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風雪稍停,一輛馬車出了廣平府的后門。
駕車之人為關紹,是被江玠親自敲了家門喊回來辦事的。
他靠在車轅上打著盹兒,任憑馬車往城門處去,一張自認為英俊至極的臉上是滿臉睡不醒的疲憊不堪。
身后車門忽然被打開,關紹險些摔到馬車里,這一下子就來了精神。
江玠冷冷地聲音在耳畔響起:“出城后去林家在山里那塊林地。”
關紹連連應下,再不敢打馬虎,提了十二分的精神駕車。
馬車里,鄭然然笑吟吟地聽著兩人對話,關紹的聲音傳過來:“大人與鄭小姐要去林家的墓地,是要驗林大人家小姐的尸體?”
瓊歡四前汴京城里已經有四人亡命,一人是買豆腐的李家姑娘,一人是繡娘唐氏,一人是名叫金芳的富家丫鬟,而身份最尊貴的,便是工部林侍郎府上的小姐。
關紹對此表示不解,案子找不到證據,江玠要帶鄭然然去驗尸,此事他能理解。可驗尸之舉畢竟不能為人接受。更何況這起案子的死者都是些女子,若要驗尸,人家姑娘的家人必定不同意,那幾個平民女子或許還好些,可以拿官威壓一壓,可林家的小姐身份可不一般,為何要先去林家墓地?
馬車門已關,只有江玠的聲音清清然傳過來:
“林家小姐生前許給了林相黨羽郭敬水之子,郭敬水為員外郎,林小姐庶女身份實為高嫁。林侍郎本想通過這場婚事巴結郭敬水繼而巴結林丙光,結果婚事不成,郭家不認林小姐,林侍郎亦氣急敗壞。”
江玠難得說這么多話,一時間聽的關紹有些愣。
雖說牽扯到一些朝堂上錯綜復雜的關系局勢,聽的人有些懵,但好在他理明白了:
林家小姐的死壞了林侍郎的好事,他心中氣惱,沒有好好操辦女兒的后事,只是草草葬在了自家山林之中。
聽江玠的口吻,似乎是不打算過問林侍郎,徑直行驗尸之舉了。
馬車里,一番朝政之論、黨爭之言、嫡庶之別聽的鄭然然一頭霧水。
這古代是麻煩,麻煩到自己都有些聽不懂了,但好在她并不關心這些事情,如今只對即將到往的林家林地有些期待。
山林驗尸,雖陰森森有些恐怖,但畢竟刺激當先,頗有樂趣可待。
這等心思,放眼整個大昭國恐怕也不會有幾個人敢想了。
她如何做想,江玠愣是沒瞧明白,只覺得眼前少女此時異常的安靜了些,安靜的他都有些不適應了。
“臘月十二,林家小姐的尸體在閨房里被發現,當時已經近子時,她的貼身丫鬟發現屋里的燈還亮著才進去查看,而后就發現林小姐小姐死在床榻上。臘月十三,是她出嫁的日子。”
鄭然然聽著江玠在自己身邊主動講述案情,不由地緩緩點頭,這等場景倒是與瓊歡的死大同小異,總之就是死在了出嫁前夕的。
不得不感慨:李洵的作案動機,實在是太大了。
山路難行,馬車上不去,關紹便將馬車停在了山腳下,與江玠和鄭然然一同徒步上山。
一路上,鄭然然唉聲連天。
“你們平時辦案也要走這么遠的山路?”
“很少。”
“那下了大雪也要外出辦案?”
“也很少。”
鄭然然一連兩問,得到的都是江玠不近人情的答語,索性癟了癟嘴,識趣地不再問下去了。
一旁的關紹了然一笑:“鄭小姐,我們校卿大人一貫冷言冷語的,您可別見外,這山上積雪厚,您可小心看路。”
江玠冷哼一聲,對關紹的打趣未多言語。
鄭然然會心一笑,專心致志提了裙子走路,山路本就難行,又趕上連日大雪,為免一不留神滑下山去,每一步都要走的小心翼翼。
待三人到了半山腰尋得埋林家小姐的墓地時,天邊已經泛了魚肚白。
鄭然然艱難的拽著江玠的衣袖邁上最后一步,而后便尋了棵大樹倚著——不動彈了。
江玠吩咐了關紹去確認林家小姐的墓,雖下了雪,但林家小姐下葬的時候關紹帶著衙差曾跟著來過,依稀還能記得,只去轉了一圈就回來說找到了。
鄭然然這才挪了步子跟著關紹與江玠過去,在看到那覆了皚皚白雪的孤墳一冢時怔了怔。
在馬車上的時候聽江玠與關紹解釋了那么多,她卻在這一刻才明白了為什么江玠敢肆無忌憚地來挖林家小姐的墳。
這兒是塊林地,墓前都有石碑,上頭歌頌了逝者生前功績,卻只有眼前這座新墳顯得寒磣的很,就一塊木頭碑,上頭粗枝大葉地寫著:林氏之墓。
只有個姓,未冠夫姓,也無名。
關紹已經拿了從馬車上帶下來的鏟子去挖墳,鄭然然卻還出著神兒:
這林家姑娘也不是自己要死的,她的死回了林家與郭家的婚約,可到底是林侍郎的親閨女,哪兒來的爹就這么狠心,人死了也不好好操辦后事。
江玠在鄭然然身邊立著,微微側目打量她,見少女擰緊了眉頭,心中似有猜測。
“古來長幼有序、嫡庶有別,你是鄭原的嫡長女,自然不知道身為庶子庶女的為難之處。”
鄭然然一愣,想起自己的妹妹鄭暮暮的端雅大方,依舊不能領會江玠這番話。
她歪了歪頭一臉認真地問江玠:“校卿大人似乎深有體會,你也是家中庶子么?”
江玠抿了抿唇,避開了鄭然然的目光,亦未再答她的話。
鄭然然目送著江玠行遠去幫關紹的忙,自己一個人又出了會兒神。
先前聽楊桃講過這個江玠,說是出身寒門,但有一身辦案的本事,自打來了廣平府便頗得紀棠的重用,廣平府三年贏得了不少的美名。
提起廣平府,人們第一個月剛起來的是紀棠,第二個就是江玠。
但至于他究竟有著怎樣的身份背景,又是如何無依無靠來到汴京還坐穩了廣平府校卿之位的,鄭然然還真沒聽別人提起過。
她看了看在前頭忙活的兩個人,心里琢磨著得找個江玠不在地時候問一問關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