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輝夏的鄰國——云幕國興起一間戲坊，班主名凌朝榮，一出《驚韶華》唱的是歌姬與將軍的愛恨情仇，無數達官貴人聽得如癡如醉。

這日凌朝榮正與一位貴客密談。

“本相對您寄予厚望，這輝夏雙令便有勞先生了。”

那貴客一副謙謙君子模樣，衣著紋樣繁復，身披深褐色的斗篷，操著一口地道的南方音調。

“相爺放心，任風已在掌控之中……”

說到這里，凌朝榮的話頓住了。

對面的貴客也是聽到門口的細碎之聲，淡然一笑，輕聲道：

“不要留活口，先生懂的。”

溫溫軟語，洋溢在空氣當中，甚至叫人懷疑這狠辣的話語是否出自那人之口。

凌朝榮鎖眉頷首，算是應允下來，反手緊合了房門，見是個稍顯驚慌的少女，她心中一涼，忙一把將少女拉至暗處。

“你是何人？在此處作甚？”

少女約是十三、四歲的年紀，一身麻布粗衣的男裝打扮。

凌朝榮看人極準，是男是女她一眼便知，少女看起來更像是無意間偷聽他們的談話，歲數又不大，應該構不成威脅。

可惜伏相心狠手辣，這少女怕是逃脫不了的。

“我叫李矚……”少女紅著臉龐，手指交叉揉捻，想表達之意與說出來的話完全不同，“凌班主，那位貴客的臉那么年輕帥氣，頭發卻是全白的，好生奇怪……”

凌朝榮苦笑：她全看見了？

看來就算自己不出手，那伏相身邊的死士也不會饒了這少女。

她蹲身撫上少女的頭：

“不必管他，我帶你出去玩，好嗎？”

少女幾乎能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任由凌朝榮領著她走。

直到停在落葉繽紛的林中，少女覺出不對勁來，不禁后退一步，悄聲詢問：

“凌班主，您這是？”

凌朝榮已然拔出劍來：“抱歉，你必須要死。”

眼見劍尖襲來，少女側身避開，一把奪下凌朝榮手中的武器，握住劍柄，掉轉方向刺過去，恐懼使得她再難以分出輕重，利刃透過皮肉依舊未停。

“呃……”

凌朝榮禁不住疼，喉嚨中發出一聲低嘆。

她根本沒料到少女會武藝，再回過神來那劍已經全數沒入身體之中，她的心臟被穿透，前胸、后背兩個洞口正不斷地涌出血來。

凌朝榮說不上自己是輕敵還是不想殺那少女，事到如今，她不必再糾結少女的生死，不必去擔憂如何撫慰少女的親眷，自己也不必再掙扎求生了。

驟然想起那日離開將軍府，她得高人指點，縛胸束發扮成男子，明建戲坊，暗則收集各方情報，逐步也有了自己的勢力。

是，凌朝榮還是不忍見秦追難過，不忍輝夏滅國的。

她私下里與鳳棲國的丞相伏鐸相勾結，以輝夏雙令為籌碼，趁亂而動，里應外合，準備殺了國君偃良征，助伏鐸取而代之。

只要伏鐸當了國君，那么輝夏國的危機自然而然便能得以化解。

今日與她密談之人，正是那少年白頭的鳳棲國丞相——伏鐸。

“凌，凌班主！我并非有意的！”

少女慌了神，冰涼的劍身抽了出去。

凌朝榮身子一晃，眼前已然昏暗。她看見有個小巧的身影甩出袖中的暗器，劃過那少女的喉嚨，星辰狀的暗器直直嵌入身后的樹中。

那名叫李矚的少女倒是先凌朝榮一步倒了下去，睜著驚恐的大眼，死了。

“跟你差不多年紀的少年你眼睛都不眨便殺了，本相真不知你到底有沒有感情！”

伏鐸的南方軟語傳了過來，他說得太快，只感覺分外溫柔動聽，想表達的內容此刻卻沒有人會在意。

那小巧的身影也是個少女，一身黑衣，是個美人胚子，站在樹上沒動，冷眼旁觀一切，也沒什么回應。

凌朝榮脫了力，隨即落入到一個懷抱當中，伏相的白發垂在她臉上，面帶惋惜道：

“正中心脈，恐是不行了。”

她的唇動了動，伏鐸便湊到近前去聽。

“山河終破碎，可嘆驚韶華！”

這是《驚韶華》中的最后一句唱詞，將軍與歌姬因國破家亡而雙雙殉情，嘆的是他們的情感可驚動天地，不負那場曠世韶華。

伏鐸當然沒有聽懂，微微搖著頭，將她放倒在落滿秋葉的平地上。

凌朝榮的眸子凝滯在一處，那些樹影全被她看成了一朵朵的木槿花。

國家大義還是什么未來，似乎都變得不再重要了。

秦追，我要先走一步了。

我恨你。

你可千萬別來陪我，我不要看到什么殉情的結局，你要活著，替我活下去。

山河不會破碎，輝夏不會亡國，你和公主雅就好好過你們的甜蜜日子。

我不嫉妒，只是想問一句：

你現下還記得我嗎？

偶爾，偶爾的時候，會想起來有我這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