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梓承認自己是有些急躁，她想要一腳油門，開到目的地。

“咱們中午不吃飯了嗎？”方行濼問。

“隨便吃點吧，要是出了高速去吃飯，要花不少時間。”宋梓有些著急，她怕晚上太晚到，民宿不留房了。

“可是我好餓。”方行濼摸著癟癟的肚子，“我早上沒吃飯。”

“誰叫你睡懶覺，大家都吃完了，你才爬起來。”宋梓詰責道。

“我昨晚突發靈感，又寫了一會兒劇本和曲子，就睡得晚了。”

宋梓本來還要接著批評，卻聽見方行濼肚子咕咕叫，她憋不住的笑了，“不行，不能耽誤時間。你隨便墊吧一些，去晚了就沒住的地方。咱們晚上好好吃一頓。”

方行濼半晌沒言語，他不明白，為什么宋梓如此不能變通，硬生生把自駕游變成跟團游，他用沉默表示強烈不滿。

宋梓找了個服務區停下。她開車有些累，先去廁所，用冷水拍拍臉。走出來，發現方行濼買了東西坐在那兒狼吞虎咽地吃著，她忽然有些心疼，自己向來做事刻板穩妥，控制欲強。其實晚些也沒什么，不過是麻煩自己去協調溝通一下，把人餓成那樣，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宋梓走過去，問：“我的飯呢？”

方行濼顧著吃飯，沒理她。宋梓見他生氣了，也不多說，自己又去里面買了一份。端出來時，那個人已經沒了蹤影。

一路上方行濼都在耍脾氣，宋梓遞了臺階，也不往下鉆。弄得宋梓也不愿繼續交流。她手里攥著一堆舊賬可以攻擊他，可終歸還是忍了下來。

他們過了鳳凰收費站，進入縣道路上，方行濼看著旁邊的館子，咽了咽口水，這才說了一句：“咱們可以吃飯了嗎？我看很好吃的樣子。”

宋梓終于松了一口氣，順著方行濼遞來的竹竿往下爬，“好，就那家吧。”于是將車停靠在了路邊。宋梓看了一眼導航，民宿在就在不遠的地方，安心地下車。

自知之明與死不認錯像兩個小人在腦子里打架，那是一種糟糕的自尊心作祟。宋梓想跟方行濼道歉，但對方似乎不愿接茬，獨自去跟老板點餐。宋梓無奈，只好找位置坐下。

她無聊地四處看，見門外有一群小孩子，穿著少數民族的服飾，一起玩著宮格跳，嬉戲打鬧，讓她想起小時候作文里經常用到的一句話——銀鈴般的笑聲，大概就是這樣的。

這一頓飯，宋梓和方行濼都難以下咽。既有心理上的影響，也有菜本身口味問題，兩人吃得極不舒服。宋梓沒幾口就放下碗筷去付賬，才發現方行濼居然點了300多元的菜，回頭瞪著方行濼的背影，咬著牙不情不愿地給了錢。

宋梓站在門口等，心想冷暴力真是挺傷人心的，她打算和他好好談談。

門口的小孩子呼啦啦地又一股腦往店里沖，宋梓趕緊將身子挪到門一側，生怕這群熊孩子把她沖倒在地。只聽見背后，瓷盤碎了，孩子哭了，一團亂麻，她心煩地回頭，看見一小男孩在地上被滾燙的湯燙傷了，其他孩子被家長拉住檢查，卻沒人管這個小男孩。

他胳膊上的一大片皮膚泛紅，宋梓只道不好，趕緊上前扶起這位小男孩，往廁所里去，打開水龍頭往他手臂上淋。小男孩很堅強，沒叫沒鬧，只是眼淚嘩嘩流。

宋梓心疼地問：“疼嗎？”

小男孩搖搖頭，用另一只手抹了抹眼淚。

“你爸爸媽媽呢？”

“出去打工了。”

宋梓睫毛扇了一下，這似乎是在情理之中，又問：“你跟誰住一起呢？”

小男孩甕翁地說：“爺爺、奶奶和姐姐。”

宋梓看了眼他的手臂，跟他說：“你這手臂要繼續淋一會兒，要是等會兒起泡了，還得去醫院處理。你得告訴爺爺奶奶，讓他們帶你去醫院，知道嗎？”

小男孩點點頭。

方行濼站在一旁，目睹了全部。宋梓如女俠客一般，威風凜凜地出現，從容自如地處理，他不禁笑起來，與宋梓比起來，自己因為一點小事兒鬧脾氣，的確很幼稚。可是，他也希望宋梓能夠為他做些改變。

宋梓牽著小男孩出了門，對方行濼說：“幫我拿一下蘆薈膠，在我背包最前層的小口袋里。”

宋梓細心地在小男孩手臂上涂了一層冰涼涼的晶瑩膏體，溫柔地吹了吹，讓方行濼想起那個時候，她也是這么溫柔對他的。

“謝謝姐姐。”小男孩的睫毛上還沾著一點點淚花，軟軟糯糯地道謝。

“不客氣，小弟弟。”作為阿姨的宋梓覺得這小家伙嘴真甜，又輕聲問：“你家在哪兒？姐姐送你回家好不？”

小男孩卻猶豫了。宋梓才發現自己這話欠妥，畢竟她是陌生人，小男孩這些顧慮是正確的。于是，宋梓問飯館老板，可否打電話讓小男孩的家人過來接一下，老板好心地幫了忙。

他們站在路邊等小男孩的家人過來。方行濼蹲下跟小男孩交流，他用男孩子們的相處方式，很快跟小男孩熟絡起來。

“你叫什么名字呀？”方行濼問小男孩。

“我叫阿強，叔叔你叫什么？”小男孩好奇地問。

方行濼覷了一眼偷笑的宋梓，沒好氣地說：“我叫……誒，怎么她是姐姐，我就是叔叔？”

“因為好看的都叫姐姐，男的都叫叔叔。”阿強小腦袋未察覺絲毫問題。

宋梓摸摸他的頭以示肯定，又小心地查看了他的手臂，沒起水泡，應該問題不大。

一位十七八歲的姑娘，穿著對襟紅短衣，鑲繡花邊，下著黑色百褶裙，系一副繡花圍腰，頭圍青色絲質皺帕，十足的苗族少女，從街對面向他們緩緩走來。小男孩撲到那位姑娘懷中，用家鄉話說些什么，宋梓和方行濼對視，準備上前打個招呼便離開。

“你好！你是阿強的姐姐吧，他剛剛在餐館被燙傷了。”宋梓見對方有些膽怯，又故意放軟了語氣說：“你們記得幫他擦藥，我們就先走了。”

等他們都上了車，才聽見車外的姑娘對他們說：“謝謝！”

方行濼問宋梓：“咱們要不要送他們一程？”

宋梓贊同，于是開車門，友好地讓他們上來。

那兩位姐弟坐上了車，東看看西瞅瞅，宋梓笑著問：“你們家住在哪兒啊？”

那姐姐想說什么，看見方行濼側頭，立馬害羞地低了頭。讓阿強搶先了回答：“前面左拐，直走就到了。”

“你經常跑這么遠來玩兒嗎？”宋梓笑著問阿強。

“這不算遠啊。”阿強指著姐姐說，“阿秀每天都要走好遠的地方去干活，比我走的遠多了。”

阿強見到姐姐阿秀后活潑許多，話一直沒停下來。到他們家之后，宋梓才發現他們住的民宿也在這個村里。

阿強和阿秀下車，揮手道別。

“阿強挺可愛的。”方行濼有意搭話。

“阿秀也挺可愛的。”宋梓接了茬，故意似的。

方行濼想，第一眼見到阿秀，她抿著嘴唇，不作聲，圓圓的蘋果臉上，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窺伺著他和宋梓。或許阿秀還未成年，身上有一份對未來不確定的憂慮和期盼，是那種守候已久的青澀，直覺告訴方行濼，阿秀看他的眼神有些不一樣，這讓她的臉顯得有些尖銳。

“小女孩兒嘛，是挺可愛的。”方行濼隨意地回復了宋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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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宋梓起床，去了早市。集市上的吆喝聲，議價聲，混著家禽身上特有的氣味，煉成了一幅獨特的鬧市風景圖。她用相機拍著，鏡頭里出現了一位老奶奶，穿著五色彩衣，佝僂著背，皮膚皺巴巴緊貼著骨頭，在賣油香粑粑。

她不知不覺走到了攤位前，買了幾個粑粑。正在和老奶奶交流，她身后忽然竄出了一個小鬼，是阿強。

“你怎么在這兒，阿強？”宋梓手里是熱乎乎的粑粑，她咬了一口，嘴里鼓囊囊地問。

“這是我奶奶呀！”阿強跟奶奶說，這就是昨天幫他的好心姐姐，老奶奶聽到后連連說感謝，又伸出手多加了兩塊糍粑給宋梓，。

“不用謝，小事兒啊，婆婆。”宋梓看了看周圍，問阿強：“阿秀呢？”

“我姐在家里哭著呢。”

“為什么哭了？”宋梓吃完一塊粑粑，收好口袋，剩下的準備帶回去給方行濼。

阿強像個小機靈鬼，向宋梓招招手，在她耳邊悄聲說：“我姐要嫁人了。”

宋梓驚訝，擦了擦耳朵邊的唾沫星子，“你姐多大了？”

阿強用手比了個叉，擠眉弄眼地說：“比我大十歲。”

宋梓翻白眼，“我哪兒知道你多大？”

阿強有些嫌棄的模樣，似乎在說你真笨，“我6歲啊！”

宋梓沉默，阿秀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怎么就能結婚了呢？可又想，無論如何，這是人家的私事兒，旁人還是少說為妙。

阿強看到了相機，求著宋梓給他拍幾張，她好爽地拍了很多，滿足了小孩子的表現欲。

等她走回客棧時，在路上碰見了徘徊的阿秀。阿秀兩眼紅紅，掛著黑眼圈，宋梓有些心疼和同情。

“阿秀，你怎么在這兒？”宋梓問。

“我……”阿秀欲言又止，看見宋梓似乎想起什么，岔了話問：“姐姐，你們之前給阿強用的藥是什么？很管用，我想買……”

宋梓眉眼笑著說：“你跟我來，我拿給你。”

宋梓覺得阿秀是個可憐孩子，帶她到民宿，從包里拿出蘆薈膠遞給她，“給你，別客氣，姐姐送給你了。”

阿秀接過蘆薈膠，看了一眼周圍卻問：“姐姐，昨天那個哥哥不在嗎？”

“你說我男朋友嗎？他還在睡覺……”

宋梓嫌棄地正說著，方行濼卻從隔壁房間走過來。

“早啊。”方行濼睡眼惺忪，衣服穿得也松松垮垮，打了個呵欠，下意識抱著宋梓問：“有飯嗎？我餓了。”

宋梓推開他，輕聲說：“注意點形象，飯在包里。”

阿秀看到宋梓和方行濼的親昵行為，顯得難為情，連忙說：“那宋梓姐姐，我……就先走了。”然后快速的離開。

宋梓沒好氣地看著不管不顧吃飯的方行濼，就差覺得方行濼是故意趕走小姑娘。她說：“阿秀很可憐，才16歲就要結婚了。”

“16歲能結婚？”

“應該是訂婚吧。她的人生都逃不出這里了，我看她也挺不痛快的。”

“哎，是挺可憐的。”方行濼嘴里嚼著粑粑，搖搖頭，深表同情。

自白天借物一事之后，阿秀似乎喜歡起宋梓來，但更喜歡方行濼在場時的宋梓。晚上跑來借走宋梓的口紅，第二天大早借走了爽膚水，第二天晚上又借走了衛生棉。為了以示感謝，她說請他們去家里做客，順便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