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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地委書記的期待

  • 援疆兄弟
  • 鞠利
  • 8873字
  • 2020-05-06 17:16:07

7月的塔河,驕陽似火。

按照縣委的安排,塔河縣常務副縣長姬世雄與縣公安局局長武文韜前往地區賓館,迎接周天帶領的上海市援助新疆塔河縣聯絡組的五名干部。

周天來塔河縣的消息,姬世雄早就知道了。他的發小田正說起過周天的事。田正是姬世雄的好朋友,高中畢業以后,田正考上上海政法學院,畢業后回到新疆,事業上沒有什么起步,于是辭職下海,到上海闖世界,娶了個上海姑娘成家立業,混的還算出息。田正也是二軍三五九旅的后代,他父母與姬世雄的父母并不認識,但他爸爸卻是周天父親的戰友。那時候,二軍進軍新疆,后來的少將周副院長那時候還是個連長,田正的爸爸是一名戰士,由于不在一個連隊,周云海和田正的爸爸雖然認識,但沒有多少交往。后來,周云海調到東海艦隊,一步步高升,田正的爸爸留在塔河地區,彼此的空間拉開了人生的距離,兩家也就沒了來往。田正回上海后,一次偶然的聚會認識了周天。因為父輩曾經有過的屯墾戍邊的經歷,兩個人成了朋友。

周天來之前,田正給姬世雄打來了電話,告訴他:自己的一位叫周天的大哥要去塔河縣援疆,也是三五九旅的革命后代,希望姬世雄能照顧周天。

姬世雄對前幾批上海援疆干部也有一些了解。對上海援疆干部,他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不怎么喜歡,也說不上討厭,總是感覺上海干部精細了點,而且優越感太強,對新疆的干部有一種不想了解的冰冷態度。偏偏姬世雄的妻子何可兒又是個上海知青的后代,雖然結了婚,生了孩子,但可兒就是不愿回新疆。姬世雄對可兒的做法也無可奈何,夫妻間遠隔萬里,過著牛郎織女的生活,這也是姬世雄無法訴說的心病。所以姬世雄幾乎不向外人談論自己的家庭,調到塔河縣工作以后,塔河縣的同事要么以為姬世雄是離婚單身,要么以為姬世雄是個鉆石王老五。每當同事問起姬世雄的家庭情況,姬世雄總是不置可否。因此,一些好事者編撰了關于姬世雄婚姻的不同版本,姬世雄從來不做辯解和說明。

地區的黨政主要領導陪同上海援疆干部吃過早飯,把每個縣聯絡組的同志分別送往各縣迎接的專車。姬世雄和武文韜站在塔河縣接送車輛邊,考斯特面包車正面玻璃上掛著紅色綢緞扎起的大紅花,車的兩邊貼著紅色的標語:

上海援疆功在千秋,浦江塔河魚水情深。

武文韜說道:“書記旁邊那個戴眼鏡的領導應該是上海聯絡組的組長。”

姬世雄點點頭,說:“架勢有點像。”

武文韜是個標準的西北漢子,一米八二的個子足足比姬世雄高出了十厘米,一身黑色的警服把他身上的威武英氣襯托得淋漓盡致,站在他旁邊的人有一種天然的安全感。姬世雄三十五歲就當了副縣長,自信、相貌英俊,一副不怒自威的霸氣寫在臉上。姬世雄故意和武文韜拉開一定的距離,以免和武文韜說話時仰頭看他。

姬世雄叮囑道:“保護上海援疆干部,是你們人民警察義不容辭的責任啊。前幾批援疆干部都順順利利回到了上海,對這批塔河縣的援疆干部,可要重點保護啊,不能馬虎。”

武文韜趕緊立正,聲音洪亮地說道:“縣長,你放心,有我文韜在,保證萬無一失。”

姬世雄看看武文韜,沒有說話,心想:我只是聊天,武文韜卻好像一副接受艱巨任務的態度,自己的干部確實很實在、很靠譜。

姬世雄看著援疆干部,自言自語道:“水駱駝走不出塔克拉瑪干啊。”

武文韜會意地笑起來。新疆人知道,在外人眼里駱駝耐渴、耐旱,號稱“沙漠之舟”。實際上,在草原長大的駱駝叫水駱駝,進了沙漠作用也就相當于一匹馬,不能長途跋涉。只有在戈壁放養的駱駝,才是沙漠里的主要運輸工具。

上海援疆干部領隊叫黃成華,任地委副書記。他給地委書記張世俊介紹了周天等援疆干部。地委張書記戴副眼鏡,看起來像個教授,可是言談間又露出威嚴,放射出強烈的氣場,十分有感染力。他們來到塔河縣的迎賓車旁,互相握手。張書記一臉嚴肅,對姬世雄說道:“姬世雄,地委把塔河縣援疆干部一共五名同志交給你了。首先要管好安全,其次要管好生活,然后開展工作,要讓地委放心,讓上海人民放心,明白嗎?”

姬世雄道:“請書記放心,保證完成使命。”

對援疆干部,姬世雄態度冷淡而沉默。剛才見書記時陽光燦爛的笑容和謙卑禮貌的樣子一掃而光,判若兩人。周天客氣地與姬世雄握手,向他介紹援疆干部。姬世雄和瘦個子眼鏡握手時,眼鏡還在用上海方言閑聊著,說道:“早上辰光聽其他援疆阿哥說伊拉新疆干部喜歡坐牛頭,我以為伊拉坐的都是老牛車,原來,伊拉把豐田越野車叫牛頭,乖乖,原來農村把老洋氣的進口車當牛車叫,虧伊拉想得出,咯名字聽起來老戇。”姬世雄看了看說話的小伙子,也就三十出頭,白白凈凈的面容,瘦瘦高高的,戴了副無邊近視鏡,上身一件淡綠色的T恤,下身休閑褲,腳上一雙棕色的樣子好看的布鞋,說不出來的干凈,一副大都市的小白領模樣。姬世雄瞥了一眼眼鏡,心想:這真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上海小男人。姬世雄非常不客氣地抽回了剛握著的手,表現出明顯的反感。

沒有人知道姬世雄能聽懂上海方言。

周天依次介紹:“這位叫陸地,在縣醫院任掛職副院長。這位叫高明,在縣委辦公室任掛職副主任。這位叫金立,在縣教育局任掛職副局長。這位叫王亮,在縣二中任掛職副校長。”

金立二十八九歲的樣子,一米七五左右,非常精神,笑瞇瞇的,穿牛仔褲,一副休閑著裝,充滿朝氣。高明三十多歲,個子略高,圓臉,戴副眼鏡,一看就是機關干部。王亮是一個沉穩的中年人,也戴副眼鏡,踏踏實實的感覺。

姬世雄道:“歡迎大家來到塔河縣援疆。請上車吧,不要耽擱書記的時間。”

姬世雄毫無表情地把手伸向車門,做出請人上車的姿勢。周天一行向送行的領導揮揮手,坐進了面包車。

姬世雄給周天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初次印象,冷淡而又有點不尊重人。特別是姬世雄和陸地握手時急急忙忙抽出手,好像怕傳染上疾病一樣。周天看著新疆干部的做派,心里升起些許不舒服的感覺。上下級,級別分明,態度也分明,有種冬天里握了節生鐵在手的感覺,干冷而堅硬。一路上,周天不多說話,沒有想象中問寒問暖的一幕,一種不屑和怨氣漂浮在心中。

由于正在修路,從地區到塔河縣原本一個小時的車程走了兩個小時。考斯特面包車在顛簸的道路上蛇行。前面汽車揚起的灰塵從路中間像海潮一樣向后面的車道撲來,向公路兩邊散開,五十米的距離內幾乎看不到前方的物體。不時有馬車和拖拉機迎面駛過,穿行在迷霧一般的塵土里。坐在車里,你能夠感覺到坐在馬車上和拖拉機上的人仿佛窒息。路邊整齊的白楊樹沾滿土灰色的塵土,綠葉被塵土覆蓋著,在陽光下了無生機地耷拉著。陽光顯得格外熾熱,車廂里彌漫著干燥的塵土氣味。

考斯特面包車里只坐了周天、陸地、金立、高明、王亮五位援疆干部。按照禮節,姬世雄應該陪同周天坐同一輛車。但姬世雄以帶路為由,和武文韜坐在開道的牛頭車上。

陸地正在說話,不知不覺鼻血就一滴滴地流下來,金立趕緊用濕毛巾給陸地捂額頭,陸地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周天讓陸地把頭抬起,靠在車椅上。陸地面色蒼白,說道:“要命,要命,勿要死遢伊,死也死勿清爽。”

周天道:“別那么緊張,只是水土不服,氣候太干燥,我昨天晚上也流了鼻血。”

高明接著道:“我也流了鼻血。”

周天道:“上海男人到了新疆開始來月經了,嘿嘿……”

援疆干部都大笑起來。突然一個急剎車,周天從車椅上摔落到過道。司機不好意思地說:“一群羊竄上了公路。”

周天扶著車椅站起來,一只手拍著褲子上的土,說道:“今天晚上要吃烤全羊,我們還沒到,這羊就急著趕烤了。”

車廂里再一次爆出男人們開懷的笑聲。

考斯特面包車在塵土飛揚的公路上顛簸著前行。

到了縣委家屬院,辦公室的干部一會兒就幫周天他們安置完畢。高明住在周天的隔壁,其他三位援疆干部被各自的單位安排到單位的小區居住。姬世雄看了看周天的宿舍,房子仍然是上屆援疆副書記居住的那套房間,墻壁竟然沒有粉刷,上屆援疆干部的一個工作日程表還掛在墻上。姬世雄的內心生出一股無名火,他看了眼周天,也感覺到了他的不滿情緒。在縣委的分工里,姬世雄負責援疆干部的后勤保障。長期和上海干部交往,姬世雄知道,上海干部對細節是非常重視的。往往,你沒有說話,上海干部看看你做的事情,就會對你有了初步印象。新疆干部留給上海干部的感覺就是粗獷、粗糙。姬世雄對辦公室這樣草率地安排工作,既感覺自己在周天面前失了面子,又對下屬的無能憤怒不已。

姬世雄道:“條件不太好,請周天書記不要介意。”

周天道:“挺好,挺好,我原來以為住在帳篷里。看來和上海差不多,有門有窗,還比上海多了個院子,好,好。”

姬世雄道:“新疆地大,你這個院子還是小了點,將來要給援疆干部蓋個集中居住的援疆樓,那時條件就好啦。”

周天道:“把我們的工作日程表也掛在那棟樓里做個歷史檔案,嘿嘿。”

姬世雄道:“好的。周天書記,你休息,晚上四大班子給你們接風,我回辦公室處理一些事。”

周天話里帶話,把姬世雄揶揄了一句,姬世雄裝作沒聽懂。姬世雄離開周天的宿舍,黑著臉回到辦公室,把辦公室主任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晚上,在縣城邊上的果園里的葡萄園餐廳,塔河縣四大班子為上海援疆聯絡組的五位干部舉行歡迎晚宴。葡萄園餐廳是一個香港影星來塔河縣時就餐過的果園餐廳。為了擴大餐廳的知名度,餐廳老板把那位影星不同時期的劇照掛滿了餐廳墻壁,一時間游客爆滿,縣里的重要接待任務也就經常放在這里。

按照當地的風俗,進到餐廳的每個人都必須脫鞋而入。

這是一個按西部特色風格裝修的休閑餐館,餐廳面南背北,整個餐廳的地面鋪上了化纖的紅色地毯。正對著大門盡頭是主賓席,左右墻邊各鋪了三條和田純羊毛地毯,長長的兩排茶幾就成了兩條長長的餐桌,客人在茶幾邊盤腿而坐。餐廳中央空出的三十多平方米的空間就是供表演的舞臺。正面墻壁掛著巨大的和田壁毯,壁毯上繡著一群駱駝正穿越波浪起伏的沙漠,正中間掛著兩幅相片,一幅是香港影星的劇照;另一幅照片里,香港影星站在一群維吾爾族小學生的中間,摟著孩子們的肩膀,所有的人對著鏡頭燦爛的微笑。兩邊的墻壁上分別掛著三幅壁毯,一邊以胡楊、紅柳、綠洲為主題,一邊以蒼鷹、綿羊、駿馬為主題。

阿不來提縣長和塔河縣四大班子的主要領導陪著周天坐在沙發上。其他四位援疆干部由援疆對口單位的領導陪著,在茶幾的另一邊,盤腿坐在地毯上。茶幾一邊坐滿了各委辦局的主要領導,另一邊坐滿了參加演出的文工團的維吾爾族小伙子和姑娘們。餐廳里的人們興致勃勃,不時傳來歡快的笑聲。文工團姑娘的笑聲尖利而清脆,惹得人們不時側目而視。

阿不來提縣長是一個中等個子的維吾爾族干部,微胖,挺著一點將軍肚,臉膛紅潤,柔軟卷曲的頭發微微發紅,滿臉漾著笑容,親切而迷人。

大家彼此做了介紹。和藹可親的新疆干部讓周天感到少有的舒心,上午來塔河縣的不快已經煙消云散。大家商量了議程,由于縣委書記出差在外,晚宴就由姬世雄主持,縣長致辭,周天發言,然后開席。宴會期間,文工團將穿插著表演歌舞。

阿不來提縣長笑瞇瞇地和周天聊天。

阿不來提縣長說道:“山上的黃羊、戈壁的綿羊都吃草,援疆干部、新疆干部是一家。周天書記,新疆塔河縣就是你的第二故鄉,我們就是你們的親人,四大班子的領導都在這兒,我代表大家表個態:塔河縣的同志全力以赴支持援疆干部的工作,我們一起把援疆任務完成好,把塔河縣的經濟發展、社會穩定抓好。”

周天沒有想到縣長的普通話水平那么高,除了偶爾的幾個發音帶了一點維吾爾族人說漢語的口音,幾乎是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而且他發現縣上的維吾爾族干部全部用普通話交流,大家沒有任何隔閡的感覺,彼此之間就像一家人。來新疆之前,周天以為這里的領導人人都帶著翻譯,結果和他想象的大相徑庭。這些維吾爾族干部除了高鼻子大眼睛卷頭發的外表形象讓他感覺意外,但他們一張口,就仿佛來到了一個不分彼此的大村莊。

周天說道:“縣長,看你外表不是漢族人,一聽你說話,就好像到了我堂哥家。”

阿不來提縣長道:“托木爾峰再高都是聳立在天山上,維吾爾族人再漂亮都是中國人,我們維吾爾族人流淌的是中華民族的血液,我們就是兄弟,我們都是一家人。”

周天非常佩服阿不來提縣長的說話藝術,他覺得縣長說話不但講政治,還有點詩人的情調,幽默而不失端莊,和自己過去接觸過的同事有著奇特的區別,心中升起對這個民族干部的親近感。

宴會開始。等周天說完話,阿不來提縣長提議干杯,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五十克的酒杯,一個維吾爾族姑娘給所有的客人倒滿了56度的伊力特曲白酒。阿不來提縣長大聲說:“一、二,和諧!”在場的男男女女全體起立,齊聲高喊:“和諧!”一飲而盡,場面宏大,那和諧的呼聲震蕩胸腔,熱烈的氣氛在大廳環繞。

周天問道:“為什么喝酒要喊一聲‘和諧’?”

姬世雄解釋:“維吾爾族同志喝酒干杯時要高聲喊:好西!是維吾爾語‘干杯’的發音。因為漢文化的影響,大家習慣叫和諧,所有人都覺得叫著順口、方便、好聽,就這樣約定俗成了。”

周天點點頭,笑道:“呵呵,好聽、好記、好意境。”

周天被氣氛感染,一飲而盡,烈酒立刻使周天進入了一種暢快的狀態。其實周天在上海的酒量也只有二兩,平時在上海喝酒是抿著嘴一口一口慢慢品,沒有想到在這樣的環境下,也豪放地大口干杯。

主桌上的領導看到周天干杯了,也都仰頭喝干了杯中酒,每個人把酒杯底朝天向周天示意:酒已喝盡。周天拱手謝了大家,一起坐下,大廳里的氣氛熱烈起來。

其他援疆干部欲罷不能地端著酒杯。姬世雄看到他們的樣子,開始勸酒,說道:“援疆干部來新疆第一件事就是解決‘三個一’的問題:喝一瓶白酒,吃一斤烤肉,跳一支刀郎木卡姆舞。所以,今天也是你們的第一課,做了新疆人就得過這一關。”

金立和王亮猶豫了一下把酒喝了下去。陸地喝了半杯,倒了半杯在王亮的杯子里。姬世雄不依不饒讓陸地喝干了剩下的半杯酒,大家高興地鼓掌起哄。

姬世雄看著陸地,說道:“小伙子,酒風、牌風見人品,你可別援疆工作也只做一半啊。”

陸地剛想說話,看著姬世雄嚴厲的目光,沒敢吱聲。低著頭用上海方言對王亮說:“伊鄉下人把老酒當人參,一斤老酒要人命的,老戇。”

姬世雄看了一眼陸地,對陸地心生厭惡。

晚宴的一個主要儀式是阿不來提縣長邀請周天吃烤全羊。阿不來提縣長把周天邀請到擺在舞池中間的烤肉架邊,割下焦黃的羊唇,用筷子夾著送到了周天嘴里。一種從來沒有過的鮮香浸透了周天的舌尖,周天為新疆干部的豪爽真誠而激動,仰頭又喝了一杯吃烤全羊的動刀酒。沉穩帥氣的高明一直在拍照。

文工團的樂手們彈起了艾捷克、熱瓦普和卡龍琴,奏起了悠揚婉轉的刀郎木卡姆序曲。一位維吾爾族老人舒展歌喉,大聲歌唱,高亢嘹亮的歌聲由低向高在擴展,逐漸的,文工團的姑娘加入集體合唱,歡快的旋律變得越發急促。手鼓的鼓點一浪高過一浪,在座的男女互施躬身禮進入舞池跳起刀郎舞,舞者有節奏地走兩步一跺腳,上身微微搖晃,剛健有力,沉穩古樸。隨著旋律的快速起伏,舞者雙雙左右轉體,瀟灑歡快。最后,激昂的旋律越來越快,留下文工團兩男兩女的佼佼者踏步旋轉,將舞蹈推向最高潮。所有在場的干部,不分民族,不分男女,陶醉在刀郎歌舞的歡樂中。

姬世雄的舞姿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可。對面文工團領舞的姑娘端著一瓷碗滿滿的穆塞萊斯[1]敬姬世雄,姬世雄推脫,姑娘羞紅了臉,文工團的小伙兒們吹著響亮的口哨為姑娘起哄。周天看著尷尬的姑娘,為姑娘倒了一茶杯穆塞萊斯,為自己也倒了一杯,和姑娘商量著,為姬世雄解圍。姑娘點點頭,三人同時一飲而盡。大廳里人們齊呼“和諧”,為姑娘助威吶喊。

阿不來提縣長端了兩杯白酒,對著唱歌的老人施躬身禮,老人站起來回禮。

阿不來提縣長感慨道:“沙漠離不開胡楊,刀郎人離不開納賽爾大叔。”

納賽爾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教育局局長居來提告訴周天,唱歌的老人叫納賽爾,是巴亞宛鄉多浪村的支部書記,是刀郎歌舞的傳人,大家叫他木卡姆大叔。那個彈熱瓦普的四十多歲的高大維吾爾族漢子叫迪力夏提,是木卡姆大叔的兒子,也是巴亞宛鄉的鄉長。

周天看著胖墩墩的居來提局長笑起來。居來提天生一副憨態可掬的樣子,加上有點胖,說出的漢語夾著維吾爾族同志說漢語時特有的腔調,把平聲念成上聲,把三聲念成平聲,把四聲念成三聲,而且拖著長長的調子,就像周天心目中的維吾爾族巴依[2]。周天忍住笑意,說道:“新疆的歌好聽,舞好看,不愧是歌舞之鄉。”

居來提道:“跳舞的人是維吾爾人中的刀郎人,唱的歌是刀郎木卡姆,跳的舞是刀郎舞。刀郎人喜愛麥西來普就像白云和天空一樣無法分開,就像魚離開河水不能呼吸。”

周天覺得每個維吾爾族干部說出的話都有一種文學的韻味。話從他們嘴里說出來,不但沒有酸腐的感覺,還非常耐人尋味,非常動聽。周天突然有點喜歡上這里的人,白天那種沮喪和怨氣無影無蹤。周天在酒精的作用下,陶醉在粗獷的刀郎文化的氣息里,他覺得自己骨子里有一種激情與西部豪放的情調相碰撞,碰撞出一束束火花,讓他興奮不已。周天想起父親老周,大聲地笑起來。

地區召開援疆工作座談會,傳達上級會議精神,安排地區的援疆工作。

周天在會議上學習了許多新理論、新政策,激情澎湃。周天發現,援疆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簡單的事情,援疆工作是事關中國改革開放大局和穩疆興疆的國家戰略。周天感到自己過去的想法太簡單,而且十分幼稚,一種使命感和崇高感油然而生,有了一種為理想而發憤圖強的激動。

過慣安穩生活的周天,有時候對自己都不抱什么希望了。盡管對自己小人物似的生活有點厭倦,但在內心,周天也找不到什么解脫的方式,年輕時激情四射的熱情,已經被生活消磨得無影無蹤,對那種崇高的使命感追求的愿望變得暗淡。周天對現實充滿無奈,對未來不抱什么不切實際的想法。而援疆以后,周天就在思考一些嚴肅的問題,對人生有了一種新的認識。周天覺得,過去活得太過安逸,人生的理想也非常渺小。突然之間,周天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聽到了一些前所未聞的新理論,把他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一種讓人生升華的境界。周天為自己遇到了這個時代的偉大機遇激動不已。

開完會,周天去地區援疆聯絡組組長、地委副書記黃成華辦公室。辦公室里都是排隊等候黃成華的援疆干部。大約等了一個多小時,看看還有幾位干部要見黃副書記,周天就走了。走廊里碰上了從衛生間出來的地委張書記。張書記看到周天,對他點點頭,說道:“周天同志,來我辦公室坐一會兒,認認門。”周天有點誠惶誠恐,跟著張書記進了辦公室。秘書給周天倒了杯水。

張書記問道:“習慣新疆的氣候和工作環境嗎?”

周天回答:“書記,不是十分習慣,對新疆的環境不太適應,對援疆工作的精神也吃得不透,有好多陌生的東西,特別是對于援疆工作的重大意義掌握不好,也不知道工作從哪里入手。”

張書記道:“環境可以慢慢適應,工作要盡快進入角色。對援疆工作的意義和援疆戰略的理解要多加學習。周天同志,援疆干部使命重大,任務艱巨,援疆工作是西部大開發的一部分,也是國家大局。你要好好調查研究,了解歷史,做好定位,帶好隊伍,完成好援疆工作。”

周天覺得地委張書記隨意的幾句話,透露出當地黨委對援疆工作的期待,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于是說道:“書記,我一定虛心學習,努力工作,不辜負您的期望。”

書記笑了笑,神情緊張的周天逐漸松弛下來。

張書記說道:“周天同志,你們在完成歷史賦予你們的使命,不是我的期待,是黨中央的期待,全國人民的期待,上海人民的期待,新疆人民的期待。任重道遠,不可掉以輕心。你們的一言一行都不是個人的事情,而是這個時代發展的一部分。”

周天道:“書記,您在大會上也說,要我們有歷史責任感,我現在都覺得,自己在創造歷史呢。援疆干部目前都有一種心理的變化,突然一個小人物,一個普通的人,走進了一個大舞臺,仿佛在合著歷史的腳步飛奔。大家都有一點平凡的生活變得偉大起來的感覺,還有點轉不過角色。”

張書記道:“你現在是一個縣的副書記了,還負責一個縣的援疆工作,看問題就要有高度,做事情也要結合當地實際。”

周天道:“我對新疆的歷史一點都不了解,我以前以為新疆都是民族干部,來了一看有不同的民族。”

張書記向周天簡要介紹了新疆和塔河地區的歷史和現狀,說道:“新疆是不同民族聚集的地區。新疆的歷史就是一部維護祖國統一、保衛西部邊陲、建設發展新疆的歷史,是各民族融合發展的歷史。上海援疆干部是這段歷史建設過程中的一員,在書寫新疆新的發展史。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代中央領導集體開發戈壁,建設新中國。新疆和平解放初期,1954年,中央做出屯墾戍邊的戰略決策,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正式成立,新疆的十萬五千名駐軍官兵,連同家屬在內共十七萬五千人集體就地轉業,那是一件新疆歷史發展的大事件。”

周天興奮地說道:“書記,我父親1950年到1953年也在塔河工作。”

張書記說道:“是二軍的那一批!王震將軍的鐵軍。歷史就是這樣巧合,你父親那個時期算第一段歷史時期,你來新疆,是完成你父輩未竟的事業。新疆是一個傳奇的地方,是一個有故事的地方。”

周天說:“我父親就是為了新疆情結逼著我來新疆的。”

張書記感嘆道:“是啊,大上海,過日子比這兒滋潤多了。”

周天說:“上海人少一些闖蕩世界的勇氣,小資情調濃一些。”

張書記表示不同意:“我看也不都是這樣。60年代,十二萬名上海、江蘇等省市的知識青年來到新疆,一批上海人進入塔里木盆地,開墾荒蕪的戈壁灘,他們是獻了青春獻子孫,哪有什么小資情調!完全都是革命浪漫主義情懷。現在,地區的許多漢族干部都是兵團人的后代,也有上海人的孩子。從1997年至今,中央已先后為新疆選派了六批共三千七百多名援疆干部支援西部建設,上海就是對口援建塔河地區。”

周天說:“書記,我們遇到了一個好時代啊。能來新疆援疆,是我們一生難得的機遇。”

張書記說道:“何止是個好時代。實施‘穩疆興疆、富民固邊’的國家發展戰略,你們就是這個偉大時代的弄潮者,你們處在一個壯麗的時代。”

和塔河地委張書記一席交談,周天深感獲益匪淺。張書記對政策的把握高屋建瓴,對工作的要求,不但有原則的安排,而且都是基于當地實際,結合歷史來深入思考,眼光長遠、獨到,不由得讓周天多了幾分敬佩。來到新疆的第一個感受是干部的水平和能力非常高,給人一種時不我待的使命感,有一種舍我其誰的大氣魄。在經濟相對落后的新疆,干部的大局意識、國家意識、發展意識、民生意識和穩定意識一點也不落后,這些干部充滿了對這片土地的熱愛。

離開張書記的辦公室,周天有一種非常榮幸的感覺。作為主要領導的地委張書記,單獨給周天上了一堂援疆歷史課和政治課,讓他有一種千載難逢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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