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北京——兒子第一次離開父母遠行

2009年，兒子9歲。

這一年，兒子參加了某報社組織的小記者國慶北京行活動，活動規定只能孩子參與，家長一律不能陪同。何先生疑惑地問：“9歲啊，你就這么放心？”我說我相信自己的孩子，兒子在一旁補充：“爸爸，你就放心吧，我可以的。”

國慶出發那一天早上，我們送兒子到報社門口坐車。孩子們穿上了報社統一發的記者服，一件滿是口袋的夾克，倒是頗有幾分小記者的模樣，仔細觀察，兒子在隊伍中算是中等的年紀。兒子把相機掛在胸前，把手機放進口袋。我們拉鉤約定，兒子每天晚上打電話回來報平安，我們沒有特殊事情不輕易打電話給他。

在帶隊老師的指揮下，孩子們有序地上車，準備前往火車站坐火車到北京。我和何先生靜靜地站在路邊，看著家長們一臉擔憂，孩子們歡欣雀躍的模樣，只見兒子走到車門口又轉過頭對著我們說：“回去吧，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載著孩子們的大巴開走了，家長們依然站在報社門口舍不得離開，媽媽們發出共同的疑問：“孩子們行嗎？孩子們真的行嗎？”受媽媽們的情緒影響，我也忍不住開始擔心，兒子在北京吃得飽穿得暖嗎？能跟得上老師的步伐嗎？萬一迷路了能找到隊伍嗎？能跟小伙伴們友好相處嗎？于是，我也站在報社門口跟素不相識的家長們交流各種憂慮，久久不肯離開。

何先生說：“回家吧，既然選擇了放手，就讓兒子自由發揮吧。”

這兩天，好像做什么事情都無法集中注意力，好幾次拿起電話又悄悄放下。

第二天晚上9點多，電話終于響起，我把堆積了兩天的思念化成一句激動的招呼，高興地大聲喊：“兒子！”

“噓，媽媽你小點聲。”話筒中傳來兒子極力壓低的聲音。

“怎么啦？”我心中一緊。

“媽媽，跟我同房間的大哥哥已經睡著了，我怕吵醒他，我躲在被子里面給你打電話，我睡不著。”兒子依然用極力壓低的聲音對我說。

“兒子，睡不著就數綿羊。”

“媽媽，我已經數了好多綿羊了，還是睡不著。”

“那肯定是沒數夠，繼續數，數夠了就睡著了。”

雖然我還很想繼續跟兒子聊，又擔心他越聊越睡不著，安慰了他幾句之后，我主動要求掛電話。

晚上10點多，電話再次響起，這次我小心翼翼地用最輕的聲音叫了一聲“兒子”。話筒傳來兒子更輕的聲音：“媽媽，我還是鉆到被子里面給你打的電話，我都數到1000只綿羊了，還是睡不著。”

“兒子，你第一次離開爸爸媽媽的陪伴獨自一個人遠行，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睡不著是正常的。媽媽知道你是男子漢，男子漢就要有擔當，要懂得克服困難。現在，聽媽媽的話，放下電話，閉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總能睡著的。”

我狠狠心放下電話，卻又在等待著電話第三次響起，一直到天亮兒子都沒有再打電話過來，據他自己說：“后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前往北京的第三天，老師帶領著孩子們參觀了鳥巢、水立方，晚上在酒店指導大家寫日記。8點多，兒子寫完日記打電話給我：“媽媽，我準備睡覺了，老師說明天早上4點鐘起床，帶我們去天安門看升旗。我好激動啊，書本上看過的天安門升旗儀式明天我終于可以身臨其境了，我要看解放軍叔叔雄赳赳氣昂昂地在天安門廣場升起五星紅旗。”

“不是6點才升旗嗎？怎么4點就要出發？”

“老師說我們住的地方離天安門有點遠，而且我們個子矮小，要早點去占據有利位置才看得到，因為國慶到天安門看升旗的人太多了。”

我說：“一切行動聽從老師指揮，集體活動不要拖大家后腿。”

兒子乖巧地說：“好。”

早上6點多，電話響起，我拿起電話直接問：“兒子，升旗儀式好看嗎？”誰知電話中傳來兒子氣呼呼的聲音：“媽媽，我以后再也不跟女生一起出門了，她們太磨蹭了，磨蹭得耽誤了我們看升旗！”

“兒子，不著急，慢慢說，是怎么回事呢？”

“媽媽，我嚴格按照老師的要求調好鬧鐘，3:30就起床了，我和大哥哥一起4點鐘準時到了大堂，可是還有好多女生沒到。老師就一個一個房間去叫她們，叫了半天才起床。起床之后有些女生說不知道穿什么衣服才好，有些女生說不會梳頭發，有些女生說找不到襪子，有些到了大堂還在哭哭啼啼的，總之一片混亂。我們建議一個老師先帶我們去看升旗，一個老師留下來陪女生，老師說這是集體行動，一個都不能少。于是我們一個早上都在等女生，今天的升旗儀式沒看成。”

“是咯，阿姨，我們那么準時起來有什么用，別人遲到就拖累了我們。”旁邊的同學也在嘰嘰喳喳地表達心中的不滿。

我終于聽明白，原來是因為女生遲到讓大家錯過了看升旗。

我在腦海中想象著千里之外的畫面，想象著凌晨4點的北京某酒店大堂，兩個老師帶著幾十個從未單獨出過遠門的小孩子，也許其中還不乏嬌生慣養的獨生子女，真心不容易啊。

于是，我問兒子：“這些女生都多大啊？”因為第一天送兒子上車的時候，我觀察到很多女生都偏小，看著應該比兒子還小。兒子說，遲到的大部分都是一、二年級的學生，有些跟我一樣是三年級。

“你想想啊，女生本來就相對柔弱，更何況她們還是小女生，還是從未單獨出過遠門的小女生，平常一睜開眼就可依賴的爸爸媽媽都不在身邊。你是大哥哥又是男子漢，要學會照顧妹妹學會保護女生，一次升旗儀式沒看成就怨氣沖天，這有損你男子漢的形象。我們是中國人，在天安門看升旗的機會還有很多很多，爸爸媽媽以后也會專門陪你去天安門看升旗的，你現在要做的是協助老師盡快整理好隊伍，開心愉快地繼續今天的行程。接下來這幾天你也可以多跟女生交流，告訴她們做任何事情一定要懂得守時，這是對別人最起碼的尊重；建議她們每天晚上睡覺前先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襪子放在凳子上，因為早上的時間特別匆忙寶貴；還有，遇事不要慌，要冷靜思考，盡快尋找最科學的解決辦法。兒子，忘掉早上的不愉快，繼續今天的旅程吧，你們今天不是還要去長城嗎？俗話說，不到長城非好漢，媽媽相信你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哦。”

小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歡呼：“耶！登長城咯！做好漢咯。”

晚上，兒子打電話告訴我：“媽媽，我登上長城了，還登上了好漢坡拿到了好漢證，不過，別人的好漢證花了20元，我的好漢證花了50元。”

“為什么呢？不是跟大家一起登上長城的嗎？”我深感詫異。

“是這樣的，我們坐車來到長城腳下，下車的時候老師說不要帶太重的東西，我們要登上好漢坡，要走很長時間。我干脆把包放在車上，只帶了手機就開始登長城，連錢包也放在車上了。到了好漢坡我才知道可以買好漢證，20元一本。我問了幾個人都說錢不夠了，于是我就跟一個拿著一張100元大鈔的同學說，你借給我20元，回到車上我還你50元。”

“啊？借20元還50元，你不覺得這樣太虧了嗎？”

“媽媽，我已經找了幾個人都沒有借到錢，我覺得不一定是他們錢不夠，也許是不想借，我直接說還50元，這樣才有吸引力，借到錢的可能性就會大很多。我是這么想的，好漢證我非常想要，如果為了好漢證再來一次北京，無論火車票還是飛機票來回加起來都要超過一千塊，還要吃還要住，消費就更高了。而且就算再來，我就不是9歲的小孩子了，意義也不一樣，現在多花了30元，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好漢證，我覺得是值得的。你不是告訴我遇到問題要冷靜思考，尋找科學的解決辦法嗎？”

“可是，你這種辦法并不科學啊，只會助長歪風邪氣，科學的辦法應該是找帶隊老師，老師肯定會幫你解決困難的，下不為例。”

“是喔，媽媽，我怎么就沒想到這點呢，我記住了。”

“你是小孩子，成長過程中缺乏辨別是非的能力犯點小錯是難免的，以后，爸爸媽媽會盡最大的可能和你一起看世界，我們一起面對路上遇到的困難一起想辦法解決好不好？”

“太好啦！我要跟爸爸媽媽去很多很多地方，我要在地圖上做上標記，讓每一個地方都標上紅旗。”

北京5天小記者之行，我和何先生嚴格按照約定，一次都沒有主動打電話給兒子，只是等著兒子每天晚上打電話回來報平安，聽他分享當天行程，聽他念當天寫的日記。

返回深圳的那天，我和何先生早早來到火車站，遠遠看到兒子走過來的時候，我的眼眶竟然有些濕潤。兒子依然穿著出發那天的運動鞋運動褲，運動衣外面還是那件有無數口袋的夾克，肩上背著背包，脖子上掛著相機，手里推著行李箱，明顯地黑了、壯了。差不多走到我們跟前的時候，手機突然響起，只見他從容地從夾克口袋里掏出手機，一手拿著手機講電話，一手在推動行李箱的間隙朝我們揮揮手，走到跟前，就聽到他說：“好了，要出閘口了，有空再聯系。”還真有點小記者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