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醫愈
- 承子的隨筆
- 謝晚林
- 2093字
- 2025-01-11 02:46:24
“醫生,”
不知道我現在是什么樣子,但我想沒人會在奔波七小時車程后仍保有從容氣度。
“我回來了。”
醫生仍像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悠然,手指堪堪翻過一頁薄紙,不知道紙上主人又會被歸納為哪一種病例。
他挑起眉梢,眼神示意我去對面落座,待我坐好,他放下了手中的報告。
“最近有藥感嗎?”
“多塞平味的。”我漫不經心。
“最后一次開藥了,知道你不一樣。”醫生笑了笑,那是種帶有對于小孩子無理取鬧時包容的、無奈的、慈祥的笑。
明明他只是三十歲左右,氣度卻總給人老爺子的感覺。對于這一點,我在這七八年里已經吐槽過無數次了。
我沒說話,他遞給我一盒氯米帕明,看我臉色難看:“換注射?”
“不了,”我皺皺眉,連忙抓回那盒藥,“沒一個好東西。”
“以后的藥就全在這了。上次也跟你說了,人才是最好的藥。”醫生表情難得的正經,我反而不合時宜地笑了。
“可是你也說過,有藥感是不好的。”我嬉皮笑臉地反駁。
“不一樣。如果你在生活中,有人能代替藥品,就算是藥感又怎么樣?大家都活在藥感里面。”醫生又是這樣,自顧自地說了,“只要能有一瞬間達到藥物的效果,他就是你的藥感。對人有藥感是因為你還留有道德,我說過,你們這種病人,一大半都敗給道德。”
“我知道啊,”我聽過醫生這樣說過很多次了,我們都明白,沒人能打破人生數十年塑造出的桎梏。“但是沒了道德應該是我連藥感都失去的時候吧。”
“對你們來說,那就是盡頭了。”醫生取下眼鏡,長長的睫毛蓋住了眼睛里的波光,再也無法揣測。雖然我以前也從未看懂。“有時候我覺得,盡頭對你們來說才是最好的結局。”
“那等我走到盡頭,你會把我寫到哪一頁呢?”我玩弄著手里的藥盒,這氯米帕明手感不對。
“你?”醫生揉著眉頭一笑,我卻總感覺那一瞬間的笑容很猙獰。“你當初不是最抗拒這個嗎?”
“那時候你就像個寫錯題集的同學,”我回想著,“我進來的時候,你的眼神很銳利地掃了一下,接著就寫了什么。我感覺自己被劃分成了某個類型的難題,而你就像勝券在握的考生,已經找好了解題格式。”
“那個時候,你是我的藥感。”醫生也在笑,“巴比妥味的。”
“所以那時才不要。”我瞪著醫生,“我是人,不是你劃分為某類的難題之一。但現在,你那本筆記本不是錯題集了,更像一本收容書,我很想知道我又會是怎樣的描述呢。”
“你?”醫生笑得很深長,“打個賭吧,十年后我回來還能見到你的話,我會把你寫在筆記的第二頁。”
“如果那個時候我賭輸了,你能得到些什么呢?”我打開了那盒氯米帕明,里面是圓形藥丸,不是以前的片狀藥。
“得到病情分析,”醫生按住我的手,把那盒“氯米帕明”抽出藥盒,將反面展示給我。“這樣我就知道又一種病例的通解了。”
那盒“藥”的背面寫著……充氣型糖果。
我抬頭,醫生那雙眼睛正越過鏡片盯著我。
“這就是最后的藥?”我笑。
“你才是自己最后的藥。”聽到這句話,我感覺醫生現在比我病得嚴重。“我把自己作為了自己的藥感。”
“那你把自己寫在了哪一頁?”
“我在給你開最后的藥方!你已經能對其他人產生藥感,你已經快走到頭了!其他人能作為你的藥感,那你自己也可以!”醫生摁著我,“不能重蹈覆轍,我就是你的通解!你是自己的藥感!當其他人成為你的藥感時,其實是你的主觀意識來執行的,大腦能給自己虛假的藥感,也能讓自己變成自己的藥感!將自己作為藥感,那你就是個‘正常人’了!”
“我覺得你該把自己寫在第一頁。”
“這盒‘氯米帕明’你要吃完,這糖會成為你藥感過渡的必需品。”醫生像是在告別,“他人是不可靠的,人的藥感無法滿足穩量供應,所以在將自己變成藥感之前,一個穩定的藥感平替就極為重要,糖果只是第一步。”
“藥感是自我欺騙。”我低頭,慢慢按出一顆“氯米帕明”。
“生活也是。”醫生從口袋里掏出另一種糖果,吃了下去。
“知道嗎,成為別人的藥感,是一種榮幸。”醫生拍著手,“你看那些領導喜歡的下屬,他們就是上級的安賽蜜。他們通過自己的藥感,控制著上級一步步給予自己需要的一切,而上級滿足他們并不是因為需要他們,而是需要他們提供的藥感。”
我想了想,幸好我不愛甜食。
“甜味促使人分泌多巴胺,從而獲得虛假的快樂與幸福。”醫生指著我,“你不一樣,你是鹽酸多巴胺注射液。”
“那我效力挺足?”
“偶爾讓人血壓升高。”
我陪笑,把一顆“氯米帕明”扔進嘴里,橘子味的。
“多塞平那人怎么樣?”
“不好,現在變成了左氧氟沙星片。”
“戒斷反應。”
“吐得停不下來。”
“我那時候也一樣,都一樣。”醫生領著我走到陽臺,然后指尖燃起細長的煙火。
“為什么這么突然去英國?”
“藥有了新進展。如我所說,以人為藥感總是不穩定的,哪怕自己也是。”醫生笑了笑,然后掰扯我的臉看了會,“再熬夜你恐怕會先失去藥感,找個唑吡坦。”
“我還是找個巴比妥吧。”我笑嘻嘻地說。
晚上我拉著醫生一起去吃了心心念念的承星樹,醫生還吐槽灌漿咖啡可頌里面酥皮沒打開。我們就好像再正常不過的普通人,卻都在用光鮮亮麗的軀殼掩藏殘缺不全的靈魂。
凌晨三點,醫生開著車送我到車站,凌晨的車站有種詭異的靜美。空蕩的大廳里,我和醫生同時看著地面的反光,像是踩在鏡面上,一邊是軀殼,一邊是靈魂。我想跟醫生說些什么,但他沒給我機會,最后回頭看到的只有他格外瀟灑的衣角飄擺。
再見,謝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