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張清文已經達到省外,山里嚴寒,一下車站,他就被迫裹上一件軍綠色的棉襖。天黑之前,他順利到達了民宿。
傍晚,民宿周圍開始生火做飯,屋頂炊煙裊裊,屋外露起了小雨,像一幅極凈淡然的水墨畫,張清文就那么坐著,駕著眼鏡,看向窗外。某個瞬間,他徹底明白,鄭思蕓會不告而別,回到故鄉。直到腿上舊疾隱隱作痛,他才起身,扶了扶發麻的腿。
次日,張清文在民宿旁租了一年的房,年初六,他從盛明辭職了,在民宿旁開起了服裝店,也有了老板娘。很久以后,大山里發展起旅游業,那里逐漸發展成為旅游盛地。那起網暴到后面的事故罪魁禍首,也逐漸找到真兇,種下應得的報應。
正月初八,茉莉奶奶約楊驛杰和程千錦來家里吃飯,午飯后,幾人出來散步,這天天氣漸漸回暖,微風徐徐,老太太穿了亮色的衣服,心情很好。
老人家走在前頭,楊驛杰跟在旁邊,挨著程千錦。老人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走著走著就喊停:“起風了,孩子,去屋里幫我拿個圍巾吧。”
程千錦抬頭,雙眸似水,她學著李佳雨的樣子,乖乖應著:“好。”
一直聽茉莉奶奶講關于佳雨的事情,她半懂半知,今天過來,就連衣服也學著,穿了件粉色的衛衣奶白色的褲子。風格與她本人簡直天翻地覆,這要是有人在現場,一定會驚掉半個下巴。
可她性子里,終究是野蠻撒潑的,似乎裝的一點也不像,楊驛杰語氣里帶點嘲諷:“今天怎么那么乖?嗯?裝嫩又裝乖,是被教育了嗎?”
“我哪天不乖?”她懟過去,尾音剛要飆升卻又下降,溫溫柔柔的給楊驛杰擠出來個笑。
茉莉奶奶也笑,就連眼角的魚尾紋都帶著寵溺,自從新年之后,楊驛杰的工作更加忙碌,都是這個孩子過來看她,陪她聊天,風里雨里,都親手做飯送過來,她心里默認這個孩子為她的孫女了。
茉莉奶奶在亭子里坐了下來,小聲提醒著兩人,“小杰,你跟著去,她摸不著路。”
楊驛杰轉頭,不說話。
老人家有一時清醒一時糊涂的毛病,糊涂時總會想起往事,會常常走遠,摸不著家;會像個孩子一樣在馬路邊等他去接回家;會無理取鬧,也會保持清醒。
“去吧,給我拿那條印茉莉花的。”老人的思路很清醒,手上有帶著定位手表。
楊驛杰這才放心:“嗯。”
一路上,兩人沒什么話題,像是任務一樣聊著。
“最近,家里還好吧?”
“嗯。”
“上班忙不忙?”
“忙。”
“累不累?”
“累。”
問完這些,程千錦再沒去問,某個惜字如金的人卻像沒事人一樣在旁邊。上電梯時,程千錦終于忍不住破乖乖女的人設了,一腳踹開了他:“你乘下一趟吧。”
“你……”楊驛杰話沒說完,電梯“啪”一聲關了起來。
他站在原地,挪了挪被踹的那條腿,褲子上沾了點灰塵,他用手去拍掉,臉上涌起一絲淺淺的笑,連自己都沒發覺。
回來時,程千錦徹底擺脫掉乖乖女的人設,開始肆意灑脫,把袖子擼到了手臂上,綁起了馬尾。楊驛杰這才覺得舒服了很多,拿著圍巾又笑了下:“終于正常了不少。”
程千錦一個白眼掃了過去。
亭子下,茉莉奶奶像個乖寶一樣靜靜靠在椅子上,見他兩一言一語走了過來,這才笑了起來。兩人各自在茉莉奶奶身邊挽著她,走出小區。路過巷子里,茉莉奶奶腳步變的慢了下來,她給程千錦講著:“這條巷子結尾,有一家煎餅果子店,以前我們佳雨最愛吃了。”
程千錦乖乖“嗯”了一聲,點頭。楊驛杰睨了她一眼,果然,這小丫頭對他換了副面孔。他收回視線,順著茉莉奶奶的視線看過去。
那條巷子里,那個藍白相間校服的小姑娘身影歷歷在目,有時候,他們總覺得,在這個世界上,總有另一個自己的存在,佳雨也是,也在世界的另一角。
雨,一滴兩滴,打落在茉莉奶奶兩鬢發白的發間,老人家微微抬頭,呢喃自語:“下雨了。”
“我們回家吧。”雨漸漸猛烈,楊驛杰收回視線,某一刻,他告訴了自己,告別過去,活在當下。
他脫下外套給程千錦披在肩上,扶著茉莉奶奶,右手牽著她到站臺避雨。
三人轉身后,雨中不知從何處落下一把傘,落在地上,隨風吹落翻滾。
“奶奶。”
和風細雨聲聲蕭瑟,離的遠遠的,茉莉奶奶聽到有人喊她,但她分辨不出聲音的出處。
她雙手拉起楊驛杰,手里顫抖著,詢問:“小杰,有人在喊我,你聽到了嗎?”
楊驛杰也是楞了一下,很快又恢復如常,他在給程千錦暖手,又很溫柔的哄著老人家:“奶奶,您聽錯了,并沒有。”
茉莉奶奶,又看向四周,確實沒有。可她總覺得,有人在找她,迫不及待。
老人家嗓子里淡淡的“嗯”了一聲,不清不淡,帶著失落感。
“奶奶。”老人家又聽到了,有人喊她,有人叫她奶奶,她的的確確聽到了。她突兀了站了起來,原本蓋在腿上的毛毯一下子滑落下來,楊驛杰和程千錦同時低頭去撿。
在他們對面,81路公交剛剛過去,站牌下,有一人,白襯衫牛仔裙,綁了一個馬尾。
女孩看向對面站臺下的三人,又看下那個大男孩,楊驛杰緊拉著程千錦的手,一刻也沒有放開。
他,不在是他的大男孩了。
最后她看向奶奶,微微笑著,音色如琴聲:“奶奶,我來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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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2021/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