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和上班,區別首先在于假期長短。
宋梓大年初七就返校工作,而方行濼則悠哉悠哉地飛回家,安逸自得,享受人生最后一個長寒假。
自從知道連梅有感情生活之后,宋梓對母親的心境竟然有了很大不同,她將這樣的改變歸功于方行濼。只是這家伙還沒回江城,宋梓也只能推遲報答之意。
宋梓回到江城,在一樓郵箱中收到好幾封江漾寄來的明信片。
“親愛的梓:
我現在到了內蒙古邊境滿洲里,這里有很多套娃,十分可愛。一層一層的嵌套著,就像是我們的欲望,永遠都剝離不干凈一樣。”
“親愛的梓:
我去長白山了!沒有看到小哥出關,但上帝似乎很眷顧我,我遇上了好天氣,看到了天池最美的風景。大自然是多么美,我無法用語言描述,多么渴望能一直看到美麗的景色。”
……
“親愛的梓:
我回到BJ,沒有回家過春節,休息一周之后會正式開啟前往XZ的旅途。我打算自駕去,車也租好了,買了本旅游指南和地圖。不打算靠手機和網絡,我想換一種方式,多跟陌生人交流,多用心感受世界。”
宋梓放下最后一張明信片,江漾萬水千山走遍的氣勢讓她為之動容。江漾和宋梓因為工作性質去過世界上很多國家,但是卻沒有時間好好欣賞國內風光,這一直都是他們倆的遺憾。
雖然明信片內容很短,但宋梓確能感受到江漾語氣中對旅程的熱愛和留戀。她格外羨慕江漾,等她旅途完畢歸來,宋梓定要向其取取經。
只是想歸想,生活的無奈卻讓宋梓開始進入異常忙碌的階段。
宋梓兩年師資博士后的項目,已經快到中期考核階段,根據項目寫的論文已經投稿出去,還沒有下文。宋梓壓力非常大,這篇論文如果沒中,意味著她整個考核周期都沒有自己的獨享成果,時間全花在應付導師和學院領導的項目上,而這些項目對于她自身考核而言毫無關系。
這是一場去留的考驗。
她每天都將自己關在實驗室,不停的調整模型,閱讀文獻。一旦沉下心,宋梓很怕被打擾。她將手機關機,任何人都不理。
方行濼返校后,剛放下行李就找宋梓。結果吃了滿嘴閉門羹。
“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他放下手機,走去經濟學院,和幾位同學一起走進電梯,大家各自按了不同樓層。
“你知道嗎?最近好像有什么博士后中期答辯,宋老師一直待在實驗室,每天都最晚才離開,太可怕了。”
“宋老師太強了,我根本不能熬夜,做科研也不容易。”
“我真不是個做科研的料,我不想那么累。”
方行濼皺眉,心下不快。倒不是受閑言碎語影響,只是人心都是肉長的,宋梓怎么對自己這么狠?
他很心疼。
宋梓經過幾天的通宵奮戰,又寫完了一篇論文,準備投出去。她伸個懶腰,脊椎傳來“咔咔”的聲響。
她這才拿起手機,只盯著屏幕,等著開機。身后忽然站了一個觀摩的人,周圍變得有些暗黑沉重,宋梓不得不被迫轉身。
“啊!方行濼,你怎么來了!”見到方行濼,宋梓眼里全是喜悅。
方行濼本來怒氣十足卻因為她的話而平息大半。
“你不接電話,我就來找你啊。”
“嘿嘿,”宋梓拉起他,“咱們去吃好吃的,我請你。”
大學路上有一家宋梓喜愛的私房菜,位置偏僻,拉著方行濼七轉八拐。
走到時,方行濼不可思議地說,“還真有這家店。”
“你居然不信,我都跟你說了,這家店可是寶藏,不是真的吃貨,是發現不了的。”
老板和宋梓很熟,點菜上菜的流程很快。
宋梓脫下外衣,將其掛在椅子后,回頭發現方行濼一直盯著她看。
“你干嘛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你累嗎?”
“啊?”宋梓不明白地看著對方。
“你是不是熬夜了?”
宋梓拿起手機照了照自己,“哦?這么明顯嗎?”
“哎,只要熬過中期考核就好了。”宋梓放下手機,繼續說。
“可是,你沒必要那么拼命吧。”方行濼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雞丁在宋梓碗中。
宋梓沉默一會兒,反問他:“那你當初為什么選金融專業?”
“我……反正不討厭它。要說多么熱愛,倒也談不上。當初也不知道自己喜歡哪一個專業,就選了個掙錢多的。”
宋梓繼續問:“那劇社的工作呢?”
“嗯,我的確花了很多時間在劇社,寫劇本、編曲都是讓我很開心的事情,這畢竟是我的愛好。”
“是不是有時候會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對!對!”方行濼談及此,非常激動,“我之前和上一任社長一起改編‘Chicago’時,已經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有那樣的體驗。”
宋梓沒有打斷他,只是認真地傾聽。
“我之前創作的一個劇本在卿大排練,最后學校找投資商,請我們去江城人民大劇院演出了呢!”
“你沒吹牛?”宋梓斜著眼,質疑問。
“那是當然!雖然票房很一般。”方行濼說起來,拿出手機,把照片放給她看,“瞧瞧,中間這個是我。旁邊是江城音樂學院的音樂劇老師,這邊這個是宏達音樂劇市場代表。”
宋梓笑了笑,“那你還挺厲害!”
“可這也只是愛好呀,又不是謀生的出路,要說厲害,我那些本科同學們才真的厲害,”方行濼靠在椅子背上,羨慕地說:“好幾個去美國TOP讀直博,還有的已經拿到了大摩的offer。”
最后,還不忘兜底,嫌棄自己績點不如人家的三分之二。
“但我就覺得你很厲害!”宋梓少有的任性起來,“能從自己喜愛的事中找到成就感,這就是厲害。”
方行濼似乎不信,干笑了兩下,“雞湯看多了。”
“你剛問我,為什么這么拼命,”宋梓沒理他,只管自己說,“是因為我以前在科研這件事情上,找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正如你剛剛說的一模一樣。”
方行濼忙著啃排骨,沒空回答。
“我甚至很癡迷那種努力的感覺,躲進那個袖珍的世界中,我能完全把控我自己,那種感覺很自由,很不可思議,你會忘記時間,忘記周圍的一切……但是,我最近已經很難有那樣的體驗了,我總是容易被項目、教學和雜務打亂節奏,很容易被分心,我都快忘記我做科研的初心。我真怕自己變成一個只會完成任務的機器。”
方行濼只是埋頭吃飯。
飯后,他們緩緩走在大學路上,霓虹燈映出的絢麗與街邊肆意的年輕生命相得益彰,方行濼又想起了那次在酒吧的經歷。他低頭,看著宋梓每一步都踏在了鋪路石的線上,沒有差一分一毫,他停下腳步。
“誒?方行濼,怎么了?”宋梓回頭,發現方行濼站著不動。
“宋梓,有時候,你只是因為看得太高,望得太遠,而忘記了腳邊的那些鮮花正在開放。”
宋梓看向不明的遠處,說:“希望花兒能在中期考核之后依舊盛放。”
方行濼無奈地笑了一下,朝她走去。
---
宋梓在忙碌中焦急地等待著錄用通知郵件,期間,她收到江漾的好幾張明信片。
江漾幾乎將中國都走了一遍,越往XZ開,她的心境越不一樣。雖然宋梓時常不明江漾文字下的潛在之意,但在這段難熬的日子里,江漾的明信片對她來說像是“望梅止渴”的梅子,收到時心中便涌過一陣甘泉,滋潤她焦躁的生活。
宋梓有幾天忙到沒有時間休息,心跳有時會紊亂,她擔心身體吃不消,但備課、項目和論文,像三座大山壓著她,無法抽身去醫院,只能先解決眼前要務再說。
宋梓收到雜志錄用郵件時,歡喜地跳起來,立馬打給方行濼,結果對方沒有接。于是她收起手機,直接奔門去找方行濼。
宋梓幾乎雀躍,鉚著勁兒地奔跑,草是綠的,房子是乳白色的,天是蔚藍的,一切普通尋常的景在此刻,都是那么的不一般,那么的可愛,宋梓開心地注視著涉身邊的一切,逐漸地綠白藍混成一片,那是模糊的,又是天旋地轉的,她感覺身體越來越輕,直到失去了意識。
她暈倒在路上。
方行濼最近忙著和劇社參加一個國內音樂劇原創大賽,他們想把卿大的音樂劇帶到更大的舞臺。他不著急去公司實習攢工齡,他要好好享受宋梓口中癡迷帶來的成就感,可這落在外人眼中,活生生變成“不上進”的壞榜樣。
“小方,電話!”
“誒!來咯!”方行濼接過手機,“喂?”
“是方行濼嗎?這里是校醫院,有位叫宋梓的老師暈倒在路上了,你方不方便過來……”
劇社的小伙伴正聊得起勁,卻見方行濼拿起外套,推門而出。
宋梓全身發麻,沒力氣伸手,校醫將手機放到她手中。宋梓用唇語說了聲謝謝。
“宋老師,你還是去大醫院檢查一下吧,突然暈倒這是非常危險的信號。”
宋梓點點頭,她突然感到后怕——如果她已經只剩幾天生命,那么還會像之前那樣做一個只會“往上看”的機器人嗎?
這時,方行濼闖了進來,氣喘吁吁地走到她身邊,“你怎么樣了?”
方行濼看宋梓嘴唇發白,有氣無力地說不清楚話,更著急了,跑到外面走廊大喊,“醫生!醫生呢?“
“你是……”校醫走過來,還沒說完話,就被方行濼拉住。
“我是方行濼,宋梓她怎么了?”
“具體原因不知道,暫時先給她輸了點葡萄糖,緩解一下低血糖,但建議去大醫院做個檢查,我開了轉診單給宋老師,你們去檢查一下具體病因。”
方行濼說了聲“謝謝”,連忙跑進輸液室。
“你現在感覺怎么樣?可以走嗎?”
宋梓搖搖頭。
“醫生說,咱們要盡快去醫院檢查。來,我背你去校門口,咱們打車去。”
宋梓的麻木漸漸消散,趴在方行濼的背上,第一次產生依賴感。
“方行濼,累嗎?”宋梓說話仍然費勁。
“不累,”方行濼回頭看一眼,“你感覺好點沒?”
“還可以,腿腳不麻了。”
宋梓聽到方行濼嘆了口氣,似乎心情不好。她也跟著莫名難受,勉強說,“我應該可以自己下來走,沒關系。”
“別動,我樂意!”
宋梓偷偷地笑了,這是她被告知可能患有重大疾病之后,唯一開心的時刻。如果她能夠平安無恙,她打算告訴方行濼自己的心意。
方行濼帶著宋梓在長江醫院做了全面的檢查,幾乎跑遍了所有科室。
“這個宋梓女同志,你才27歲,怎么頸椎已經老化成這樣了?”醫生看過各種檢測結果之后,直搖頭,“再不好好注意,以后壓迫到神經后果非常嚴重,做手術都未必有效。”
“趕緊做康復治療,這是一個療程的單子,這周三開始。”
方行濼趕緊收下診療單。
“那……醫生,我腦子,心肝脾肺腎,都沒有問題嗎?”
“你希望有問題?”
“不不不不……”宋梓連忙搖頭。
“你這頸椎病是一個非常痛苦的慢性病,伴隨你一輩子,需要你自己和家人都引起注意。”說到“家人”,醫生特意看了一眼方行濼。
他們倆都沒出聲,乖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