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時不覺得那個小農村有多好，如今回不去了，反倒真的舍不得了。”
她低頭扭著我遞給她的手帕，帕子上用針線繡著一朵漂亮的小雛菊，我看著她的手指指腹一遍遍拂過，心里也漸漸被她的情緒感染。
不瞞大家說，這朵雛菊是當年一位心靈手巧的朋友繡的，可自打我從老家搬來這里做富婆以后，我就再也沒能聯系上那位朋友。
一晃十年過去了，怕是她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說不悵然那是假的！
“這其實很正常。”我輕提一口氣，努力展現出一副知性的模樣來。“凡是習慣了一種生活，總是要努力很久才可能適應另外一種生活方式的。”
她認真的點了點頭，似乎對于我的話很動容，但我素來知道，有些事旁人當真不能說什么，一字一句，僅僅安慰而已。
可若要做到真正的走出來，無疑是需要自己心里想通了才行的。
“有時候我們懷念的，不僅是故人，更有舊物，甚至是那年的那場冬雪，都是天地間獨一無二的。這就是故鄉之于我們的意義。”
“學會去適應這里的陌生，盡可能融入進去。如果閉上眼認真的體會，你可能會發現這里也有不一樣的美好。”
我說。
離別當真不是困難，難的是改變習慣。
我們都被困在從前的山清水秀與歡聲笑語里了，不同的是，有些人適應了快節奏的生活，成為了都市強人。有的人雖身在城市，卻一輩子都懷念年少時的一段回不去的農村生活。
還有些人回歸鄉土，會在某個夏日在院子里納涼時，偶爾閉上眼想想，深刻體會到的，是物是人非的無奈。
然而日子也得要過呀！
“如果你愿意的話，可以和我說說，為什么你回不去了嘛？”我又問。
她用帕子擦了擦淚涔涔的小臉，打著哭腔說：“因為我爺爺奶奶都去世了。”
“我再也沒有陪伴他們的機會，也更沒有去到那座木房子里的理由了。”
我有些接不上話，因為我并不清楚爺爺奶奶在允晴的心中有多重要，盡管我知道一定是很重要的。
而且這個時候我比較適合傾聽。
她繼續說：“爺爺是在三年前去世的，隨后的日子我與奶奶一起生活，我從前在鎮上的初中上學，奶奶在學校外面租房子供我走讀。”
“奶奶時常會拿著爺爺在BJ旅游的照片，對著燈看，嘴角從上揚到微抿，她很想爺爺吧！所以在爺爺去世的第三個年頭，在我考上了重點高中，被爸媽接來這個大城市以后，她也離開了。”
“可她明明笑著和我說過，讓我長大以后掙錢帶她去坐高鐵，她要好好看看這個經歷了戰火紛飛之后的國家，究竟變得有多發達。”
“看看那些離開故土的親戚，在都市里的生活，是否照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否會在午后聊聊今年哪種莊稼長勢最好。”
“可一切都沒來得及，我的奶奶卻在我入學后的第二個月，永遠地離開了我。”
說到這里她有些哽咽，我皺著眉頭讓她深呼吸，先冷靜下來。
雖然這個世界上誰離開誰都不至于失去了生命的意義，但走出失去她的那個過程，很難很難。
“我好想告訴她，城市里的人并沒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們有個詞叫朝九晚五，他們還會加班，他們擁有的辛苦不同于面朝黃土背朝天。”
“而那些離開故土的人，都在不斷地懷念在農村里生活的日子。”
她終于忍不住，伏在桌上哭了起來。
我抬起手，頓了頓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帕子在她手上，姜茶在她旁邊，我也僅能做到這些而已。
你看啊！
所以說誰都有難處，誰都有無奈。
我很能體會那種急到跺腳的心情，當年我父母去世時我就曾急得跺過腳。但哪怕那條河有多難淌，只要你有足夠的定力挺了過去，彼岸的風景總會對得起你的努力。
誠如我此時此刻的老板娘生活……
雖然很多時候我也會想起小時候過年，嬸嬸們同媽媽聊天包餃子，老人們坐在電視劇前被春晚小品逗得咯咯直笑，叔叔伯伯們站在院子里聊那一年的收成，也將新桃換舊符。
大孩子們帶著小孩子去外面放鞭炮，小屁孩不敢放，大孩子就全給放完了，幾個胖墩放了個寂寞也笑得有如二愣子。
整個院子都其樂融融，不用理會一些不愿意面對的污糟事。
我將之稱為年味。
但看如今……我決定把腦海中的這副景象深藏在心底。
這其實也很無奈，我無論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再回到當年的時光，可生而為人，總要往前看的，回憶之所以美好，就是因為它的失不復得。
忘記過了多久，有一對牽著手的小情侶走進來，我急忙過去賣了各自一杯某歐雞尾酒給他們。
那位姑娘羞澀的看了她男朋友一眼，帶著幸福的小表情離開了酒館。
唉，恩恩愛愛的，真好……
我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這時允晴已經坐了起來，眼睛因為剛剛又有些發紅了。
我最受不了別人用這種目光看我，心疼卻又無可奈何，真的好煩。
“姐姐，我發現我就適合那個可以讓我無憂無慮的小農村里，在這里我沒有朋友，我該怎么辦？”她眨巴著腫起好高的眼睛，對我說道。
在我看來她這眼神更像求助。
我再一次感到不好接話。
朋友這個事情屬實著急不來，緣分到了自然就有朋友了，我認為她此時此刻要做的，是漸漸從失去奶奶和離開家鄉的悲傷里走出來。
這樣才能有足夠的力氣面對嶄新的生活。
我思考了一下，笑著把那杯姜茶又推向她，“如果你覺得這杯姜茶好喝的話，你可以在有時間的情況下來這里陪陪我，不出意外我都在。”
“我的酒館并不喧囂鬧嚷，如果你愿意，可以隨時來找我。”
如果有個這樣的小姑娘來陪著我，我猜想往后的生活會很有趣。
就當做這座大城市里的兩個迷茫的人彼此依靠。
允晴高興的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