句話的功夫,姜驍怒氣沖天地將寢殿的什物砸了個七七八八。偌大的寢殿除了青銅猛虎下山座屏,左右兩側擺放強弓和步戰十方戟的兵器架,以及六根包著青銅柱基的黑漆柱子,竟沒幾個完整的東西了。
姜驍喘著粗氣,一屁股坐在伏虎案上,大聲嚷嚷道:“人呢,都死哪兒去了?給本公子拿酒來!拿酒!”
楊夫人帶著名侍女踩著小碎步快步走過庭院走,到寢殿門口停下來,定了定心神才走進來。
她細細柔柔的嗓音道:“來了,酒來了。”
侍女被這殿中如暴風肆虐過的狼藉嚇得不輕,哆哆嗦嗦地端著食盤緊跟在楊夫人身后,食盤上放著金酒壺和一個金酒杯。
這侍女本應該將酒杯酒壺放下就退出去,可垂著頭看了一圈兒,就沒找到個能放下這酒壺的囫圇地方。偏偏公子敖又沉著臉坐在案上,像一尊人擋殺人的煞神,眼看就在爆發的邊緣。
她嚇得大氣也不敢喘,越緊張手抖得越來越厲害,她不想出錯要了小命,可還是震倒了酒杯。
侍女立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這會兒也不用考慮酒壺放哪兒了,將食案往地上一擱,連連磕頭道:“公子饒命!公子饒命!”
公子敖抬起頭,充滿戾氣的銅鈴大眼瞪向那名侍女,眼看下一刻就要起身。
楊夫人急忙揮退侍女,俯下身去拾起地上的酒壺酒杯,艱難地扯個笑臉,道:“公子今天怎么了,發這么大的火?婢子給公子倒杯酒,您消消氣兒。”
公子敖果然將注意力移開,橫聲道:“怎么,知道我在氣頭上,府中這些人都躲得遠遠兒地不敢出來是吧?”
楊夫人盡可能抑制微微顫抖的手,慢慢倒出一杯酒遞給他,溫婉地笑道:“哪兒能啊?誰都沒想到公子會這么晚回來,我讓下人們都回去歇息了,您還想吃點什么,我再叫他們起來做就是。”
寢殿中楊夫人噓寒問暖,狀似與往常的溫柔賢淑并無兩樣,晏傲雪卻從子奕看向酒杯的視線中讀出了些意思。
“這就是你送我的大禮?”
“不錯。”子奕揚了下眉。
“大敵當前你竟然讓我看這出兒?”
晏傲雪是真想啐他一口,只是忌于他現在位高權重,又掌控玄奇營的軍務,只能放心里想想。可又不甘心,嘲弄道:“楊夫人這么善良的女子怎么可能下得去手,你還不如直接叫她去送死。難不成你父親是被你哪一位庶母毒殺的?”
晏傲雪恨得磨牙又強忍著不能發作的表情讓他心情大悅,輕笑出聲。
“那倒不是。我父親戰死沙場,陪戰友一起。噢,幸好他老人家不是這種死法,要不做兒子的還真是沒臉跟某人提起來。”他又止不住嘲笑一聲,“毒殺?噢,虧你想得出來。”
晏傲雪被他臊得臉發燙,直想撲上去掐他的脖子,咬掉他一塊肉才好。誰管他父親怎么死的!跟她有什么關系?扭頭去看寢殿,不理他。
寢殿中公子敖正在質問楊夫人為何沒見鹿蛟的人影,而楊夫人也在絞盡腦汁地想方設法穩住公子敖,同時想不著痕跡地騙公子敖喝下一杯毒酒。
寢殿中公子敖越想越不對勁,本就匱乏的耐性消磨殆盡,抬手將金酒杯摔扁在地上,“騰”地一下站起來。
“你這個賤婦,是不是有事瞞我!”公子敖滿面怒容,步步緊逼。
楊夫人驚得渾身顫抖,連連搖頭,不停后退。
公子敖更是心中起疑,一把掐住她纖細的脖子,“那你說,我回府這么久,早該有人去通知鹿蛟了,怎么還沒見人影?”
“咳……婢子,婢子不知……公子……饒命……”
楊夫人一手扣住公子敖的大掌,一手還緊緊抓住金酒壺,纖纖如白玉的手因掙扎筋骨凸起。
晏傲雪提著長刀就要往下沖,子奕一把拉住她,“再等等,還不是時候。”
公子敖看出了端倪,一手掐著楊夫人的脖子,一手奪過酒壺,喝道:“賊婦!想你楊家失勢,闔族流放,是我收留你,你竟想加害于我,真是豈有此理!”
公子敖一把掰開她的嘴,扭著她的頭就要往里灌酒。
楊夫人拼命向后仰,使出渾身力氣扭動著企圖掙開他,梳成烏山的云鬢散落幾縷青絲,娥眉痛苦地擰作一團,眼睜睜看著那酒壺傾倒下來,眼角滑下一串淚水。
晏傲雪揮開子奕的手,一個千斤墜垂直下落,腳底一蹬廊上黑漆柱子,如脫弓利箭攜著兇猛的勁風斜飛進殿。
一聲尖嘯的鳳鳴劃破夜空,悶熱的大殿忽地襲進一股颶風,一片刀光隨聲而至,直削公子敖雙腕。
公子敖察覺殺意,連忙松手,撤肘后躍,眨眼就在一丈之外。
晏傲雪單手執刀,伸手接住楊夫人癱軟的身體,輕輕放在地上,裝滿毒酒的金壺“咣當”一聲落在二人身側。
楊夫人嚇得渾身發抖,呼吸急促,六神無主,緊緊抓住晏傲雪衣袖眼淚直流。
“原來是你!”公子敖看清來人,怒從中來,大喝道:“那崔璞肯定也在附近。他人呢,叫他滾出來!我待他不薄,我倒是要問問明白,他為何害我至斯?”
他正要上前,屋頂上磚瓦破碎,寢殿瞬間中塵土飛揚,幾名白衣人闃然降落,一張巨大的金絲網兜頭撒下,幾乎布滿整個大殿。
公子敖急忙轉身奔向墻邊,堪堪躲過罩下來的大網。大網未補到獵物,網邊自然下垂聚合到一起,六名玄奇營弟子憑空一抖,金絲網便如一捆巨大的綢布橫掃公子敖。
公子敖被逼到墻角避無可避,掄起胳膊去掃,哪知他一挨這金絲網,胳膊就如同陷入泥炭沼澤,再一掙扎,右邊半個身子都被它黏進去。玄奇營弟子拉住大網另一端,任他左右拉扯都拔不出來。公子敖這才曉得這網的厲害之處。
四十多名玄奇營弟子紛紛使出倒掛金鉤,從房檐上躍下,破窗而入。
允馳雙目賊亮,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尖牙,雙腳尚未落地,從懷中掏出一把暗器就向公子敖招呼過去。
幾名玄奇營頭領的暗器皆出自管潯之手,別人不知晏傲雪卻曉得這銅彈珠的威力,見允馳擲出銅彈珠,心道糟了,大喊一聲:“危險!快閃開!”急急架起楊夫人,躲到粗壯的黑漆柱子之后。
公子敖掙脫不開金絲網,索性腳下生根往回一帶,對面玄奇營弟子被他一拽猛地騰空飛起。公子敖一扽一甩,用這人肉盾牌擋下三四十顆銅彈珠。
這銅彈珠威力巨大,杏核大小的彈珠打在骨頭上就折,砸地上就是一個兩寸深的坑,只一眨眼功夫,六名師兄弟吐血而亡。
允馳霎時紅了眼,大叫一聲:“看我宰了你!”
晏傲雪喝道:“允馳,不可魯莽!”
連銳伸手去抓允馳。允馳平日就不聽號令,此時更如脫韁野馬,拔出腰間青龍劍向下一出溜躲開連銳,飛身殺了上去。
玄奇營群龍無首,師兄弟們感情極好,一榮俱榮一辱俱辱,早就擰成一股勁兒,見允馳帶頭,想都不想蜂擁而上。
公子敖將金絲網在右臂上纏了兩圈,拿這大網當白綾,一抽一掃又震傷幾人,可他也討不到好處,這金絲網失了玄奇營的操縱,只比尋常漁網堅韌幾分,一遇刀斧照樣被削成幾段。
晏傲雪一直留心觀戰,忽然左肩一沉,她扭頭一看,楊夫人已然昏了過去。
晏傲雪小心地將她放下,讓她靠著柱子坐好,轉身回到殿中。
就這一會兒功夫,公子敖又拍飛七八人,右臂的金絲網也只剩一尺來長。不等他喘息,一排刀槍劍戟齊齊向他壓下,公子敖抬臂格開。兵刃將牛皮護臂甲劃破,公子敖卻陡然騰空而起,踏著眾人肩頭翻身越出重圍。
公子敖走上臺階取下步戰十方戟,回身一抖長桿,大叫道:“一幫跳梁小丑,都找不出個對手,來啊!本大爺等著呢!”
“我來會會你!”允馳知他力量驚人,一抹額頭的汗,避過他的上半身以迅雷之勢直刺他下盤。
公子敖得了趁手的兵器更是勢不可擋,揚戟一個下劈刺,戟尖矛頭直刺允馳胸口,連銳提戟橫割,硬生生截住步戰十方戟雷霆一擊。
連銳也用戟,只是沒公子敖兵器重,一擊之下虎口震痛,差點沒握住戟柄。管潯、姜沛等眾人前來助陣,依然沒能壓下公子敖的驍勇之勢。
晏傲雪心中明白,所謂一力降十會,公子敖又正值盛年,玄奇營就算不惜代價進行車輪戰術拿下他,也定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這種討不到好處的打法跟自殺沒什么區別,而且他們兵力薄弱容不得如此消耗。
倏忽之間,她想起了跟父親一同狩獵時看到的那只老虎,無聲聲息地匍匐在草叢中靜待時機,待獵物放松警惕之時蘧然而起,迅若雷電一擊即中,死死咬住獵物不放,直到獵物斷氣。抓捕獵物時要像虎,既善于隱匿身形,時機成熟時又敏捷兇猛。
眼下公子敖就是一頭下山的猛虎,她要想擊敗這只猛虎就要把自己也看成猛虎,兩虎相斗,就看誰更會掌握時機,誰更敏捷兇猛。
想明白這一點,晏傲雪一提長刀飛身上了房上大梁。一片兵刃撞擊聲中,不斷有人被擊飛出重圍,沒人有得空注意到她。
公子敖越戰越勇,被這群人糾纏得也越煩躁,張口譏諷道:“一群宵小,能奈我何?”說罷,周身布滿撼天蠻力,手握步戰十方戟橫掃一招通擊,眼前二十余人瞬間撞飛,戟頭矛戈所及之處,一片利刃割肉之聲,鮮血瞬間浸透玄奇營的白衣,地上灑滿一片血紅。
使出翻江倒海的一擊,公子敖也有些氣喘。
晏傲雪覷的就是這個時機,闃然而動,飛撲直下,出刀直刺公子敖心口。
公子敖未料還有人偷襲,慌忙提戟來擋,晏傲雪知不能與他硬碰硬,虛晃一招橫砍公子敖雙腿,公子敖的大戟帶著劈山之力壓住刀桿。晏傲雪并不戀戰,飛身一踏公子敖大戟,扭身抽出被壓住的長刀,一個騰空翻越過公子敖肩頭,帶著渾身重力回手揮長刀斜劈而下。公子敖回身不及,從左肩頭到右腰被劃開一個大口子,牛皮鎧甲應聲裂開,傷口與姜澤的如出一轍。
公子敖咆哮一聲,抖落斷開的皮甲,灰色的里衣血紅一片。
他征戰多年,自詡驍勇善戰,何曾吃過這么大虧?他扭動下粗壯的脖子,提著大戟轉身去看晏傲雪,雙目赤紅得幾乎要瞪出血來。
公子敖身高九尺有余,體格健壯如熊,往七尺身高的晏傲雪面前一站,猶如一座長了三頭六臂的小山。
“晏傲雪你這個臭娘們兒!”公子敖咬牙道:“鹿蛟當初向我討你,我就不該心慈手軟,也省得今日留成禍害!”
“廢話少說!姜驍,你可認得這個?”她從懷里掏出那枚一直保留的金箭簇扔給公子敖,“這個箭簇與你府庫中金箭的箭簇一模一樣,我且問你,是不是你殺的我父親?”
公子敖接住金箭簇,只看了一眼,就認出這枚與眾不同的箭簇。他明白晏傲雪已經找到證據,不過是想聽他親口承認罷了,于是毫不避諱道:“不錯,你父親就是我殺的。”
晏傲雪聽他親口承認,雙手握緊長刀,柳眉倒豎,“你究竟為何要殺我父親?”
公子敖仿佛抓到了晏傲雪的軟肋,冷笑一聲,賣關子道:“當年君父賜了我三支金箭,第一支我就用來射死了楊相。當時楊祁因涉嫌私通敵國被關在地牢里,那牢房只有半個透光的窗口,我就從那窗口一箭將他斃命。”
他得意地大笑起來,笑完又接著道:“這第二支箭,我用來殺了晏移海,也就是你父親。晏移海那時是名動一時的邊關悍將,有移山倒海之力,力量跟我不相上下。我當時不過二十多歲,不論打仗經驗還是單打獨斗我都不一定是他的對手,但他還是死在我手上。知道我怎么做到的嗎?”
公子敖的臉上流露出嗜血殘酷的笑,“我先找到他的妻兒,將他們綁了放到村口的石牌坊下面,然后引晏移海前來。他去救人,我就讓人拉塌牌坊。本來可以一舉砸死他們三人,可晏移海命硬不肯死。他扛住砸下來的牌坊,頭破血流了都不倒,還站在那兒破口大罵。那我只好多費個事,讓鹿蛟一刀捅死你母親和你弟弟,晏移海氣得噴出一口血,也罵不出話來了……說實話,我挺欣賞晏移海,可惜他太不識時務。于是我就拿金箭射死了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屠了整個村。怎么樣,這個答案你滿意嗎?至于我為什么要殺他們……等你死在我戟下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
父親、母親、弟弟慘死,避世崖尸橫遍野,一幕幕不停地在晏傲雪眼前晃動。晏傲雪胸口劇烈起伏,怒火中燒,大叫一聲,提長刀沖了上去。她已被敵人激怒,完全忘了剛才還不贊成允馳的魯莽沖動,現在換成她自己不要命地橫沖直撞。
她的刀雖快,卻不敵公子敖力強,每次刀戟相撞,晏傲雪兩條手臂就像要被震斷,她定住下盤使出渾身力氣力圖抵住對方大戟,卻止不住節節倒退。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不敵公子敖,只是她恨意當頭不肯認輸罷了。
公子敖自上而下揮戟割下,晏傲雪推刀迎上,公子敖施以泰山壓頂之力,晏傲雪瞬間漲紅了臉,額頭青筋乍現,整個身體后彎,就像是一根要被折斷的竹竿。
倒地不起的玄奇營人中晃悠悠爬起一人,氣息不穩道:“晏傲雪……我來助你……”待能站直了,拎其大戟飛奔過來,猛刺公子敖面門。
公子敖晃頭躲過,運氣橫掃長戟,將二人齊齊擊飛。
晏傲雪的身體如個被踹了一腳的狗在空中劃過半個寢殿撞到墻上,滑落地面之前她才看清,方才救她那人是連銳。
連銳撞到柱子上直直倒下來,便再沒動靜。
“連銳……”
晏傲雪望著他,心中自責又擔心,想要強自爬起來去看他,渾身骨頭就像散架一般使不上力氣。一吸氣胸部就是一陣疼痛,嗓子里充滿血腥味,不知道是不是肋骨斷了。
“就你們這幫雜碎也敢找死!”公子敖望著滿地殘兵不屑道。
他無心戀戰,提著大戟剛邁出殿門,迎頭就是一陣箭雨,忙閃身退回來。
只一瞥,公子敖也認出了負手站在屋頂上的崔璞,大罵道:“崔璞!你這個奸佞小人,你給我下來!老子宰了你!”
“公子敖,整個郚城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負隅頑抗也無用,還不快快束手就擒,我還能留你一條全尸。”月光下,子奕站在屋頂緩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