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稍寂,卷了一堆碎雪撲人身邊,只覺骨寒身冷。
陳酌咧了咧嘴,臉色有些難看,“真要撿肋骨啊?”
這女尸的白骨上還連著皮肉,這么往外一拿,只怕景象很不好看。
鄭然然挑了挑眉看陳酌,笑問:“要不陳大人來?”
陳酌連連擺手求饒,一步退出去老遠。
鄭然然笑笑,也只是嚇唬嚇唬陳酌,并沒真打算讓他做這撿尸骨的事兒,又側首想了一會兒,思量道:“既如此,陳大人幫我做件旁的事兒吧。”
陳酌連連點頭,“只要你不讓我撿骨頭,別的都好說。”
“好說好說,你去這附近的農戶家里買一口大鍋,再打些水來燒火煮上。”
陳酌一愣,疑惑道:“這不是急著驗尸嗎,你要什么鍋,還有時間在這兒吃東西不成?”
鄭然然不解釋,只催促他:“快去快去啦,可要緊呢,我急著用,記著不要借鍋,直接買一口來,要大一些的!”
陳酌無奈,便在鄭然然的催促下去尋大鍋,另一頭兒關紹與江玠已經開始挑揀鄭然然吩咐的肋骨了。
鄭然然回頭時正看見江玠和關紹一左一右蹲在棺材邊兒,正伸手將里頭的肋骨拿出來。
鄭然然方才吩咐的是關紹,如今看江玠主動上前去幫忙,便想起昨日他們勘驗唐氏尸身的時候他也是這般親力親為,心中不由地對江玠增生了幾分好感,看樣子這人也并沒有想象中那么不近人情。
鄭然然笑了笑,卻沒說太多,只見江玠已經伸手取了尸體左側的肋骨,尸體皮肉已腐,江玠又是習武之人,輕而易舉就將那塊骨頭取了出來。
眾人不由地抬頭去看,陽光雖說算不上明媚,但還是將那塊白森森血糊糊的肋骨照了個清清楚楚。
太陰森恐怖了……
鄭然然上前從江玠手中將那肋骨接過,地上都是皚皚白雪,她便未尋布帛,直接將那塊肋骨放在了雪地上。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江玠和關紹將尸體胸部的肋骨盡數挑揀出來交到了鄭然然手中,其余眾人原本以為鄭然然是將那些骨頭信手而放,看了一會兒才發覺她放的有規律,竟是按照這些骨頭原本就有的位置又將之擺在了雪地上。
可嘆她從江玠和關紹手中接過骨頭未做思量便放下,竟是瞬息之間就看明白了這塊骨頭應該被放在哪兒。
她是大昭朝臣之女,汴京城里聲名赫赫的飛揚跋扈大小姐,精通驗尸之道不說,竟還對尸骨如此熟悉,思來令人稱奇。
今日紀棠沒打算同李母說明白此來驗尸的真實目的,是以廣平府的老仵作沒有跟來,但他若是來了,想必也會驚奇吧。
眾人正思量著,卻聽那廂觀察骨頭的少女忽然問出了聲:“陳酌大人還沒回來?”
眾衙差面面相覷,這樹林外頭就有農戶,陳酌帶了錢去的,買口鍋怎么用了這么多時候?
紀棠皺了皺眉,吩咐邊上兩個衙差,“你們兩個去尋一尋他。”
鄭然然嘆了口氣,擺手道:“可真指望不上”。她撂下這話就回身但工具箱里找出來一把刷子,便又蹲下一邊用解剖刀剔去肋骨上的皮肉,一邊用刷子輕輕掃干凈。
紀棠凝眸看了一會兒,似來了興致,“你這是……”
鄭然然頭也不抬,只自顧自的答:“我懷疑她的骨頭上有傷,所以要仔細驗一驗,紀大人,您快想法子催一催陳酌大人,沒有鍋不行。”
她身后,江玠皺了皺眉,“驗骨與鍋有什么關系。”
衙差們豎了耳朵去聽,心道江校卿可算是把他們心里頭的疑惑給問出來了。
然而鄭然然卻并沒有這么快解答這個問題,只自顧自地低頭去清理骨頭,一直等到陳酌回來——
陳酌與那兩個衙差一同回來,手上拎著一口破舊的鐵鍋,他急急忙忙跑回來,大冷天里額頭上出了一層密汗。
紀棠笑問他:“怎么去了這許多時候,大伙兒可都等著呢。”
陳酌氣喘吁吁的將那鐵鍋往雪地里一放,“遇上件事兒,就多打聽了幾句,那個……”
他正要說打聽了什么事兒,卻被鄭然然清脆的聲音給打斷了,少女提著裙子過來,打量了那口鐵鍋一眼,滿意的點了點頭,“不錯不錯,這鍋夠大,肯定夠煮,快點燒水吧。”
陳酌被她一通話說的懵了。“煮……煮什么?”
鄭然然眨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看眼前一群懵在當場的眾人,伸手指了指身后那碼放好的兩排肋骨,一本正經地答:“煮骨頭啊。”
眾人一默,連同江玠和紀棠都忍不住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此事怪他們自己,鄭然然從來舉止新奇,故而他們今日聽說她要陳酌去買一口大鍋的時候也并沒有深想,或者說也并沒有將這口鍋與那森森白骨聯系在一起。
如今想想也是,鄭然然要驗那骨上有沒有傷口,便要將上頭牽連著的皮肉清理干凈,她方才已經用解剖刀剔去了許多,但若要真的清理干凈,煮骨會快的多。
這下子,所有人都明白了一開始鄭然然為什么要囑咐陳酌去買一口鍋而不是借一口鍋了。
莫說這口鍋日后定然不會被人再用來烹煮食物,恐怕今日在場的人下輩子都不想再喝一口骨頭湯了!
這一點,鄭然然自然明白。
她看著衙差們忙忙碌碌,拾了柴火生了火,又將那口鐵鍋架上,而后捧了碎雪入內,開始燉水。
隨著鍋里水汽蒸騰,所有人的心都越來越沉重。
鄭然然見水開的差不多了,便回身將那些肋骨仔細撿了回來,她一趟抱不過來,江玠便又過去幫忙。
鄭然然沖江玠笑笑:“江大人,我勸一會兒您還是離遠點吧,這味道可不是閉氣不閉氣的事兒了,眼下就要過年了,我怕您吃不上肉窮一年。”
江玠似不在意,只淡笑著與她同行,“你都不怕,我害怕什么。”
鄭然然“嘶”了一聲,將手上的骨頭置去鍋中,看著血肉在開水之中燉煮,由紅到白,忍不住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