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屋里大人小孩的哭聲,皇后感覺情況不妙,示意左右將門砸開,闖了進去。她拖著長裙走進屋內。
望見滿屋隨風搖曳的白綾,看見了正前方香案上供奉的牌位,上面朱紅大字寫著:亡夫蘇注之靈位。原來是蘇大人去世了,難怪蘇家一片戚戚。她移步到正在掩面哭泣的蘇夫人跟前,彎下身子,表情凝重,對她道:“蘇大人已去,萬望夫人節哀!”
她側過臉,示意左右扶著蘇夫人坐下,自己則坐在她對面,又四處張望了一番,除去坐在對面的蘇夫人,她的目光只掃見一個孩童,沒有見到與女兒年齡相符的女子。女兒去了哪兒,她在思謀著,算算年紀女兒已經十九歲了,是否已經出嫁?
“敢問蘇夫人,小女......小女可在?”猶豫了片刻,皇后娘娘還是艱難地問出了口,她頓時感覺面紅耳赤,雙手撕扯著自己握在手里的金絲手絹,這件事實在是她有愧于蘇家,她暗暗發誓,只要尋到女兒,她一定竭盡所能補償蘇家。
蘇夫人傷心之余也在仔細打量著輕輕的生母,此人排場好大,衣著不凡,身份定不一般。她平復了一下心情,嗓子已然哭啞,艱難道:“多年前,民婦就想問,夫人您的身份絕不是高門貴婦那樣簡單吧!”
“不錯,本宮就是當年的南燕王妃,如今的南燕皇后。”時至今日皇后不忍再欺騙寡居的蘇夫人。
蘇夫人內心無比驚愕,心臟在噗噗亂跳,面色卻無一絲異常,原來輕輕是南燕的公主啊!怪不得當年皇后非要換子鞏固地位呢,這么說來夫君的孩子如今可是身份尊貴的南燕嫡長子!想到這些,她心甚慰,嘴角抹出一絲淡淡地微笑!
“不知娘娘此次前來何意?”她抱起在地上哭泣的外孫女哄了起來。“莫非是來尋女的?”
皇后點點頭,蘇夫人抿了一口茶水,出言道:“我家公子可好?”
“好!孩子名喚慕容鑫,長得面如冠玉,格外清秀跟夫人很像。現在是南燕齊王。”提到自己這位嫡長子,皇后還是很自豪的,這孩子從小很懂事,因此也沒打算將鑫兒還給蘇家。
聽見皇后的闡述,蘇夫人不禁兩眼放光,緊皺起來的眉頭舒展了許多,夫君的孩子能有如此出息,對于支離破碎的蘇家而言也算是個安慰。
“敢問夫人,小女呢?”皇后娘娘見蘇夫人坐在對面眉飛色舞,嘴角時不時上揚,得知兒子近況心情看似不錯,便又問。
“哎,說來慚愧,小女輕輕已經......已經過世了!”蘇夫人面色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沉了下去。
“何時的事?”皇后娘娘得知愛女噩耗,眉宇之間盡顯哀愁,語氣略帶一絲責備之意,“不......我女兒當真不在人世了?”
“恩。”
“是得了什么疾病嗎?”得到再一次肯定,皇后再也壓制不住自己內心悲痛的情緒,感到心里一陣劇痛,雙眸留下炙熱的淚水,左右上前寬慰她,那是她第一個孩子啊!她回想起當年依偎在自己懷里,吮吸著手指的瘦弱的嬰孩,渾身就像針扎一般難受。
“想必娘娘也知曉,輕輕生來瘦弱,先天不足,長大后常年纏綿于病榻,最后未及成年而夭折。”她的語氣中夾雜著傷心與落寞,“皇后娘娘,是民婦的過失,沒能照顧好輕輕!”
皇后娘娘猛然抬起頭,雙眸怒光大作,直直地射向了蘇夫人,心想:“你家公子被照顧的好好的,怎的我公主就......”究其原因到底是當年自己主動換嬰,而今又有何資格責怪人家呢。她忽然又想起什么,眼中閃爍著金光,急忙道:“我輕輕的牌位呢?”
“我們安平縣有個傳統,子女未及成年夭折視為不祥,不能為其立碑立牌位,輕輕埋在后山,若娘娘想看,民婦這就帶領娘娘前去!”她沉默了一會兒,提醒道,“只是縣上夭折的孩子太多,已然分不清哪個墳包里是輕輕。”
皇后娘娘原本沒有在屋子里掃見女兒的牌位,心里燃起一絲希望。她還以為蘇夫人覺得她此次前來是讓兩個孩子各歸其位,會毀了鑫兒的前途。因此謊稱輕輕已死讓她死心,也能理解。現在這一絲希望也被無情地澆滅了。
皇后坐在那里紋絲不動,眼神流露出悲憤,悔恨,愧疚交織的復雜神色,她死死咬住自己朱紅的嘴唇,不久便滲出了鮮紅的血液。一句話也不說,誰也不理,只是坐在那里。
蘇夫人面無表情地抱著外孫女背過身子,不再看她。
沉默了許久,半柱香后,皇后才冷冷道:“可有小女畫像?”母女一場,總得知道親生骨肉的面容,這是她最后一點要求。蘇夫人沒有回答她,將已經睡著的外孫女放在搖籃里,徑直走向里屋,拿了一個卷軸遞給了皇后。
“這是輕輕十四歲那年的畫像。”她隨即又從外孫女搖籃里找出一個陳舊的撥浪鼓,擱置在案上,“這是輕輕小時候玩過的,留個念想吧!”
皇后將畫卷和玩具如珍寶般抱在懷中,就像抱著自己有血有肉的女兒,她的眉頭緊緊蹙著,雙眸的淚水把她精心打理的妝容沖刷干凈,暴露年齡的魚尾紋顯現出來。
“娘娘,該啟程了,此處是南晉的國土,我們不宜久留!”左右的人不忍娘娘再在這傷心地逗留,出言道。皇后瞇著眼睛向左右使了個眼色,左右便從那輛豪華的馬車上搬來好幾個沉重的大箱子,放在蘇家的地板上。
“無論怎樣,我都要感謝你們照顧了輕輕十多年!”皇后緩緩起身,眉頭稍稍舒展了一些,雙手依舊攥著女兒那兩件遺物走到大門外。
蘇夫人出門相送,皇后上了馬車,彎腰準備進車廂的那一霎那,忽然停頓了下來,朝立在門口的蘇夫人溫言道:“你若是想鑫兒,想要認回他,隨時可以來南燕!”
“不!就讓鑫兒留在南燕吧!皇后娘娘,民婦求您,永遠不要告訴鑫兒他的真實身份!”她的話語中帶著些許哭調。
皇后點點頭,進入車廂內,左右關好了門,馬車緩緩地駛離蘇家。蘇夫人望著馬車,仿佛可以透過馬車車廂,看到車中那位失去孩子的母親落寞的背影。
蘇夫人漸漸收回視線,繼而望向湛藍的天空,天是這般遼闊,偶有大雁掠過。她的睫毛微動擠出淚水,淚花剛剛滑落到臉頰上,就被抹去。
她想不通從小被他們夫婦倆捧在手心里的女兒,不過去帝都四年竟然性情大變,父親病重竟不來探望。因此,她被輕輕氣的糊涂了,豬油蒙蔽了心智,告訴輕輕生母,蘇輕輕早在多年夭折。
做出這個決定的時間雖快,也是經過了一番心里斗爭的。
一方面因為蘇輕輕的“不仁義”,另一方面是為了夫君的親子鑫兒。當年害姐姐血崩而死,她心里一直有愧,姐姐的孩子如今貴為南燕皇子,倘若兩個孩子換回來,按蘇家今時今日的地位,鑫兒的未來便毀于一旦。
蘇輕輕和鑫兒必得犧牲一個。
她心里的天平偏向了素未謀面,未來也不會相識的鑫兒!
樊州城
這幾個月顧長鑫已經為主君謀劃好進攻帝都的計劃了。長公主執政的四年來,各個地方軍心不穩,但帝都有兵部尚書馬勝將軍,和皇城司馬統領十萬軍隊坐鎮,強攻必然是下下策。
粟王手里已有喬勉之的二十萬大軍,強攻入帝都也無不可。
可長孫璉心想,帝都的軍隊也是南晉的心血!帝都的百姓也是他的子民,他怎忍心血洗皇城呢?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跟長孫恒斗的兩敗俱傷之時,西夏李念歌肯定會來坐收漁人之利。
不費一兵一卒奪取皇位才是上上策。
顧長鑫思謀著,要毫無聲息地攻入帝都,一定要從帝都兩位掌握兵權的人下手。兵部尚書馬勝以前只是小小的大理寺卿,他的夫人馮氏是駙馬馮繼臣的姑母,長公主掌權的第一年他扶搖直上升為了兵部尚書。
這家伙和諶季一樣同為駙馬親眷,長公主的心腹,拉攏他無異于與虎謀皮!可以直接放棄掉。
司馬統領則不同,他正義凜然,有一股百折不撓的韌勁。從慕文帝時期就一直效力于皇城,是看著先帝與粟王殿下長大的。因為不知道長公主執政內幕,誤會粟王已死,雖對長公主一些做法不滿,但還算忠心。
當夜,顧長鑫秘密將長孫璉和阿炎叫入他府上,圍坐在書房里直截了當地對他們道:“殿下,下官思謀許久,想要不費一兵一卒攻入帝都,必得爭取一個人的支持!”
“不知顧兄說的可是司馬將軍!”長孫璉急忙道,“此人素以耿直著稱,定不會跟隨本王行謀反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