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錢小淺望著眼前的女子朝自己徐徐走來,一臉被驚艷到的模樣,照理說,應該是四五十歲的年紀,卻發現歲月竟不曾苛待她,杏色的羊毛衫外是一件棕茶色的呢絨長款外套,同樣色系的齊膝中長側邊開叉的裙子在向她走來時可以若隱若現的看到肉色的絲襪,黑色的高跟麂皮短靴走在路上噔噔地響。
許是厚重的妝容,眼角的魚尾紋微不可見,使得她圓圓的鵝蛋臉上在燈光下顯得膚如凝脂,高挺的鼻梁和楊沂尚的如出一轍,中分的烏黑有光澤的長發自然卷曲,眼神犀利但仍然透著一股靈動神采。
整個人看起來都很精致和諧有氣場,想必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美人,只是這雙眼睛,錢小淺覺得有些似曾相似。
恭敬地站在一旁的服務員將錢小淺對面的椅子拉開一些距離,待楊沂尚的母親蘇婉華坐定,示意服務員按照平常的菜單上之后,服務員就退出了包間,并再走之后輕輕地闔上了門。
錢小淺和蘇婉華的桌上各自都先放了一杯檸檬水,她輕抿了一口水,說道,
“你就是錢小淺?”
“嗯,是的,阿姨。”
錢小淺乖巧地答應道,畢竟還是想要在她面前留個好印象的,但蘇婉華卻在聽到淺淺的一聲阿姨后,情不自禁地皺起了眉,但論輩分似乎也差不多,直截了當地說道,
“我不喜歡你!”錢小淺訝異地抬起頭,一臉茫然。蘇婉華細細地打量了一番,繼續說道,
“你跟那個女人長得一點也不像。但是我還是不喜歡你。”
“那個~女人?”
“對,你母親。”錢小淺聽到蘇婉華解釋說,看來她在來見她之前早已經將她的出身背景調查得一清二楚,
“她叫藍葭嬛。”錢小淺禮貌地強調著自己母親的名字。
“呵,我知道,但是我討厭她的名字,所以不屑叫。”
錢小淺禮貌性的微笑一下子從她臉上消失了,潔白的牙齒輕咬住住嘴唇,那酒窩好似兩個隨時都要噴射的火球,若隱若現,她深呼一口氣,心中告訴自己她是長輩,用盡量平和地語氣問道,
“阿姨,請問你找我來有什么事嗎?”
蘇婉華見錢小淺強忍怒氣的模樣,不知怎么得心中有些暢快。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丈夫楊宏榮,那個比自己大了將近一輪年紀的丈夫,心中一直都住著一個女人,在熙園看到過,在他錢包深處看到過,那個人是他的玫瑰,是他的朱砂痣,也是他心底的那一捧牽縈回繞的相思。
當初他和楊岐之一起在軍中出生入死,又因著同姓的緣故,被稱為木易兄弟,兩人情同手足,卻在后來,因為一個女人,迫使他選擇了下海從商,再不參與任何政治相關。
但是其中個中緣由,她卻也不甚清楚,她只知道有這個女人的存在,她如鯁在喉,即使現在她已經去世,她仍然放不下。
“沒什么~就是來告訴你,我討厭你,你也配不上我兒子。怕你認識不到這點,所以特地來告訴你的。”
蘇婉華頤指氣使地說道,想起自己拿著一疊各大名門閨秀的照片讓楊沂尚選擇聯姻的時候,楊沂尚卻推卻道,他已經有喜歡的女孩子了,而且,如果有可能,他希望他們明年就可以結婚。
初始,她是高興的,原以為天佑娶了那個叫熙緣的女子之后,沂尚就再也沒有為別的女人動心過,只專心事業。
沒想,不動聲色地就有結婚對象了,由于有了瞿熙媛這樣的前車之鑒,蘇婉華決定先好好的調查一番,她可不想再出現前段時間那樣有損他們家族的流言蜚語。
卻沒料到經過她的調查,才發現楊沂尚口中的那個女孩,她竟是楊岐之的私生女,而她的母親則是藍葭嬛,就沒來由地討厭這個人,這門婚事,不,就連是戀情,她也不會同意。
蘇婉華怕自己的討厭不夠成為錢小淺退卻的理由,繼續質問道,
“再說,你能給楊沂尚帶來什么?又能為他做什么?要娶個花瓶回去當展示,你的姿色還差那么點,要娶個助手來為他出謀劃策,你的能力差得可多了,要娶個門當戶對的女孩可以齊頭并進,你估計連個灰姑娘都算不上,畢竟灰姑娘的父親至少還是個伯爵,而你~”
蘇婉華這次倒是口下留情,未將私生女這幾個字說出口。
錢小淺一聽,越握越緊的雙手,卻在此時松開,侮辱她,可以,她忍了,畢竟是長輩,她從小到大的傳統教育告訴她,長輩可以教育小輩,小輩不能頂撞長輩,尤其是她想到這個是楊沂尚的母親,是他的家人。但是,侮辱她的家人,那就是同輩之間的事情了。
“阿姨,我想我們都是文化人。”錢小淺想要繼續往下說,卻被蘇婉華打斷,
“文化人怎么了?就算你十年寒窗苦讀,又怎能跟我們積累了幾代人努力的家族比呢?而且而且婚姻是財產合同不是道德契約,沒有利益結合的婚姻都是不穩定的。”
錢小淺話被打斷,本就有些氣惱,再一聽這樣的話,只覺得有一股熱血往頭腦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阿姨,你不知道打斷別人說話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嗎?首先,我跟沂尚之間,不是你一句討厭或者喜歡,就能左右的,至于配不配這個問題,只有彼此并不相愛的人之間,才會談配不配,人的一輩子很長很長,要等到生命的最后我們才能知道,而我,只是單純地愛著沂尚。我知道,你的愛并不比我少,所以我理解你來找我的舉動。其次,我可以給沂尚的,就是我那滿滿的愛,他可以再孤獨時想起我,可以在吃飯時感覺到,因為這愛無處不在。再次,你想說我們有階級差別是嗎?呵~終于,惡狼還是撕下了自己的羊皮,不說遠的,就說近的吧,末代皇帝溥儀,他家可不止幾代,幾十代的努力,那還不是推翻就推翻,經過社會主義改造,跟我們成為了一樣的公民。在這個時代,也許有人光芒萬丈,有人一身鐵銹,但我們又怎么知道,這光芒什么時候就會消亡,而那一身鐵銹也許剝落后卻發現石塊價值不菲的礦石呢?這誰又知道呢?最后,阿姨,你的婚姻又是否穩定呢?”
錢小淺冷凝著臉說完這一長串沒有停頓,沒有空隙的話語,微微喘氣。
蘇婉華被反駁的啞口無言,面色卻一沉,手中的水杯被捏地次次作響,錢小淺真怕像電視劇中演得那樣,被水潑個一臉,忙不迭地開口說完自己想說的話,
“您討厭我的話我已經收到,說實話,阿姨,其實我也不喜歡你,即使你長得美麗精致,希望你用餐愉快。因為我不富裕,所以就不請你吃飯了。”
說完錢小淺就拿起包,站起來,向蘇婉華微微鞠了一躬,慢條斯理地向門口走了出去,不等蘇婉華反應過來。
錢小淺走出老遠之后,才撫著胸口,微微喘氣,誰還不是個的最佳辯手呢,雖然平時錢小淺脾氣溫和,誰需要幫忙也不好意思拒絕,那都是因為還沒有觸到她的底線,而錢小淺的底線就是她的家人,家人是什么?
家人就是跟祖國一樣的存在,就是哪怕自己覺得不滿意,但也絕不容許別人說一個不字。
淺淺在初中的時候加入過辯論社,不在于她的反應敏捷,也不在于她的言辭激烈,慷慨激昂,只是因為她的不疾不徐,一針見血。
等自己緩過勁,又在路邊吃了一碗面以后,錢小淺才撥通楊沂尚的電話,卻只字不提他母親找她的事,反正,這壞印象總是落下了。
錢小淺和楊沂尚,就像一對老夫老妻一樣,十指交握地在蘭江邊散步,往常熱鬧的江邊,成對成對的情侶,遛狗的少女,夜跑的中年人,競走的老年人,今日卻鮮少有人,有種只有她們倆人,歲月靜好的美好。
錢小淺在經過一個又一個路燈的時候,像個孩子似的將手前后一搖一搖,楊沂尚也只是寵溺地看了一眼,不說話,但是嘴角卻不由自主地牽起,隨她擺動。
“沂尚~”
“嗯。”
“最近亞妮怎么樣了?”錢小錢因為害怕被拒絕,尤其是自己曾經的好友,所以都沒再敢打電話給亞妮,但是因為知道有她姐姐和祈修竹在照顧,所以也放心。
“有她姐姐在照顧著,你放心好了。”楊沂尚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安慰道,
“恩,那就好。”
“沂尚~”錢小淺自從把楊沂尚的稱呼從楊總改成沂尚之后,總愛喚著他的名字,聽到有應聲,才算安心,因為這世上很多東西都會變,但名字將會伴你一生,就好象楊沂尚給了回應,就證明“愛”始終存在一樣。她不敢直接問愛不愛,她是個膽小鬼。
“嗯?”
“聽說前段時間你讓邢經理開除了前臺Sara的助理?”
“你吃醋了?”楊沂尚促狹一笑,見錢小淺撇了下嘴,轉過頭,不說話,楊沂尚伸出右手,單手溫柔地掰過她的側臉,深情地在她額頭一吻,解釋道,
“嗯,那個小姑娘霸道總裁的小說看多了,平時都好好工作,但是就是喜歡找我茬,原本我以為是我哪里得罪她了,就自我約束,不與她接觸,有事也是找sara,但是她卻經常找我麻煩,后來找老邢了解情況,才知道原來她以為跟我懟就是在培養感情,就直接開了。走的時候聽說還怨聲載道,”
“真的假的?”錢小淺有些懷疑,莫名地想笑,可能那女孩本來以為自己是甄嬛,最后沒想到是余答應。
“當然是真的,就是因為先前還沒有成立這個副總裁助理辦公室的時候,經常會有人穿著性感的,或者穿得小清新的,來找我,或者懟我,甚至還有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故意犯迷糊,裝白血病的,我看是腦子有病還差不多。所以才專門成立了副總裁助理辦公室,而且一般都是有家室,有責任又自律的,當然~”楊沂尚頓了下,
“你除外~不過,我想你很快也會有家室的。”楊沂尚意味深明含笑地看著淺淺的眼睛,毫無顧忌,不發一語。
錢小淺同楊沂尚對望了一會,便害羞地低下頭去,內心卻像這江邊的波浪一樣跌宕起伏,不能平靜。
“為什么是我呢?”錢小淺剛問出口,他們卻被一行穿著便服的體格健壯的人攔住,其中一個領頭模樣的中年大叔,寬寬的額頭,從懷中掏出證件,一晃而過就又放回口袋,對著楊沂尚問道,
“你是楊沂尚嗎?我們是重案6組的專案人員,現在請你跟我們走一趟。”錢小淺緊緊握著沂尚的手,另外一只手也伸出來,悄悄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去哪兒?”
“去了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