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天決定打開彩色玻璃窗,咖啡館里的空氣,藏著陰郁和散不去的酒氣。就算經(jīng)過一夜,也沒有清爽半分。
“打開窗只會更熱呀,大叔。”在吧臺清洗咖啡杯的劉菲兒不滿的說道。
“流動一下,空氣才會清新?!?
“可是我只聞到油餅和香腸味道,一點都不清新啊?!绷禾熳叩桨膳_,倒?jié)M一杯清水,他抹了抹脖子,就算是在空調(diào)房里胸口和脖頸也從肌膚滲出濕氣,他討厭汗臭味,更讓人受不了的是襯衣還吸附著窗外飄來的油煙味。劉菲兒一如往常是那張白皙年輕活力的臉。“喝杯咖啡似乎也無效了,人困得不行啦,大叔你也是一樣嘛。”
梁天已不在意劉菲兒對他的這個稱呼,他繼續(xù)盯著窗外那座天橋上。劉菲兒微笑著說道:“這幾日來了個奇怪的客人,每次來只坐在吧臺,一定要給我講水母咖啡館的前世今生。”
“前世今生?”
“是呀,是個乖僻的家伙,不過看他長得夠帥,也就原諒他了。”
“帥氣的男人啊,都說長得好看的男人是女人的補藥,要不就收了?!?
“大叔你很惡心誒,說這樣的話一點也不害臊,本想耍酷,但一點都不酷,還很猥瑣?!彪m然這么說,不過劉菲兒鮮亮的臉上洋溢著如同夏日雨后天空的晴朗。
“那帥氣的男人講了什么吸引人的事,比如‘荷塘殺人事件’這樣的?”梁天想起那日韓羽說過的話,他從未留意過某句話是如何留在心底,但此時他很清晰的看到這句話以嫻靜的姿態(tài)如空中飛舞的樹葉落在滿是青苔的石頭上,你可以詫異于那猶然活著葉的經(jīng)絡飽滿突兀,沉默拍打在無力青苔柔弱石頭上,分明已經(jīng)死去了,卻正是燃燒青蔥綠意的時刻,那般地嬌媚鮮艷,竟比活著時更美,人的幻想正是死亡的前奏,他看著活得明亮的劉菲兒羨慕不已。
“今天的大叔很奇怪,盡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之前跑太多了,大腦供血不足,怪不得那個家伙躲在房間冬眠,另一個語無倫次都飛到外太空去了?!?
韓羽從醫(yī)院回來后不久便把自己關(guān)在那扇玻璃推門后,確如劉菲兒所言,除吃飯外,幾乎不踏出半步,仿佛那是一道時空穿梭的機關(guān)。
就連每天散步活動也取消,這實在太不尋常。
突然被中止的晃蕩,激起更多的不安。
“好好做事,好奇心太重是很累人的。”梁天語塞,低下頭,太陽恰好直射進來。
“我一直想知道那副水母畫究竟是怎么來的,你不好奇嘛,大叔?!?
“知道了又能怎么樣,這樣多好,才有更多的幻想空間嘛,況且如果在那天知道了,估計會很失望吧。原來你發(fā)現(xiàn)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在追尋的過程中,才是最美好的。”
“那是你們中年老男人才會有的想法吧,好無趣!我就不喜歡這樣不干不脆的,一旦開始就要追究到底。我很喜歡看那些血腥的畫面,之前我就喜歡看恐怖分子處決人質(zhì)的視頻,看得人真是惡心想吐,但控制不住自己想看下去。最后當人質(zhì)的頭一點點被割下來的時候,皮肉相連,血咕嚕嚕地流出來,看完后我真的一個多月都不能吃肉,每天晚上都做噩夢,突然感到害怕。可是下一次還會找各種各樣這些讓人惡心的視頻看,一直看到自己頭暈目眩,難受好久,但也不能為了追求單純的美而放棄終點?!?
“你已經(jīng)私下和那個帥哥見面了吧,并且你沒有得到結(jié)果,到達終點。”
“大叔真是的,沒有什么新鮮的。那個帥氣的男人閉口不提那副水母,反倒是我問為什么不是一副像‘千里江山圖’或者‘宮廷仕女圖’那樣的畫。這水母既不像抽象畫,也不像是寫實畫,就算是一副牡丹圖也不錯呀,一支搖曳在風中的牡丹多嬌媚。”
“他怎么回答你?”
“他說水母像人體,更確切地說,像子宮里的人體?!?
玻璃門此刻突然拉開,蓬頭垢面的韓羽叼著煙站在門口,眉頭緊蹙的臉上似海嘯而過造成毀滅性崩塌。
“他好像下水道里的爛菜,臭氣熏天。”
梁天下意識聯(lián)想到那個帥氣的男人是乞丐,是乞丐讓韓羽想起了什么,這一點已經(jīng)毋庸置疑,甚至是顯而易見的事件,和‘荷塘殺人事件’一樣的虛構(gòu)、想象和強化,這副畫的作者盡情迸發(fā)出愛戀的熱情,帶著對旁觀者圣潔的凈化,而根本不在乎自己像惡魔張開的雙翼??粗n羽非同小可的驚訝,這激發(fā)了梁天欲念的肆意,對于韓羽的困擾,劉菲兒的未知迷惑等,他一點都不放在心上,甚至心理嘀咕慶幸著,嘗過怎樣的痛苦,忍過多少焦灼,都成為了他戰(zhàn)栗般不停歇的喜悅,既丑陋又惡毒,卻又無比地美味,散發(fā)著青春青澀的羞赧。
“人真是可怕的生物,會因為他人的痛苦而喜悅?!?
韓羽從照射一半的陰影中退回玻璃門內(nèi)。
“他那個樣子真嚇人,從未見過。”劉菲兒聲音顫抖?!翱墒?,我并沒有說什么可怕的話……。”
梁天心里有夢中那水母的姿態(tài),仰望著天空般的海面,呼吸均勻,沒有半點哽咽和不適,唯獨輕飄飄的讓人不遲疑地認定這是夢中之外,所有的沒半分虛幻之感。
那時自己未曾親眼見到任何一種形態(tài)的水母,就連圖片也是未見的。當?shù)谝谎劭吹竭@幅畫時,相當震驚,甚至害怕。和那些帶給人震撼或超越真實感的畫不同,是自己腦中無法浮現(xiàn)沒有具象所有失去東西所帶來的惱怒和自責,那些始終視而不見難以轉(zhuǎn)移的意志,如同薄云融入晚霞中的幻化。
梁天怎么想都想不通,水母的皮膚如此美好,發(fā)著光有著柔軟的表面,一切都是透明的,就像清朗分明強烈的、神圣的臉,卻不是教堂里圣潔的、陽光普照的臉,無論是誰都感覺通體像被重生般的美妙。
“為什么融進晚霞的粉紅,逐次變成猩紅,局部地方是深紅,這樣的水母畫既是魔鬼也是神佛,毀滅同時重生?!?
韓羽并不想人看到這樣的水母畫,卻不得不以一種毫不知情的心情開了這樣一家咖啡館。厭煩的,就厭煩。它就在那里,就一直都在。
“那門后的顏色很深嘞,大叔?!?
“哦。”梁天也往門后看。
“乖僻的客人來了?!?
乖僻的客人,厭煩的。梁天因看著那扇玻璃門,半晌也沒看見客人是如何乖僻的走進咖啡館。從彩色玻璃窗折射的一道光投射的玻璃門,隨即隱遁不見。
“那家伙躲在里面嘛?!逼蜇枴?
“嗯,從醫(yī)院回來就一直這樣,應該是傷還沒好吧,手臂一直垂在一側(cè),就算是翻個跟斗都那么吊著。”
劉菲兒去關(guān)上窗,心想著梁天為什么望著窗外那毫無風景的天橋呢?“喝咖啡?”她不確定地問乞丐。
“照舊,我不喜歡變化。”
劉菲兒一臉的鄙棄,眼角卻微微上揚,雌性動物特有的青春,比以往的動作都激烈,在吧臺里像一只花蝴蝶上下翻飛左右騰挪,一杯咖啡被她做成了一場展示會一樣的表演。
“今天會有些特別的,看你能嘗出來嘛?”
乞丐尷尬地垂頭盯著一顆心拉花咖啡。
“那個家伙估計開始自閉了,這次有些反常,鐘水餃都不吃,看上去確實發(fā)生過什么事情。你,不記得發(fā)生過什么嘛?!?
“沒什么特別的事情。如果說有的話,也只有他在看秦朝的歷史書?!?
“那……?!痹捯魟偮洌蜇ぞ桶l(fā)出一陣急促的咳嗽聲。
“青春的咖啡,似乎不那么好喝。”
劉菲兒甩來一記警告的眼神。
“非要每個人都跌倒過才行,為什么都三四十歲的人還在無所事事,變成一個廢材,還大心臟的說自己差一點就可以成功了這樣的話,為什么連一個正經(jīng)工作都沒有,為什么不談戀愛就妨礙了社會的發(fā)展,真像是弱勢群體,卻又不被承認,因為這都是你自己的問題,肯定又懶又丑。每個人都輕而易舉地貶低他人的人生!這是件令人快活的事兒。”
“這咖啡有這么厚重的內(nèi)涵嘛?”
劉菲兒只差一點就是暴躁女了,看見他毫不猶豫地甩掉接踵而來的感情麻煩,滿不在乎地使用【貶低】這樣的字眼,只為抒發(fā)自己的難處??傆X得他自己不幸,也自然當其他人亦是如此。
為什么把這個世界當成洪水猛獸,還一直反復強調(diào),幸福似乎只是一個名詞的存在。
劉菲兒癱在吧臺里的高腳椅上,滅掉的青春期,可憐透了。
梁天懷疑自己身處的水母是理所當然洪水猛獸下放棄的世界,沒有特別需要在意的事物,所以不懂為什么這變得很糟糕。
“呀,隔壁發(fā)生一件殺人案,居然會有人把人埋進荷塘里面,還是川大的荷塘。怎么這么熟悉,大叔,一大早是你在說荷塘殺人事件,對嘛?!?
不知為何,梁天和乞丐不自覺的對視一眼,他轉(zhuǎn)頭看著玻璃推門,文明泛濫著的怪異事件層出不窮,那么玻璃推門后呢?
會出現(xiàn)的,屋里那個剛好從時空機器里返回,他正充當水母里第一個被懷疑對象,睡到日升三篙,只對酒精類感興趣,離開那道門先抽根煙,然后和其他物種在相遇處交換問候,便開始在水母的邊緣處巡游一圈,坐在水母下的沙發(fā)處,避免被其他物種包圍,退縮在沙發(fā)的范圍內(nèi)活動。
“他最近都這樣,沒出過門?!逼蜇枴?
“你想的,難道和我會是一樣?!?
“什么一樣不一樣?!逼蜇ざ酥Х缺哌M韓羽身形管控范圍之內(nèi)。
“你準備繼續(xù)嘛?!绷禾煜崎_吧臺門走進去?!按笫?,新聞里說這是一起仇殺,可是為什么會把人埋在那里呢,人多眼雜,很容易就會被發(fā)現(xiàn),不是嘛?!?
吧臺雜亂,雖然有各自的柜子歸類存放物品,但是一旦忙碌起來,四處都是咖啡粉或牛奶漬。所以要隱形起來,得呈現(xiàn)平靜狀態(tài)給客人,要有一種世外桃源般的與世隔絕,就似隔間的效果,走進來的一剎那,便和世界隔絕了。
沙發(fā)上一個不說話,一個假裝不說話。假裝都聽不見劉菲兒如新聞播報員一樣的念著殺人事件警察的調(diào)查以及最后的線索提供電話及郵箱地址。
洪水猛獸正好抓住這個機會,瘋狂肆意一番這個桃園。
“看了歷史書才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和幾千年前幾乎沒有什么變化,人口還是戶口制,秦始皇統(tǒng)一的文字,其實并不是我們之前認為統(tǒng)一不同文字,統(tǒng)一的不過是字體。秦始皇一心想找蓬萊仙島,也是想追求不老青春,和現(xiàn)代老人參加會銷買保健品延緩衰老是一樣的。最后發(fā)現(xiàn)那些人當面是仙人背后是惡人,上當受騙的自個在這個社會里是個沒用的人。不同的是李斯活埋了那些方士,現(xiàn)代人只能自認倒霉,還會被人瞧不起。這種事情平白一頓折騰,平白地一肚子委屈,自個兒挑起,自個兒壓下,卻無人見。”
“大叔,你上午一定說了那么一句‘荷塘殺人事件’,難不成你有什么線索,應該提供給警方。”
梁天瞟一眼沙發(fā)區(qū),今日沒有任何和水母有共同回憶的客人走進來,他似乎忘記了那個知道水母咖啡館前世今生的乞丐,眼睛在水母四周游蕩著,唯一是,他驚覺乞丐的自信滿滿,耳邊響起Nirvana的‘Scentless Apprentice’中‘我保證不會將香水的秘方賣給你,有無數(shù)中方式來提煉花朵的芬芳,還是走吧、走吧、走吧、我躺在肥每的蘑菇地里,讓香氣一點點凝結(jié)為香水,你別解雇我,因為我本來就不想干了,把我扔進火堆里吧,我絕對毫無怨言。’他根本就懷疑那乞丐裝傻,謎底沒有被人揭開,那便是:“韓羽是殺人犯?!?
這一切都令人生疑。
“韓羽曾說不如寫一本書‘荷塘殺人事件’,絕對大賣?!?
劉菲兒決定喝一杯奶茶,手中那把韓羽從RB買回來的鐵勺瞬間凝固,沒法子了,她不知道該不該繼續(xù)。
“這純屬巧合吧?!?
“世間哪里會有那么多的巧合?!?
“所以哪?”
“要做什么,我并不清楚,無故猜測罷了。”
“可是,剛才乖僻的客人也問你‘他最近沒出過門’,不是嘛?所以他也是知道的吧,就像我們這樣,不僅僅是猜測。”
韓羽好像無可辯駁,是殺人犯無疑。連讓他【呃】、【不是我】的機會剝奪拖進那個荷塘中。
梁天決定拉著不出門的韓羽出門,他身上散發(fā)出一陣陣無法自圓其說殺人犯的清新味道。梁天叫他先去換衣服,并塞了一杯咖啡給他,好讓他精神爍爍。
“出去送份急件。”梁天說。
“大叔,你說的是急件?可現(xiàn)在都是短信或者電子郵件呀?!?
“我也一起幫忙送吧,物件有點大,害怕人家不收?!?
“古人都說不打誑語,我看你們是故意打妄語,當真我是半步不出閨閣的人?!?
與其說兩人皆被劉菲兒咄咄逼人的反應給嚇到,不如說是被擋不住得人情與懷疑的焦灼給擊潰了。邁出玻璃推門的韓羽有些困惑地再一次邁出水母的大門邊緣。
三人心照不宣的下樓,繞過乞丐臨街的飯店徑直沿著科華北路拐進川大西門,一切都風平浪靜,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洶涌起伏的惡性案件在這校園內(nèi)發(fā)生。
于是這一陣子三人只是向荷花池急行,順著體育館的馬路轉(zhuǎn)過零散的停車場,期間直直地闖過一兩幢教學樓,韓羽悶不做聲地走在前面,梁天和乞丐緊隨其后。一點也沒錯,悶聲的是陶俑。
一次追擊者與自認是殺人者的相遇,戲劇里也沒辦法這樣編撰。
該不會是自投羅網(wǎng)吧,梁天不由自主的這樣想。他偶爾看一眼身邊的乞丐,他幾乎和韓羽一般高的個頭此刻卻像是個尋寶激動不已的孩童全身顫抖。梁天對此產(chǎn)生自然的懷疑,雖然自小便是一個多疑癥者,不過就那么一瞬,他仿佛意識到自己掉進一個臨時起意的惡作劇,三個中途決定逃課的學生準備去做一件無人敢做的事情,比起在老師辦公室門上貼一張可笑的老師畫像嘲諷一番還要勁爆,因為真實的殺人事件已經(jīng)發(fā)生,并且如同一個寓言般被自己輕易命中,這樣的巧合不是預先安排,是不可能發(fā)生的。
可,現(xiàn)在就這樣發(fā)生了,并且自己又是那個無辜者,或者可以自認是殺人者,一個窮途末路的殺人者準備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地出現(xiàn)在追擊者面前欣賞自己的杰作。
這樣的惡作劇輕易地侵蝕進來,那個生活在下水道里的誑語分子。
來到荷花池前的主樓便被攔下來,這里根本看不到荷塘里究竟有什么在做什么,人影淹沒在層疊起伏的荷花和荷葉中,黃色的警戒線里里外外拉了三層,就連這樣的警戒線也能讓人聯(lián)想到美國警匪劇。三人準備進入主樓,看能不能從樓上看清楚究竟發(fā)生什么。
于是三人原路返回,從主樓旁的停車場繞過準備從主樓一側(cè)樓梯底層找突破口,不過老式建筑最大一個特點便是基石都建得極高,如果沒有入口很難從窗戶爬進去,三人只好碰運氣看能不能從下方的入口進去,不過似乎三人低估警戒線的理解能力,底樓的入口都被封鎖,更何況是樓梯正口的大門,平時保安都守得緊,今日更且不消說。
三人決心繼續(xù)探索,不能只做那個過程便知足半途而廢的廢材,劉菲兒說的一點都沒錯,不能為單純的美而放棄終點。
況且韓羽一心想要印證殺人事件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殺人軌跡發(fā)生,所以他語氣肯定地告訴梁天和乞丐,那個人就埋在大門右邊的池塘中心,于是他繼續(xù)像陶俑迂回繞道右側(cè)的教學樓,三人順利地繞開警戒線,從教學樓一層一側(cè)拐進去,在一處幾乎被荷塘邊柳樹遮蔽的角落蹲下來。
一人多高的荷葉遮蔽連天,荷塘成正方形,荷塘邊除大路一側(cè)空曠,其余四周都是柳樹和榕樹,垂下來的樹蔭密密麻麻,三人能蹲在角落,于是人影幢幢如同路人甲乙丙丁只在樹影縫隙中穿梭,不過依舊能看到,獨桿沖破疊嶂荷葉嬌媚滴翠玫紅的荷花,喚起梁天一陣‘如此妖孽’的驚呼。
而荷塘果然如韓羽所言,大門右側(cè)荷塘邊穿著短袖襯衫的警察成扇形站在靠近主樓一側(cè),而穿著一聲長衫帶著口罩的三兩人則是站在荷塘的石頭邊,似乎正準備下去,或者已經(jīng)是準備離開,荷塘中央的荷花窸窸窣窣搖擺著。
“是完整的,就像是睡著一般平躺著,可以看見荷花,就像火中蓮花更接近上帝的地方凈化自己。”韓羽點頭說道。
“是故意讓人發(fā)現(xiàn)的嘛?”乞丐刻意下蹲的上身導致聲音有些顫抖。
“誰會做這樣的事情,那太有損智商?!?
“你的智商本身就堪憂,所以導致這樣的結(jié)果也絕非意外?!绷禾旌推蜇こ銎娴氐谝淮我庖娨恢碌卣f道。
“只是有一點我不太明白,為什么他們需要這么長的時間,他們究竟在找什么,作案兇器怎么可能會在這里,太天真的緣故嘛?!?
“那是因為不知道才會尋找嘛?!逼蜇つ臍鈶嵳f道。
“那也不會笨到這個程度,不是嗎?!?
“這用一個專業(yè)用語叫‘現(xiàn)場調(diào)查’,所以和笨不笨沒有直接關(guān)系?!?
三人面面相覷,繼續(xù)望著荷塘。
“可惜了那些荷花,剛好是盛開綻放的季節(jié),就這樣被人為地拉扯破壞?!?
“明年還會重生,從一堆爛泥里重生?!表n羽聲音昂揚,充滿著前所未見的力量,和躲在房間冬眠時幾乎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我只知道有一種叫桃花水母的是真得可以重生,不是像荷花或者樹葉凋零后再重新長出來一樣,是真正意義上死去再重生?!?
韓羽一副無法相信的表情望著乞丐,不過,一道雷鳴聲劈下,就算沒叫名字,三人也知所指何人。一個帶著徽章的手臂正指著他們?nèi)朔较?,于是看著幾人幾乎是本能身體反應做起跑之勢向三人方向沖來,三人怔住雙腿發(fā)麻,根本沒邁出一步,只是不自覺得身子踉蹌兩下,便看著那幾張猙獰的面孔只差一鼻子距離出現(xiàn)在面前。
以前沒見過,今后也不再見,梁天在某種迷糊不可捉摸的眼跳慌亂之間便張口說出一句:“我們不是殺人犯?!?
錯愕不已的不僅僅是韓羽、乞丐,還有那幾個黑臉濃發(fā)的警察們。
令人厭煩的一天。
跳著碎步離開派出所已經(jīng)是第三天傍晚,梁天盯著那張出現(xiàn)在派出所門口的臉便不由得想吃鐘水餃,可惜能做的人不巧地也站在身邊。
“你們沒啥事情吧。”說的慢條斯理的人是保安老劉,他手里拿著一個破掉一個口子縫上一片牛仔布片的尼龍包站在走廊上?!绊n羽那個家伙估計要明天才能出來,說是要去現(xiàn)場?!?
“人真是他殺的呀,不會吧。”乞丐有些口吃,斷斷續(xù)續(xù)捏著鼻子說。
“都在說什么哪,只是他比較熟悉那個區(qū)域,也不知道他腦袋是啥長的,居然在他說的地方找到了兇器,不過,因為案發(fā)時候他正躺在醫(yī)院里,他還自稱是啥也不懂的愚蠢學者,似乎學過什么東西,所以只是幫忙?!?
“可是老劉為什么是你來哪?!?
“你們認識?”乞丐似乎有些錯愕的問道。
“工作就是老劉介紹的,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先回吧,明天再說,還有那個小姑娘急的很,一個人守著地方,怪可憐的?!?
啊!劉菲兒還等在水母。
“想吃碗鐘水餃,等不及了?!?
從乞丐的店里吃完便返回水母,劉菲兒鎖著眉心,咬著手指甲左手抱在胸前,店內(nèi)燈火通明恍惚一片火海盈盈發(fā)光。
“好玩嘛,把人都玩進去了?!绷禾熳杂X內(nèi)疚不敢多言,讓劉菲兒一人惶惶然地咒罵了近半個小時,便頭暈目眩地宣稱幾日未眠想早早休息,真是送急件般送走劉菲兒。再次返回水母他推開玻璃推門,進淋浴間洗澡,取出存放在吧臺旁的衣帽間的衣服穿上躺在床上看韓羽那本歷史書,看到“放逐蠻夷”之戰(zhàn)李斯想借此戰(zhàn)將六國殘余勢力的視線引向外族,卻因博士淳于越否定郡縣制而被李斯斥為愚儒,而那時的“儒”指的是不知所云的愚蠢學者。
梁天不禁啞言一笑,該死的韓羽真真是個愚人,他不由自主嗟嘆現(xiàn)時的愚人聰明人再無界限可言越來越像,咖啡館則越來越類似,執(zhí)拗的愚人則變成遙不可及的生物??斓饺粘鲭u鳴時,梁天才勉強合眼睡去。
第二天梁天買了兩瓶豆奶,一早就接到老劉的電話說是韓羽估計會在中午點的時候出來,用‘出來’這個字眼總讓人誤會什么,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買塊豆腐,梁天是看電影里都這般演得,只是那是對出獄的人才這樣做吧,只不過梁天也拿捏不準對于出獄之人是不是真的要吃豆腐,所以干脆以豆奶代替吧,反正也不是真的坐監(jiān)獄。只是他想起自己在拘留所呆的那三天,想起警察問‘為什么會在哪里’時自己的回答竟然是‘喜歡東野圭吾的小說,所以想看看真正的案發(fā)現(xiàn)場是什么樣子?!瓦B警察也是一臉錯愕,不知何故,自己還是就那樣被反反復復問了三天三夜,雖然吃得不錯,只是無法入睡,到現(xiàn)在他頭都如同懸浮磁列車高速離心虛無。他吮著吸管和老劉在同一個走廊蹲著等韓羽,不消半個鐘頭韓羽便出來了,盯著那場景不置可否,同樣盯著遞過來的豆奶一臉困惑。
“早早晚晚都要出事,以為把這個悶葫蘆弄來做個伴,結(jié)果一起變癲瘋?!?
這里的淵源,是乞丐說的前世今生不成?老劉真實用意令梁天震驚無比,比起朋友不同的是交纏至今的更令人難解。
“我總歸是忘記了那一刻,所以腦袋里每天都會上演一次又一次的各種可能性,長此以往,似乎長了了不得的本事,故事成本變書,可就沒哪一本是自己的,脫胎換骨也不過如此吧,老劉?!?
恰巧,眼光擦邊而過,凝結(jié)網(wǎng)中,不如重逢時的相逢一笑。純粹的緊張感,從未在韓羽身上發(fā)現(xiàn),而這一次,梁天感到非比尋常。
三人到乞丐的店里吃了一頓飯,標準三菜一湯,乞丐叨叨著說著佩服韓羽的話,笑稱自己如何添油加醋地回答警察的質(zhì)詢,結(jié)果是他今后不得不放棄當乞丐這唯一愛好。
“當騙子被揭穿了,沒罰你個千八百就算不錯了?!绷禾熘链怂坪踹€有些忌恨著這事兒。
“能騙到什么人哪,也只有你這個傻子才相信那是真正的乞丐,我只是想看看偽裝之后人們眼中的自己,會不會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這和演員還有歌手沒什么區(qū)別,都是一種超脫自我的演出,只不過一個是扮演各種各樣不同的人物,一個是解放另一個獨立自我,但他們都和我裝扮成乞丐一樣,他們眼中的世界里的人潮所看到的舞臺中心的那個人,是鏡子里的自己,過著另一種不同的人生,不過是看著自己穿著一件皇帝的外衣而已,知識、文明的拓展,其結(jié)果便是一場自欺欺人罷了。”
老劉笑起來,說:“這說的啥,聽不懂?!?
“聽不懂就對嘍。”
韓羽坐在中間,緘默著,用一種類似與乞丐口中所言的表演而進行的演出。駭異在幾人中間迅速彌漫,甚至還包含了一種梁天十分熟悉而又陌生的氣息,那是惡作劇‘咔’地一聲一個急轉(zhuǎn)彎,是在摩洛哥賽車道穿過城市的彎道發(fā)出的轟烈聲,最晚的剎車點,最遠的轉(zhuǎn)彎點,幾秒鐘動作流暢順勢而過,本以為是一條通途大道,不過是穿腸甬道的開始,惡作劇把自己變成為最初,而開始憧憬著最后。
然后就沒有然后,最后也沒有最后。
四人剛回到咖啡館,劉菲兒也竄進來,她感覺到沙發(fā)地帶是非日??Х瑞^的公共空間,而密集成為非日常的秘密基地,她轉(zhuǎn)身躲進玻璃推門后的時空穿梭器中。
老劉身邊還是昨天那個破洞的尼龍袋子,他鄭重其事地放在桌上,好像刻舟求劍從包中掏出一黑黢黢的物品,韓羽的臉色瞬間鐵青。
可能嗎?最大的兇器像時間膠囊般被挖掘出土,估計有一萬個為什么縈繞在梁天的上空,他偷瞄著乞丐,可是乞丐身上有一塊印記,那是前世所作所為做下的印記,隨著這個物品一起開封解禁。
“有話想說。“老劉雙手抱胸,氣喘如絲。
梁天仔細辨識那物件,是一部翻蓋手機,有些年份,雖看得出保養(yǎng)的還不錯,不過蓋子上有燒焦的痕跡。
韓羽是被催眠般一格格放慢、放緩,他全身產(chǎn)生了一種通靈般的敏銳,死死盯著那部翻蓋手機,卻遲遲未伸出手。
“你還在想那時失去記憶的幾秒鐘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嘛?”
“你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們確實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逼蜇ひ桓睗M不在乎的癱在沙發(fā)上,那樣子和梁天第一次見到他時姿態(tài)是一樣的。
“那,這個手機又是怎么回事?你們究竟想干什么?可別說夠扯的話,又不是演偶像劇?!?
“或許你看了這部手機后,可能會知道點什么?!?
唯一一個不知所以然的人是梁天,相持不下,他決心翻開那部手機。時間是七年前的夏日晚上接近21點,日期和突然決定冬眠的日期吻合,原本水母是廢棄多年不用的空房,韓羽和女友二人便常在這里碰面,那水母畫是他女友閑暇時作為習作畫下,手機中留有水母雜亂的照片以及這幅畫作完成過程的照片。這就是乞丐所沒能說出口水母的前世今生,從連續(xù)多達數(shù)十張的照片中可以看出,那女子曾經(jīng)低眉垂目站在一半空白未完成的畫作前,沉靜憂郁,黑發(fā)遮蔽了她的臉龐,卻能從她站姿中強烈地感受到她是從那漂泊水母中誕生的女子,妖嬈無知的美,足以吸引人伸手觸碰,那般地難以抑制的重生渴望。
除此之外,梁天再看不出什么端倪,他識趣地放下手機。
“看夠了,滿足好奇心了?!辈怀鲆饬享n羽的氣惱發(fā)作。
梁天胸腔暴躁,亂了氣息,卻只能忍下,他抬起眼望向老劉和乞丐,兩人眼中的暗示他懂,于是不言語、不行動。
“在相撞發(fā)生的一刻,她曾經(jīng)對我說過一句話,可是撞擊力太大了,到現(xiàn)在我都還沒想起來她當時說了什么,只有那么幾秒鐘,我當時覺得是自己想要忘記,當真就忘記了。我和梁天一個樣呢,害怕改變,缺乏勇氣,而且傲慢。我明明感覺到,她一心想重新開始,而決心離開那個人。”
韓羽上身微微前傾,僵硬地支撐著他刻意掩飾而面無表情的臉龐,第一次讓梁天聽到了喧囂的海浪聲,而這個聲音正是從韓羽像木偶人般的之態(tài)聽到的。
“是一起意外?”
“是一起蓄意殺人?!?
梁天注意到老劉所表達的含義,便不再發(fā)問。
“她給了我一次機會,我卻沒能抓住啊,還嘲笑她說,人可是離開誰都是可以的。真是缺乏幻想啊!”韓羽嘴角浮現(xiàn)自嘲的笑意。“因為這樣,才一直想不起她最后的話吧?!辈恢獮楹?,軟弱無力不假思索地流露,一瞬間露出害怕的表情,幾乎從未在韓羽身上看過的,僅僅是一瞬間,可弱小也噴涌而出。
“這個手機是我從草叢里看到的,一直想著找機會還給你?!?
乞丐木然地盯著那部手機,那還有一根燒焦的手機鏈,梁天把玩著手中的咖啡杯。
“我只記得當時從幾乎面對面相撞的車中拉你出來時,你一直說著‘原來如此’這句話,隨后突然發(fā)生爆炸,忘記什么也是正常的?!?
便是那時,黃昏的日落余暉輕灑入投射在地面上,梁天明白韓羽就像在發(fā)光體中尋找光線,除此之外,他每日的晃蕩就再找不到目的地。
“手機沒電了,我也是那天接到警局電話時才想起來去找個充電器,你看,我想這里面應該是有你想要的,所以也是時候給你了,什么事情也經(jīng)過這么多年該褪了。”
“那果然是情殺嗎?”
是不得不驚天動地嗎?乞丐決定要到達終點。
韓羽苦笑:“動機是起點,就像一副尋寶圖,你順著每條路找到下一步通關(guān)密碼,然后沿著地圖每條路都走一遍,試過無數(shù)種可能性后,慢慢地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尋找的勝率不斷提升,然后你發(fā)現(xiàn)了動機,反過來你會有清晰的地圖,答案自然就浮現(xiàn)在你心中。只不過你找到動機之后,你想要的恰是那些還未看到的細節(jié),你感覺它存在與地圖里某個角落,卻找不到回路,總之,你只能不停地這樣找下去,直到……?!?
韓羽垂下頭去,凝視著桌上那部手機,玻璃推門后一雙眼睛不時閃現(xiàn),他向準備撲向那扇門的站起身抓起桌上手機。
“你想讓她繼續(xù)毀掉你的生活?”
“你啊,聽說你還在意,是你自己毀掉自己生活的事兒呢?!?
梁天聽到‘嘶’地一聲從耳后竄上腦后,他笑起來,點上煙答了句:“這不該是,憐憫!”
“我沒有!”
韓羽義正言辭地反駁,繞過桌子,揮手示意劉菲兒從玻璃推門后出來,在殘留的余暉中關(guān)上門。
“我看到了那句話,難道就是最后的話嘛。”
“也許吧。”
每個人都這樣相信著,梁天想,為了消除這讓人厭煩的日常,他讓劉菲兒打開音響。
乞丐說:“舞是跳不動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