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7章 姬世雄的家世之謎

  • 援疆兄弟
  • 鞠利
  • 11397字
  • 2020-05-06 17:16:07

援疆干部食堂和塔河縣領導食堂都在縣武裝部的大院。這里有條不成文規定,縣財政每年給武裝部補貼幾十萬元資金,武裝部同時解決地方干部和援疆干部的吃飯問題。由于異地交流干部的規定,縣委班子和政府班子的主要領導和副書記、紀檢委書記、組織部部長、常務副縣長大都是從塔河縣以外選派。因此像姬世雄這樣家不在縣上的就有五六位,加上援疆干部和武裝部領導,單身的領導干部可以湊成兩桌。新疆把這樣有家而愛人不在縣上居住的干部叫“單干戶”,或者叫“單身漢”,不管男女,一律這樣稱呼。武裝部為此還布置了一個小型的舞廳和臺球、乒乓球室用來內部娛樂,軍地關系親密無間。對這種做法,地區支持,軍分區也支持,還作為“雙擁”工作的經驗向其他縣市推廣。平時,周天都是和塔河縣的領導同桌吃飯,有時遇到要交代援疆干部一些工作,周天就到援疆干部的包間吃飯。

今天,周天想了解一下援疆干部的情況,就和援疆干部一起吃飯。桌子上唯獨少了王亮。

周天說道:“王亮又去練廚藝了,還確實是阿拉上海人。”

高明道:“王亮嫌這里的菜口味重,比較辣,羊肉多,味精多,喜歡自己做些本幫菜。”

金立道:“王亮也不算算賬,每天做飯花兩個小時,一個月是六十個小時,除去休假,按十個月計算就是六百個小時,一年損失二十五天,三年損失七十五天,多不劃算。我們在食堂吃,一個月交兩百塊錢,一年十個月是兩千塊。他自己做,油鹽醬醋加在一起要花五百塊錢,一年是五千塊,多了三千塊,三年接近一萬塊,腦子進水了。”

陸地用上海方言說道:“金立儂是外地人,算賬老精明。伊王亮,把做飯當藝術,是一種享受,哪能用鈔票算賬。做人太精明,儂累不累?王亮就是我們上海好男人的代表,在星期天辰光,圍個方格圍裙,去市場討價還價,回家做飯做菜。吃好飯送女兒上學,家庭第一,工作第二,自己第三,‘紅頭阿三’,這是上海的特產,懂哇懂?儂格樣子,以為一個文憑的牌子、商品房證子,就勿得了?勿會做飯,還是鄉下人一樣。”

陸地言語中充滿了對金立這個新上海人的歧視。

金立也用上海話說道:“儂哪能甩榔頭,儂娘才是阿鄉。”

周天道:“金立是經濟學家,王亮是藝術家,兩人一個是水里的魚,一個是草原上的狼,不好比較的。不過有這么好的條件不享用,自己做飯確實自找麻煩。好在他是老師,有的是時間。隨他便吧,這方面也不要強求。”

陸地向周天訴苦:“周天書記,我現在很煩的,我是學婦產的,可是民族同志非要讓女醫生看病。病人家屬看到我,眼神都不對,好像我是變態似的。”

周天調侃道:“我也不想叫你給我老婆看病,我要是病人家屬,心里也不舒服。說不定,老婆從病房里出來,我就沖上去踢你一腳,不能白占便宜。”

大家哄堂大笑。陸地的小白臉變得通紅,說道:“周天書記,幫幫忙,你可是書記,哪能胡講八講。我是援疆的,又不是吃豆腐的。看病是講的科學,不是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婦科好看嗎?看多了吃飯都沒有味道。我工作以后一直不想結婚,就是看婦科留下的職業病,花了好幾年辰光才習慣這份職業,在我眼里,看病就是看病,沒有其他想法。真的!我是真心誠意為患者著想。”

周天點點頭說:“噢,這些患者一點也不懂道理,要好好教育。”

陸地無奈地搖搖頭,說道:“給你們講不清楚。我看著那些病人,一點小小的毛病被誤診,縣里可以做的手術,偏偏要到地區去做。農民一年能有多少鈔票?都浪費了,我心里不是味道。我的技術用不上,這樣援疆,也沒有發揮作用。”

周天問道:“你們婦產科有幾個醫生?”

陸地道:“加我五個。她們都是女的。主任是原來地區衛校畢業的,后來進修以后考上副主任醫師,一步步起來的基層醫生。兩個西北民族大學畢業的維吾爾族醫生,一個是剛入編的新疆醫科大學畢業的醫生。我看今后我就只能給婦產科搞一些設備更新的援助項目,看病還是交給本地醫生吧。”

周天道:“陸地,你前面的想法是對的,發揮技術特長,為當地百姓服務。后面的想法就片面了。你的任務有三項:一是發揮技術特長,給老百姓解決疑難雜癥;二是進行項目援疆,解決設施條件落后的問題;三是利用上海的優勢對現有的醫生進行培訓。這個培訓,不僅僅解決你們科室的問題,還要提高全醫院的醫生水平,同時解決農村醫院的鄉村骨干醫師的技術水平,建立一個援疆工作的輸血和造血機制,培養一支永不走的醫療隊。”

陸地道:“好啊,周天書記說的就是好,我也只是看到眼前的事,沒有想那么深入。我先對全縣的醫院做個調查,提出醫療援疆的思路。”

周天轉頭對金立說道:“金立啊,你那么精明一個小伙子,不要混日子,戴戴手鏈也沒什么,可是援疆不是來白相的,要有所作為。你收藏玉石的愛好我支持,不要浪費這玉石故鄉的地利條件。但援疆工作是我們的主業,不能玩物喪志。”

金立忙道:“我和高明一直在編寫塔河縣援疆可研報告。我也在認認真真援疆。”

高明在一邊阻止著金立,說道:“你少說一句就吃虧,書記給我們提工作要求,我們要好好領會。”

周天繼續說道:“我這個人不喜歡說大道理,平時開開玩笑也不當真。可是談工作的時候,就是一種工作安排,不要搞不明白。對了,陸地,我覺得你作為醫生,直接面對老百姓,是不是可以自學一下維吾爾語。我覺得,一方面你是男醫生,別人有誤解;另一方面,語言不通也是一個大問題。不做強行要求,只是一個建議。”

陸地說:“學了維吾爾語確實有用,我試一試。”

金立道:“我在和一個叫庫爾班的玉石老板學維吾爾語,買玉的時候可以討價還價,維吾爾語也不難學。”

周天對金立說道:“金立,也給我當當師傅,我要學會辨別玉石。金立的這個愛好還是不錯的,高雅,有投資價值。古人說:君子比德與玉,玉有七德。希望援疆三年后,你成了金玉德,不要成了金利來。”

大家哄笑起來。金立低頭喝湯,發出嘖嘖的聲音,陸地就皺起眉頭。

周天道:“這里的農民吃拉條子就是這種聲音,愜意、美味,讓人羨慕,金立也入鄉隨俗了。”

金立放下筷子,沒有和大家打招呼,自顧自走了。

星期五,地區上海援疆聯絡組召開每月一次的匯報會。周天帶著其他四位上海援疆干部一起去塔河地委所在地白水市開會。第一次回到白水市,大家都有些激動。上次來塔河縣之前,因為是從上海過來,幾乎沒有人注意白水市的特點。這次回來,周天有意讓司機緩慢地開著車,繞著大街小巷轉了一遍。

太陽已經升起,塔里木的早晨涼爽愜意。五十萬人口居住的城市到處都是小高層,錯落有致,街道干凈整潔。高高的腳手架布滿工地,吊車緩緩運行,在陽光下顯出快速發展的活力,讓人感受到經濟飛速發展的熱度。

城市的北面是高聳的托木爾峰,冰雪從山頂覆蓋到山腰,在陽光下熠熠發光。山巒起伏不定,遠遠望去,每一個山峰都呈不規則的巨大三角形,錯落有致地連在一起。冰雪凝固的山峰雪白雪白,褐色的山底伸出巨大的山腳向南伸展,像一幅黑白分明、陽光冷峻的巨幅油畫挺立在塔里木的天空里,凸顯了這座城市的陽剛、冷峻、堅韌、挺拔的氣勢,讓這座西部的小城顯得大氣十足。

周天說道:“都說上海大,怎么能大過浩瀚的綠洲;都說金茂大廈高,怎么能高過巍巍天山。這座城市的氣派才是天賜的大氣,看一眼就把人心征服,活在這里就是活在天境。”

金立附和著:“是呀,怪不得塔里木人大氣,一個個底氣十足,大自然把空靈、遼闊、壯麗的氣息撒在每一個空間里,集天地之精華。都說塔河賽江南,以前我以為是文學描述,現在看來,江南也有比不過塔河的地方。”

高明說道:“原來金立也是一個藝術細胞很多的人。金立,羊脂玉是不是就在天山里?”

金立道:“你是無知到家,天山里只有不值錢的東陵玉。羊脂玉產在海拔四千米以上的昆侖山。新疆三山夾兩盆,阿爾泰山出黃金,天山出雪蓮,出煤出銅出鐵,昆侖山出羊脂玉,出和田玉。吐魯番盆地在東疆,我們居住在塔里木盆地。”

周天笑著道:“金立的愛好多,知識就多。別以為他有時思想落后,可他學習的勁頭就不落后。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我們都要取長補短。金立,明天你就教我學習收藏和田玉的知識。”

開完會,黃成華安排聯絡組的秘書長為周天擺了一桌生日酒席。今天是周天四十八歲生日。因為地區另有安排,黃成華沒能參加。地區上海援疆聯絡組有一個要求:每個同志的生日都必須報告,由黃成華和聯絡組秘書長舉行生日宴會,客人由壽星自己邀請。

第二天,阿不來提縣長給周天打電話,要周天回塔河縣,縣長給周天慶祝生日。周天就生出許多感動,商量好晚上回塔河縣赴宴。趁著還有半天的時間,金立帶著周天一起去廣場的玉石市場看玉石。轉了半天,大大小小、花花綠綠的玉石搞得周天眼花繚亂,原來以為看一眼就明白的石頭,越看越糊涂。

周天道:“這樣看玉石像瞎子摸象,哪里能分出石頭,分出好壞?不被人騙才怪!要找一位老師教一教,拿些書讀一讀。金立,你有沒有認識的玉石老板?”

金立道:“我只認識一個玉石店的老板,名字叫庫爾班,人很健談,也很友善。上次還教了我兩句維吾爾語,一句是亞克西姆斯孜[6]!一句是如果別人問‘你是誰’,你回答‘朋友’,維吾爾語這樣說,問‘kim?’回答‘曼,沙伊馬洪’。”

庫爾班的玉石商店在玉石市場大廳的側面,一個正對大街的不大的房間,裝修得非常高檔。正面和兩面分別是三節玻璃柜臺,柜臺上方是三排射燈,柜臺后面沿著墻壁是展示柜,擺放著不同等級的玉石,墻角立著一個十二匹的立式空調。中等個子的庫爾班,西裝筆挺,襯衣潔白,面色紅潤,微挺肚皮,風度十足。

金立走過去問候道:“庫爾班大叔,亞克西姆斯孜?”

庫爾班露出真誠的笑容,右手捂著胸口,回禮,說道:“亞克西,斯孜能玖?[7]”

兩人握手,然后和周天他們四人一一握手。

金立介紹道:“他們是我的沙伊馬洪。”

庫爾班愣了一下,旁邊的兩個維吾爾族漢子就大笑起來。周天他們感到莫名其妙,尷尬地附和著笑。

庫爾班笑著道:“上海的援疆干部,上次我給你開玩笑,維吾爾語里,朋友叫多斯特,不是沙伊馬洪,沙伊馬洪在維吾爾語里是怕老婆的人。”

大家哄堂大笑起來。

周天笑著道:“金立以后就叫沙伊馬洪吧,這是庫爾班大叔給的美稱。”

金立把周天、高明、陸地、王亮一一介紹給庫爾班。

高明問道:“沙伊馬洪是人的名字嗎?”

庫爾班說道:“是的。新疆有個故事,說一個叫沙伊馬洪的男人喜歡吹牛,走到哪里都說自己是男子漢,聽到誰家吵架了,就告訴別人,要像沙伊馬洪一樣打老婆。他常說:毛驢是騎出來的,老婆是打出來的。好多男人回去以后就開始打老婆。那些男人說:沙伊馬洪的老婆,被他打得老老實實,你們以后也要像沙伊馬洪的老婆一樣老老實實。后來沙伊馬洪的老婆聽說了,每次都在人前用掃把當眾打沙伊馬洪,沙伊馬洪見到老婆拿掃把就遠遠地躲著跑。所有人都知道了:沙伊馬洪實際上是一個喜歡吹牛,害怕老婆的家伙。后來維吾爾族人就把怕老婆的男人叫沙伊馬洪。我和上海人打交道多了,覺得上海人聽老婆的話,所以,上次給這個小伙子開玩笑,說維吾爾語里朋友的意思是沙伊馬洪。”

金立道:“反正我沒有老婆,你們才是沙伊馬洪。”大家又笑。

周天道:“庫爾班大叔,以后我們到你這兒學習和田玉的知識,可不可以教一下?”

庫爾班熱情地道:“麻達[8]沒有。你們喜歡上和田玉,我才有生意。上海干部都喜歡和田玉,以前,本地人很少玩玉,玉價也不高。十幾年援疆,上海干部教會了許多干部玩玉,玉價也起來了。十年前,一公斤白玉籽料六千塊錢,現在一公斤已經三十萬了。”

金立吐了吐舌頭,說道:“乖乖,一克都三百塊了,比黃金還貴。”

庫爾班道:“小伙子說對了。黃金有價,玉無價。再過幾年,一克要三千塊,現在把包里的錢換成和田玉,回去都會成為巴依。”

陸地著急地道:“那你給我們介紹一下和田玉吧。”

庫爾班說道:“好得很。咱們中國有四大玉石。遼寧的岫玉,河南的獨山玉,陜西的藍田玉,新疆的和田玉。和田玉最貴最好,昆侖山上四千米以上地段產的玉都叫和田玉,和田玉又分白玉、墨玉、碧玉、紅玉、黃玉,分山料、籽料、山流水。古代把白玉認為是最好的玉,現在把籽料認為是最好的玉。喂呀,這個事情說起來太麻煩了,你們慢慢學吧,以后不懂的事情再問我。我這個店只賣和田玉,其他的玉統統不賣,沒有假貨,你們來就行了,庫爾班的玉店都是真真的東西。”

庫爾班的漢語比較標準,只是習慣用疊加的形容詞,習慣把狀語詞語后綴,比如:真的東西,說成真真的東西;很漂亮,說成漂亮得很,這也是民族同志說漢語的一個習慣。大家聽得入迷,也非常佩服他豐富的玉石知識。

周天問道:“為什么和田玉又叫羊脂玉?”

庫爾班道:“不一樣的,和田玉是新疆玉石的名字,古代叫昆侖玉,后來叫于闐玉,乾隆皇帝的時候,就改了名字叫和田玉。羊脂玉是指和田玉里的最好最白的玉,白的像綿羊尾巴的白油一樣。一個故事給你們講,你們一個叫大胡子的漢族,看不懂書,以前擺地攤賣老鼠藥,苦得很。有一次,幾個維吾爾族巴郎子[9]給了他幾塊白玉石頭,他給了巴郎子二十塊錢,結果賣了兩百多塊錢。大胡子知道了白色的石頭可以賺大錢,就到和田收石頭,回來賣石頭,以后嘛,一點點錢變得多多的錢。他聽說像羊尾巴一樣白的玉叫羊脂玉,最值錢,就買了一只羊,吃了羊肉,把羊尾巴掛在商店里。結果把牛奶一樣白的石頭賣得貴貴的,漂亮的真真的和田羊脂玉賣一點點錢。最后,好多人知道他好石頭賣得便宜,就把他的好羊脂玉買完了,他虧了多多的錢。為什么虧了?羊尾巴一樣的羊油,是要把尾巴在大鍋里煮熟了,即將冷卻了的羊尾巴油一樣漂亮的顏色,潤潤的,油油的。那個大胡子勺子[10]把羊殺了,把羊尾巴掛在店里。那種羊尾巴就像棉花一樣白,和那種顏色一樣的玉石是沒有熟透的石頭,不值錢。”

周天他們幾乎笑背了氣。庫爾班繪聲繪色的故事充滿了幽默和離奇。

周天道:“那個大胡子是你吧?”

庫爾班夸張地道:“外江,那是一個漢族的大胡子,一個真真的事情。他現在在大十字玉石街賣玉,一個大老板了。我的腦袋聰明得很,以后,你們分不清好石頭、壞石頭,你們的錢會像水一樣流掉。”

臨走時,庫爾班大叔送了兩本玉石方面的書給周天。大家都非常喜歡坦誠、幽默、熱情的庫爾班大叔。

回到塔河縣。晚上,阿不來提縣長私人請客,慶祝周天的生日,請姬世雄作陪。到了餐廳,已經坐了一屋子人,除了五位援疆干部,曲漠也在。曲漠帶來了一位稅務局的女干部吳思思,二十多歲,很甜美,一頭短發,非常機靈。

姬世雄沒有想到李一鳴也在座,兩人客氣地握手。

阿不來提說道:“今天是我們周天書記四十八歲的生日,上海援疆干部不遠萬里來到新疆,把塔河縣作為自己的家鄉。雖然不能和家里的親人團聚,但也一樣有新疆的親人為他們祝福。黨中央的援疆政策給我們新疆各族人民帶來了福音,我們會關心好援疆干部。因此,今天的生日晚宴,有著重要的意義,我們就是援疆干部的親人。我代表縣四套班子,代表全縣各族人民感謝援疆干部,祝福援疆干部,祝周天同志生日快樂。干杯!和諧!”

大家高興地舉起杯。生日蠟燭吹滅后,大家唱起《祝你生日快樂》的老歌。很快就進入到敬酒程序。喝的是五十六度的伊力特曲,宴會氣氛熱烈。

姬世雄對周天說道:“周天書記,你來一些時間了,我的支持不夠,多包涵。我們兩個把這一杯酒喝了,祝你生日快樂!”

周天看了看杯子,說道:“太多了,半杯可不可以?”

姬世雄道:“喝半杯不折壽嗎?”

李一鳴說道:“姬世雄,大好的日子說那么不好聽的話!”

李一鳴是周天在海軍服役時的戰友,他在溫縣援疆,是溫縣的副縣長。姬世雄黑著臉,待理不理地看著李一鳴。周天覺得奇怪,好像李一鳴和姬世雄早就認識一樣。周天怕姬世雄和李一鳴鬧起來,忙說道:“姬縣長,這是我上海的戰友,好朋友,你們認識一下。”

姬世雄道:“認識,不用介紹。”

周天道:“哦,難怪。”然后姬世雄干杯。一大茶杯酒,周天齜牙咧嘴地喝了下去。

姬世雄又給陸地敬酒。怎么勸,陸地就是不喝。姬世雄就非常惱怒,說道:“我一見你,就知道你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自以為是,把別人都當外地人。”

陸地尷尬地看著姬世雄,酒是喝不下去,又不敢說話。周天出來圓場。姬世雄就逼著周天喝下了陸地的酒。阿不來提縣長實在看不下去了,對姬世雄說道:“姬縣長,周天書記的生日要讓大家高興,讓周天書記高興,不要把他灌醉了。你有點多了,你也少喝點。”

陸地在一邊小聲用上海方言罵道:“格赤佬,農民大伯一樣,老酒當命一樣,哪是個縣長?就是一個村主任。”

李一鳴知道壞事了,忙用方言提醒陸地:“勿要亂講,伊曉得上海話。”

李一鳴的話沒有說完,姬世雄就把一小杯酒潑在了陸地的身上。

阿不來提連忙站起來,說道:“姬縣長,你醉了,我陪你回去。周天書記,別介意,你們繼續。”

阿不來提縣長扶著姬世雄出了餐廳。周天被姬世雄的做法激怒了,摔了杯子,憤怒地道:“什么人啊,簡直是欺負人。”

陸地在桌子上抹眼淚。曲漠沒有被氣氛破壞心情,依然在和李一鳴聊天。

曲漠問道:“李縣長,你以前來過新疆?我不相信,在哪里待過?”

不勝酒力的李一鳴也比較興奮,說道:“1972年,我十六歲的時候高中畢業,在家待業,來塔河看望姐姐。我姐姐是上海支邊青年,在紅衛兵水庫待了半年,當時那里的學校沒有老師,我帶了半年的數學課。”

曲漠夸張地道:“哎呀,紅衛兵水庫就在我們農場附近,我是勝利農場出來的,你和我怎么那么有緣?你是騙人的吧?”

李一鳴道:“那有什么可以騙人的,我還在那兒談過戀愛呢。”

曲漠又問道:“后來呢?你怎么又回上海了?你姐姐呢?”

李一鳴道:“我半年以后入伍,去了東海艦隊,就認識了周天。我姐姐90年代退休以后按支邊政策回了上海。她生了兩個孩子,現在都在上海,比你大幾歲。”

曲漠道:“不太相信。哪有那么傳奇的事,還偏偏你又來塔河援疆?不過你挺讓人著迷的,給我個電話號碼,我們常聯系。”

周天的生日晚宴就這樣結束了。

第二天,李一鳴去看望姬世雄。李一鳴說起姬世雄的家事。

李一鳴道:“可兒那邊挺好的,孩子也上小學了。我來新疆前,做了可兒的工作,她還是不愿意回新疆,看看你們這樣天各一方的,長期分居也不是個辦法。”

姬世雄搖著頭,說道:“我長期一個人單身,除了縣委書記和縣長以外,沒有人知道我的家庭情況。有的說我離婚了,有的說我有毛病長期不結婚,有的說我結了婚,老婆和別人跑了,各種各樣的說法,身邊沒個伴兒也不是個事。對可兒我是死了心眼要陪她一輩子,可她總不回新疆,這以后怎么辦?我這種角色,身邊的誘惑也多,這里的女性比較直白,我總是擔心生活上會越界。所以,脾氣就不好,情緒也調整不好。”

李一鳴道:“我也發現你的脾氣太糟糕。你看昨天,你又是逼周天喝酒,又是向陸地潑酒,怎么這么失態!不怕別人上綱上線?你們縣長也很生你的氣。”

姬世雄道:“哎……喝高了。不過對你們上海人我就是不喜歡。對你,到現在我還是有成見。第一次認識你,我和可兒去看你,你說可兒找了個鄉下人,我就一輩子不想理你。這么多年,為什么不去看你,就是這個原因。上海人怎么就是看不起其他地方的人呢?”

李一鳴道:“我姐姐在新疆支邊,受了一輩子苦。1988年,可兒和姐姐按政策回到上海了,誰知道可兒又嫁給你這個新疆人,這是命運嗎?也不該我們李家人一輩輩地離不開新疆。你看,做夢也沒有想到,我又來援疆了。”

姬世雄道:“我看是命!小時候,我岳母——你姐姐支邊到紅衛兵水庫,我爸爸是連指導員,讓我岳母學醫,當了赤腳醫生,我媽媽可吃了不少醋。沒想到岳母又救了我一命,在那個條件下,我高燒了三天三夜,要不是岳母,我早沒了。所以我們姬、李兩家是患難之交。小時候,我媽媽和岳母指腹為婚,如果是個弟弟就是兄弟,生個妹妹就是夫妻。我比可兒大八歲,她是我抱大的。長大以后,她就像戈壁灘的黃羊,野性十足,追她的男孩子多,她對我也就是哥哥的感覺,可是岳母喜歡我。大學畢業了撮合我們五六年,真是一場馬拉松戀愛。現在她又不喜歡新疆,喜歡海邊城市,結了婚,分居兩地,也不知今后怎么辦。你看,你又來了,這難道不是命嗎?我們姬、李兩家就是上海人和新疆人無法分開的一個縮影,也是歷史的見證。”

李一鳴道:“我是三年援疆,你是一輩子援疆。這也給我們創造了理解的機會,你結婚快十年了,我們都沒有互相聯系過,讓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彼此,重新認識一下對方的家鄉文化,不要有那么多的不理解。”

姬世雄道:“周天書記人不錯,就是不知道怎么和他相處。和你們上海干部相處,就疙瘩得很。”

李一鳴道:“周天的父親當年隨三五九旅進南疆,也在這里工作過半年。你有一個叫田正的朋友,他的父親和周天的父親是一個團的。”

姬世雄道:“我爸爸是1956年支邊的河南青年,他們那批河南人大都沒有文化。我爸爸初小畢業,有點文化,就從文書做起,后來當了連隊指導員。凡是和新疆有關系的都是和支邊有聯系。”

李一鳴道:“后來,周天的父親好像在這里犯了錯誤,就被老首長調回了東海艦隊,離休時是上海海軍學院的副院長,好像是個少將。”

姬世雄道:“其實田正和我是發小。他說過周天的事,我也沒在意。怎么中國那么大,所有的事情、人物都堆積在這里了,新疆還確實是個傳奇的地方。”

李一鳴道:“這里有故事啊。”

姬世雄道:“新疆是個五湖四海的人聚居的地方。1949年,彭德懷領導的解放軍第一野戰軍第一兵團二軍、六軍進駐新疆,和平起義的陶峙岳部隊改編為五軍,新疆和平解放。王震將軍領導的新疆軍區開始大生產運動,十一萬大軍進駐天山南北,屯墾戍邊。五軍留在了北疆,六軍改為空軍返回了內地,二軍來到了南疆。”

李一鳴想了想,說道:“那么說周天的父親和田正的父親就是二軍的那一批?”

姬世雄點點頭,說道:“對,應該在1950年來的,主要是三五九旅的部隊,1954年成立新疆生產建設兵團那批干部。隨著部隊的進疆,1952年開始,部隊在天津、北京、杭州、武漢、濟南、重慶、成都、長沙這些大城市號召婦女參軍。有四萬多人西出陽關,來到新疆,隨后,又單獨招了一批山東姑娘。”

李一鳴道:“我高中畢業后也要求和姐姐一起援疆,沒有被批準,那是1972年,后來我就當了海軍。”

姬世雄道:“1962年,周恩來總理批準,大概有十三萬上海知識青年支邊。南疆這里來了六萬上海支邊青年,我岳母就是1964年來的,到1966年基本就結束了,所以1972年你就不能支邊了。你看:田正是二軍軍人的后代,我是地方支邊人的后代,何可兒又是上海支邊青年的后代。我們是新中國成立以后,生在新疆的第一代內地人。”

李一鳴道:“那我們是第四批大部隊了。”

姬世雄道:“你們的性質不一樣。你們援疆三年就回去了,我們的父輩是獻了青春獻子孫,新疆是我們的故鄉,是我們的根,我們沒有選擇。”

李一鳴問道:“你喜不喜歡這里?如果讓你調回上海,你去不去?”

姬世雄抬頭看看窗外,說道:“我熱愛自己的家鄉,熱愛塔河。我一輩子會在這里工作、生活,回上海的事,我想都沒有想過。上海是你們上海人的上海,我們都走了,誰來保衛祖國、建設邊疆?我最大的希望是可兒能夠回來。”

李一鳴理解地點點頭,說道:“我援疆三年,做做可兒的工作。”

姬世雄叮囑道:“我家庭的事不要告訴別人,也不要讓外人知道我們的關系。”

李一鳴笑道:“和你這個農村人攀什么親戚,丟人還不夠。”

李一鳴接了周天的電話,又去了周天那兒。

為了姬世雄在周天生日宴會的失態,阿不來提縣長把姬世雄叫到辦公室罵得狗血噴頭。

阿不來提說道:“姬縣長,今天我以縣長的身份和你談一次話,主題就是支持援疆干部,支持援疆工作。援疆工作是黨中央賦予上海干部的歷史使命,是維護祖國統一,反對民族分裂,建設美好新疆的戰略布局。支持援疆干部是講政治、講大局、講黨性的表現。看看你怎么對待援疆干部?工作上你是配合周天書記做援疆工作,可是你配合了嗎?援疆規劃是塔河縣縣委、政府的事,不僅僅是援疆干部的事,你對此不聞不問,下基層你辱罵援疆干部,喝酒你耍酒瘋,把酒潑在援疆干部身上。你看看,作為一個常務副縣長,哪有一點縣長的風范?”

姬世雄辯解道:“我也就是工作中批評了援疆干部,喝酒是生活中的事,那也是政治嗎?”

阿不來提道:“援疆工作無小事,我看你覺悟不高,你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所作所為。否則,會影響你的成長,影響塔河縣的援疆工作。我建議你向周天同志道個歉,好好交流一下。黃成華副書記已經為此給我打過電話,如果你長期這樣對待援疆工作,后果是嚴重的。我和你共事三年,非常支持你,但在援疆工作上,我反對你這種做法。”

姬世雄沉默不語,他沒有想到問題會這么嚴重。阿不來提縣長發完脾氣,覺得口氣嚴厲了點,給姬世雄倒了杯茶。他一直非常欣賞姬世雄的才華,兩個人無論在縣委班子里還是政府班子里,配合都非常默契,幾乎沒有發生過分歧,也是少數民族干部、漢族干部團結合作的典范,被傳為塔河縣的佳話。可是,姬世雄對待援疆干部的做法讓阿不來提縣長不滿,同時阿不來提縣長也為姬世雄擔憂,他不能容忍塔河縣不支持援疆工作的說法,也不能容忍對援疆工作不支持的做法。縣長像這樣批評姬世雄,姬世雄突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姬世雄道:“縣長,讓我認真想一想,我接受你的批評。我會全力以赴做好援疆工作,支持周天同志的工作。請你放心。”

在訪問了美國和歐洲一個多月以后,縣委書記吳為民回到塔河縣,主持常委會,專題研究塔河縣援疆工作事宜。根據姬世雄提出的方案,成立了塔河縣援疆工作領導小組,由縣委書記任組長,縣長、周天、姬世雄任副組長,縣四大班子的主要領導幾乎都參與到這套班子里,涉及相關業務的委、辦、局也都進入了成員單位,下設辦公室,周天任主任,姬世雄任副主任,抽派了車輛和人員,集中在縣委辦公。

會前,姬世雄到周天辦公室征求了周天的意見,討論了辦公室人選。辦公室除了抽調五名援疆干部之外,根據周天的建議,另外又抽調建設局局長羅曉光、教育局局長居來提、財政局副局長呂建生、教育局曲漠、稅務局吳思思集中辦公。成立了項目援疆工作組、教育援疆工作組、社會主義新農村示范建設組,高明負責項目組,居來提負責教育組,羅曉光負責新農村示范組。

常委會順利通過了周天和姬世雄做出的方案。塔河縣援疆工作從調研階段進入了全面開展工作階段。

姬世雄開始轉變對周天的態度,經常和周天商量工作。這天,姬世雄又到周天辦公室,商量下一步的援疆工作計劃。

姬世雄道:“周天書記,援疆工作三年規劃由我來負責,你是不是把精力更多放在多浪村的社會主義新農村試點和項目建設上?”

周天道:“援疆規劃是個重點。你那么多工作,還是我多干點吧。”

姬世雄誠懇地說道:“周天書記,你只要把項目總資金計劃出來,把項目建設內容提供出來。縣政府資料齊全,也有人,我來做規劃。我看你還是騰出一些精力做做調研,把一下方向。以前,我是不太愿意參與援疆的具體事宜,可是縣長批評了我,要我主動分擔你的工作,支持你的工作。再說,本地干部也聽我的,就會推進工作的速度,你有事只管吩咐,我來干。”

周天明顯感覺到了姬世雄對自己態度的轉變,說道:“好吧,就是工作各有側重,一起干,你多干點具體的,我負責面上的工作。給我提個建議,示范村的工作應該從哪方面入手?”

姬世雄道:“示范村的工作不是什么難事,重點就是修學校,修路建房,改變村容村貌,經濟上提高土地利用率,提高棉花單產,增加農民收入。”

周天不置可否,婉轉說道:“這樣干,也不難。可是怎么才能做出實實在在的業績,把傳統的輸血功能改變成輸血和造血齊頭并進?”

姬世雄道:“援疆工作要有切入點,重點是項目,是資金。”

周天道:“上次我向黃成華副書記匯報我們塔河縣的援疆思路,黃副書記就批評了我,說我的思路不開闊,要我圍繞塔河地區新型工業發展、現代旅游發展、現代農業發展的大格局思考援疆工作。這些天我也考慮了一下,不知道成熟不成熟。”

姬世雄想了想,說道:“你的想法不錯,但是不是有點太高?多浪村就是一個小村莊,哪里能承載那么多內容?”

周天道:“我是這樣考慮的,我們要分析多浪村的哪些產業有哪些優勢能夠和地區的‘十一五’規劃的布局對接。第一,多浪村地多人少,可以進行農業產業調整;第二,多浪村是傳統的穆塞萊斯之鄉,可以圍繞傳統手工藝向現代工業轉變,進行招商引資,建酒廠;第三,多浪村是刀郎木卡姆的故鄉,可以發掘民族文化,發展鄉村旅游業。至于修路、建房、修學校都是必須干的,但不是主要的。”

姬世雄對這個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援疆書記刮目相看。其實姬世雄也這樣想過,但是苦于資金,苦于多浪村落后的現狀,就覺得這些想法不切實際,因此,沒有深入思考過。才來了沒多久的周天,就把這些問題思考得頭頭是道。姬世雄佩服周天的工作思路,覺得援疆干部確實具有超前的發展理念、系統思考的思維模式,而且表現出一種超然的大氣。在姬世雄看來,在多浪村投入五百萬元就不錯了。可是周天似乎一點都不為錢擔心。錢是新疆干部最看重的,而上海援疆干部看重的卻是發展思路、發展布局、發展后勁,和上海人給姬世雄留下的小氣精明的印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主站蜘蛛池模板: 北川| 云林县| 页游| 大邑县| 鸡东县| 漾濞| 孟州市| 阿合奇县| 贞丰县| 漳浦县| 上杭县| 喜德县| 乌鲁木齐县| 张北县| 平利县| 富蕴县| 拉孜县| 甘南县| 徐水县| 安塞县| 屏东市| 闵行区| 天镇县| 清河县| 永顺县| 旌德县| 桂东县| 通州区| 岳阳市| 南平市| 绥滨县| 双辽市| 丰城市| 剑阁县| 绥芬河市| 高清| 桃江县| 商南县| 嵩明县| 北京市| 交城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