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緊緊捂住頭上的帽子，渾身打了個激靈。

今年的冬天比以往各個時候都冷，從北方吹來的風把人的骨頭都凍僵了。在這樣的天氣，最適合縮在家里，享受著溫暖的火爐。

但這種生活很明顯不屬于任何人，不屬于那些在生存線上苦苦掙扎的人。

這樣的天氣里，想要讓一家人活下去，那必須家中的每個人都得出來干活。

靠近那座大森林，北方城的人可以依靠打獵維持生機。但現(xiàn)在想要出去打獵，必須冒著極大的風險，落日之森的魔獸們同樣遭遇到了，這股幾十年未遇的嚴寒。它們一樣需要食物填補肚子，養(yǎng)育后代。

北方城的人和落日之森的魔獸，作為相互敵視多年，卻始終無法消滅對方的關(guān)系，他們可不會在這些戰(zhàn)斗里誕生多少惺惺相惜的情感。只有仇恨，伴隨著血脈一代代傳承下來。

到了食物緊缺的時候，他們都會把目光投向?qū)Ψ健?

打獵是父親做的事情，男孩和妹妹則在城外面搶著收割一些冬草，回去生火。

“珍妮，快過來，那里太遠了。”男孩把手放在嘴邊，朝妹妹喊了一句。

靠近城門的冬草都被人收割完了，男孩和妹妹只好走的更遠一些，更靠近父親打獵的地方。

珍妮從一團草里探出腦袋，她手里抓著一把冬草，笑呵呵的說道：“哥哥你看，我割了好多草。”

看見妹妹無事，當哥哥的心里才安定下來。珍妮今年十歲，她生著一雙如天空一樣藍色的眼瞳，臉上有一些可愛的嬰兒肥，微微泛黑的頭發(fā)和他們?nèi)ナ赖哪赣H一模一樣。

這樣的孩子如果生在貴族家庭，必然得到最好的呵護和最多的愛。可惜出生貧苦的她，年少時就要為家計奔走。

“哥哥，這里好多冬草呀，下次我們還來這里好不好。”珍妮的身上、手上都沾滿了泥土，但臉上依然保持著笑容。

這次采集到的冬草可以供他們家燒很久，一家人再也不用相互擁抱在一起，依靠彼此的體溫取暖。雖然那樣也很不錯，但每次爸爸的手都會凍得青紫。

珍妮還是更喜歡一家人圍在溫暖的火堆旁邊，聽爸爸講著那些有趣的故事。

“哥哥，我們再多割一些吧，這樣回去之后就可以把火焰燒的大大的。”

此時他們背后的籮筐里已經(jīng)裝了許多冬草，足夠一家人燒幾天的。

但這不是長久之計。

一來城里其他人也會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到時候引來更多人割草。二來這里離落日之森太近了，下次他們來的時候可能不會再有這樣的好機會。

男孩看了眼北方，那里空空蕩蕩的，不像有魔獸要來的樣子。再看看天色，并不是很晚，男孩笑著對妹妹說：“好，我們再多割一些。”

冬草是只生長在尼恩王國北方的一種草，它們生長力驚人，只需一點雨露和泥土就可以快速蔓延。但一到冬天這種草就會迅速枯萎，變成容易點燃的衰敗狀態(tài)。

生活在北方的人喜歡用這種草燃火，它們便宜，廉價，到處都是。但這樣的草，有時候是一個家庭能否度過寒冬的關(guān)鍵。一絲火苗，一棵衰草，溫暖的是一個脆弱的生命。

男孩終于割到了足夠的冬草，他伸手在頭上抹了一把汗。這樣的寒冷天氣，汗水長時間留在身上，遲早會把皮膚都凍僵。

似乎意識到很久沒有聽到珍妮活潑的聲音，男孩歡快的喊了一句，“珍妮，我們回家了。”

他的話喊出口，卻遲遲沒有得到回應(yīng)。男孩慌了，他跑出草地，站在路邊，對著不高的草叢再次喊道：“珍妮，別躲了，快跟哥哥回家。”

仍舊沒人回復，但男孩注意到草叢的某處傳來異響。

不顧冬草的鋒利，男孩奮力分開那些擋路的雜草，朝動靜處跑去。

他掀開草叢看到，地上跌落著半盛滿的籮筐，和已經(jīng)被鮮血染紅的冬草。

珍妮的一條斷臂就掉在籮筐旁邊，一只瘦弱的骨狼正蹲在地上撕咬著珍妮的喉嚨。小姑娘圓睜的臉上透露著些許不可思議，也許她在生前最后一刻，還曾幻想著和哥哥父親的美好時光。

淚水一下子流淌下來，恐懼被無盡的憤怒掩蓋，男孩像發(fā)瘋一樣撲向骨狼。

“珍妮……”

男孩絕望的大喊，他抄起背上的籮筐砸向骨狼，一下兩下，狠狠砸向骨狼的背。

感到疼痛的骨狼吐出嘴里的食物，但它沒有被眼前的人類嚇跑。它太餓了，饑餓可以讓它忘記恐懼。而且面前這個人類是如此弱小，對它來說更像是另一份食物。

骨狼張開兩只長著倒刺的前爪，狠狠拍向男孩。憤怒的男孩沒有躲避，直接撞了上去。但他的力量和骨狼相差太多，這一爪直接把他掀翻在地。

男孩艱難的抬起頭，迎接他的是骨狼鋒利的牙齒。生命最后一刻，男孩絕望的閉上了眼睛。想象中的劇痛沒有來臨，男孩睜開眼睛時，骨狼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它的腹部插了一根箭，直接穿透了整個身體。

我沒死！

逃過了一劫的男孩沒來得及追究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連滾帶爬的跑到珍妮旁邊，抱著妹妹殘缺的身體，淚水一滴又一滴的劃過臉龐。

男孩不斷呼喊著妹妹的名字，不斷用拳頭砸向自己的腦袋，悲痛里帶著明顯的自我嫌棄感。

不不……不，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珍妮……珍妮。

男孩一遍遍呼喊著妹妹的名字，等來的卻是妹妹越來越?jīng)龅捏w溫。

“孩子，不要難過，這不是你的錯。”一個柔和的聲音從上方傳來，男孩抬起那雙空洞的眼睛，模糊的視線里站著一個中年男子。

男人身穿一身威猛鎧甲，后面披著一件黑色披風，黑發(fā)藍瞳，身邊跟著數(shù)量不少的騎士護衛(wèi)。

“你是……”

這時候男孩才意識到是眼前的人救了自己，但他卻沒有多少感激之心。

或許當時死掉就好了。

他低下頭繼續(xù)抱著妹妹，再次張口呼喊她的名字。

唉，中年男子嘆了口氣，蹲下來，把手放在男孩頭上，“哭吧，不要把悲傷藏在心里。”

男孩抬起頭，哇的大哭出來。他哭啞了嗓子，男人就蹲在那里始終陪著他，陪著他體會那份悲傷。

哭泣之后，男孩虛脫一樣的倒在地上。男人伸手抱住了他，將身上的披風隨手蓋在男孩身上。

然后他有些不忍的吩咐騎士把女孩的尸體收拾好，帶著男孩回到了城里。

“找到這個孩子的家人，把尸體送還回去吧。”男人聲音低沉的吩咐，然后讓人照顧起男孩。

半夢半醒間，男孩看到了北風呼嘯下冰封的大地，看到了骨狼那只散發(fā)著血腥和惡臭的大嘴，看到了妹妹殘缺不堪的尸體。

男孩大叫一聲，想要伸手去抓，結(jié)果抓了個空。面前的一切像鏡子一樣碎掉，男孩的身體不斷下沉，仿佛墮入了最深最深的地獄。

“不。”男孩絕望的喊著，然后從床上醒來。他下意識抹了一把額頭，那里已經(jīng)被汗水打濕，再往下的整張臉上布滿了淚水。

“珍妮……”終于意識到發(fā)生的一切都不是夢，男孩雙手捂住臉龐低聲哭泣起來。

可能是淚水流的太多，男孩此時只剩下低沉的嗚咽聲，像是直接從內(nèi)心深處發(fā)出。

“你醒了。”一個有些擔心的聲音響起，男孩抬起來，看見一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黑發(fā)藍瞳的男孩。

嗚嗚……

男孩想要說話，可張口卻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不用擔心，你安全了。”黑發(fā)藍瞳的男孩走到床邊，伸手按在男孩額頭上，然后點點頭道，“你的燒已經(jīng)退了。”

男孩此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頭有些暈，嗓子也有些疼。

“我...我妹妹她...她怎么樣了？”男孩轉(zhuǎn)頭向周圍看去，這里是完全陌生的房間，不遠處還有火爐在燃燒。

黑發(fā)藍瞳的男孩眼眸低垂，低低說道：“對不起，你的妹妹她……我們救不了她。”

男孩緊咬著下頜，雙手死死攥住被子。他抬起頭，直視著黑發(fā)藍瞳男孩，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帶我去看看，我要……和她在一起。”

嗯，黑發(fā)男孩沒有拒絕。他帶著男孩穿過院門，來到一間安靜的院子前。然后停在門口，往里面指了指，道：“她就在里面，你進去吧。”

男孩略顯蹣跚的走上前，他伸出顫抖的手推開院門，慢慢走了進去。沒多久，里面又傳來低低的嗚咽。

之后的很久，男孩知道那天救了自己的中年男人是城主。他將珍妮的尸體縫補好，然后歸還給父親。

那一天，男孩看到父親的頭發(fā)全白了。他顫巍巍的從城主手里女兒，第一次哭了。

站在妹妹的墳墓前，男孩眼神渙散，無法聚焦。他靜靜的看著城主的手下挖開墓坑，把妹妹送了進去，然后填上了土。

城主的人漸漸散去，黑發(fā)藍瞳的男孩也跟隨他的父親一起離開。走了幾步，他突然甩開父親的手，跑到男孩面前，輕聲說道：“我叫菲力摩.伊里亞特，你呢？”

男孩默默的看向他，然后開口道：“我叫...吉米.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