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

石恒山抬手推開小姑娘的頭，笑著試探一句：“你怎么這么問？”

“昨夜突然夢到了?！崩钍缣N神情忽然感慨：“夢到你穿著鐵甲，在戰場上殺敵呢！還夢到你不小心被刺了一刀，就在這里……”她說著將手往下移了移，摸了摸左邊肋骨靠下的位置：“這里，流了好多血?！?

她的舉動讓石恒山眼神一暗，神情復雜。她說的沒錯，上一世他確實是在這個地方受過傷。那是他在臨死前打的最后一場仗，敗仗。

可她做的這場夢，也未必太過于真實巧合，竟然連這些細節都對的上？

“怎么了？”看他臉色有點不太對勁，李淑蘊關切追問一句。

“胡說八道?！笔闵胶芸旎剡^神來，神情自然地笑道：“我怎么可能上過戰場？”他想了想，順著她的話試探著問：“那你呢，我受傷了你在干嘛？”

“我在給你處理傷口?。　崩钍缣N笑了起來：“說來也奇怪，夢里我好像不是你夫人，像是一位暗戀你的茶館老板娘……估計是暗戀吧，你好像不知道的樣子?！彼f著裝模作樣的嘆了一口氣。

“你是茶館老板娘？”

這個夢這么真實的嗎？

“是??！”李淑蘊努力回想了一下昨天夜里的夢，解釋道：“好像你是從京城去了邊關到那里打仗的，我就跟著你去了。你去哪里打仗，我就去哪里開茶館……”

“你說什么？什么？”石恒山被驚的只會不停地重復這句話，他猛地翻身坐起來，目光灼灼的盯著她看：“你再說一次？”

“啊……”李淑蘊被他嚇了一跳，一個夢而已，何必較真？不過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補充解釋道：“就是在夢里，我好像一直在找人打聽你們軍隊的地方。軍隊要是駐扎下來，我就會跟在后邊賣茶水賣東西。你后來受傷了倒在街頭，還是我把你撿回去請大夫的呢！真是奇怪的夢啊……我怎么在夢里，還是那么喜歡你呢？”

原來如此！

原來最后的真相是這樣的！

聽她說著話，石恒山只覺胸膛有些發熱，像是有什么壓抑許久的東西在噴涌而出。時隔多年，他終于知道了當年所有的真相。

重生這一世，他查過林蒹葭，查過楊守明，查過太子殿下二殿下三殿下，只有李淑蘊，因為一直在自己身邊所以沒有多想。

可他怎么能不小心忽略這一點呢？

上一世，他到底為什么能在偏遠的邊陲小鎮碰到開茶館的前妻？又這么碰巧的被她撿回去……難道真的是巧合嗎？

他為什么沒有想過：她是一個和離了的獨居女人，為何不選擇留在京城再嫁，又為何不挑一個安全的地方開茶館，又為何要跑到那么遠的地方去呢？

原先他落魄潦倒沒有深究這些問題，都歸根于“巧合”二字，不曾想，李淑蘊出現在那里，竟然是因為他！

更有可能的是，也許上一世他們和離之后，她又默默的愛了他好些年……

想到這里，石恒山喉嚨一陣哽咽，眼眶竟然有些發酸。

可他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現在狼狽的模樣，不想讓她質疑自己為什么聽了一場夢情緒就會這樣激動。他抬手遮住她的眼睛，溫柔又悲痛道：“是因為你傻??！”

突然陷入黑暗，李淑蘊心里奇怪，抬手就要拿開他的手，嘴里嚷嚷著：“哎……哥哥你遮住我眼睛干什么，哎呀，只一個夢而已啊……唔……唔……”可她再也說不出話來，因為石恒山一手蓋著她的眼睛，湊過來深情又用力的吻她。

被遮住眼睛的李淑蘊不會知道，此刻吻她的男人，哭的有多么的悲慘，又是多么的難過。她只能通過情緒感受到，他這一次的吻比以往所有的，都要來的壓抑且深情。

直到有點點滴滴的濕意落在自己臉頰上。

他怎么哭了？

李淑蘊本來想說什么，可感受得到他顫抖的嘴唇和悲痛的情緒傳達蔓延在自己身上，她突然就什么也不想問了。

這有什么關系呢？李淑蘊心里想著。她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努力安慰道：“別怕啦，只是一個夢而已?！?

這不只是夢，這怎么能只是她的一個夢呢？這是他們曾經經歷過的生活。是真實存在的世界。這說明在他最絕望最落魄的時候，還有人不計前嫌的陪著他愛著他；這說明那時候的他從來都不是一個人，每次行軍出征，她都在；這說明，他仰頭望著林蒹葭把自己放在塵埃里時，也有人仰頭望著她。

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上一世他們具體是因為什么和離的，如今石恒山早已沒了印象。他們和離之后，他只知道她為娘家不容，后來自己離家出走了。至于之后的李淑蘊遇見誰，又經歷了什么，他一概不知?？删褪沁@個他沒有怎么放在心上的姑娘，一直陪了自己那么多年。

那時候的李淑蘊，該有多難過?。?

石恒山一面落淚，一面顫抖著吻她，心里喃喃道：

“你說的沒錯，是我上輩子對不住你，這輩子是來報恩的?！?

講過那一場夢后，石恒山就有些奇奇怪怪的，好像總是盯著她看。這一點李淑蘊也不太確定，因為自己寫字記賬時，總覺得有一道熱烈又深情的目光落在身上?？商ь^去看時，石恒山又是一副低頭看書的模樣。這樣反反復復幾次，實在讓她覺得別扭，后來索性就拿著賬本躲了出去。

可到了晚上吃飯時，又或者睡覺前，她又會發現石恒山奇奇怪怪的行為。

像是……野獸盯著獵物，生怕它跑了，又怕被獵物發現；有的時候好像在害怕什么，又像是在隔著人回憶什么很久遠的事情……整個人都顯得有點脫離人世，陷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連三天下來，她實在是憋不住了，趁著夜里兩人還不困，委婉的問出自己的疑惑：“哥哥，你這兩天到底怎么了？”

石恒山伸手抱著她，默而不語。他不想說他怕她夢到上一世所有的過程，他也不想告訴她，他害怕又一不小心回到上一世去，他害怕現在兩情相悅美好的日子是短暫的、是隨時會結束的，他甚至害怕如今的這一切，不過是瀕死前的一場夢罷了。

莊周夢蝶，到底哪一世是哪一世的夢啊！

石恒山越想越覺得不安，手里卻只能更用力的摟緊她：“說你愛我！”

李淑蘊笑了，她仰面拿額頭蹭他微微有點粗糙的下巴，親昵哄道：“到底怎么了？你以往不是這樣的??？”

“你怎么不說？”石恒山不悅，她為什么要換話題？

這人怎么突然這樣？李淑蘊無語，只能無奈順著他的話道：“我愛你啊?！?

話說的敷衍，石恒山并沒有聽出什么真情實意來。隨著時間的推移，年齡漸長，他發現自己越發開始對兩人十歲的年齡差介懷起來。如今他能因為上一世的事情，加上這一世的相處定下性子來和她共度余生，可李淑蘊還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她在成長、在變化，又沒有上一世的記憶，拿什么來保證她將來不會后悔、不會擺脫他？

一想到這些，石恒山就伸手捏著她的下巴，故意試探一句：“我把阿靳打發了?！?

“??？”李淑蘊有點懵。

阿靳是管家的兒子，自從她掌管家務以來，他幫了她不少忙。雖然阿靳性格跳脫活潑了些，可一直勤懇認真工作，又是哪里招惹了石恒山呢？李淑蘊不解：“你打發他做甚？”

“你不聽我的？”石恒山目光凜冽，固執的重復一句：“你不聽我的？”

李淑蘊瞧他這兩天情緒不太對，話說又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語。也就沒和他較真兒，她賭一賭說道：“聽的呀。但你要說出個理由來，阿靳是管家的兒子，我們不要得罪人呀！”

答案雖然不是他想聽的，但也挺讓人舒服，石恒山很快放松下來，又恢復了平靜的狀態，兀自轉了話題：“算了，我說著玩兒的。”

果然。

李淑蘊心里輕嘆一聲，卻笑著調侃一句：“我家哥哥怎么了，都會開玩笑了？”

被她這么一逗，石恒山老臉一黑，抬手捂著她的嘴道：“睡了?！?

轉眼間流年逝水，一年的時光一晃而過。這一年過年的時候，石恒山破天荒的有興致帶著李淑蘊出門看花燈和煙火。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同樣也來逛燈會的林蒹葭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石恒山。是時，他正在笑著給旁邊的小姑娘戴上一副小白兔的面具，細心又寵溺，系上帶子的時候，還不忘理了理她的頭發。

這個男人曾經是自己的。

她得到過，也失去過。曾經擁有的時候不覺得是幸運，直到失去了，才驚覺它的的可貴和難得。

林蒹葭一人獨立街頭，身后是幾個默而不語宮女，是這熱熱鬧鬧的人群，是這廣袤無垠的、燈火輝煌的夜空。她眨眨眼睛，努力不讓淚水落下，只愣愣地盯著他們看。

不料，石恒山很敏銳的捕捉到她的視線，他猛地回頭，看向了她。

再次四目相對，早已時過境遷。她是他人婦，他是別人夫。

石恒山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是輕輕點了一下頭，很快就偏過頭去，笑著接過了身邊人手里的糕點。

“你幫我拿一下啦！”戴著面具的李淑蘊興奮的像個小孩子，她蹦蹦跳跳的指一指前面：“我要去買那個小花燈！”

“你跑慢點，不要跑丟了。”石恒山已經回過神來，不再關心林蒹葭，一心照顧眼下的女孩兒：“滿大街都是兔子面具，我可認不出你來。”

李淑蘊笑嘻嘻的往前跑去：“我才不怕，你總會認得我的。”他的目光總在自己身上，這一點李淑蘊有恃無恐，十分得意。

他們二人很快消失在人海中。林蒹葭一個人又站了許久，待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這一年秋天九月，石恒山和李淑蘊的長子石崇豫出生。這孩子生的艱難，李淑蘊折騰了一天一夜才生下他，萬幸的是母子平安。

生產完李淑蘊體力不支，昏睡了一天才悠悠轉醒。醒來時，見石恒山正守在她身邊，整雙眼睛都熬的彤紅。后來李淑蘊才聽翠兒說，孩子一生下，小公爺看都沒看一眼，直接進了產房，看見她面色蒼白的躺在床上，差點就……

“就怎么了？”李淑蘊一邊哄睡兒子，一邊小聲問道。

“差點就哭了……”翠兒附在她耳邊說道。

李淑蘊不由莞爾一笑，輕輕搖著手里的小嬰兒。

石崇豫三歲的時候，李淑蘊又生下了二兒子石崇序。這個孩子的誕生對于整個榮國府來說意義非凡，直接打破了石家三代單傳的慘狀，他本人從小就頗受祖父祖母的寵愛。

待兩年后小兒子石崇舒出生時，大家已經對“兒子”見多不怎么“稀罕”了?？ぶ髂锬锖屠钍缣N都比較失望，怎么就沒有個女兒呢？

不過家里雖然有三個兒子，但并沒有預想的那么兵荒馬亂。畢竟三個兒子見了石恒山都會主動繞道走，父親的書房能不去就不去，除非母親也在，那就另當別說了。

田玉河后來嫁給了高家一位庶出的公子。聽說那位公子是個性格溫和不愛多說話的讀書人，成親不久后就考取了功名，被調到成都做知縣了。田玉河隨他赴任，從此遠離京城，很少回來。不過李淑蘊倒是收到過她寄回來的信和特產。也許是人長大了成熟了，她們兩個也漸漸不約而同的忘記了小時候的事情，長大了聯系反而頻繁了些，比小時候親近多了。

后來，李淑蘊還替她回去看望過一次張氏。那時張氏也蒼老了不少，她去時，張氏正歪在軟榻上打瞌睡。聽丫鬟們說，如今她老了眼睛不好使，看東西都隱隱綽綽的不清晰。年老色衰，老爺不常來，她也漸漸管不住家里的妾室，活成了一個空架子。

李淑蘊站在屏風前看著張氏一面摸索著拉開桌子下的抽屜，一面瞇著眼睛笑著說：“淑蘊你坐，我給崇序、崇舒兒拿點糖吃，拿糖……”

此情此景，讓她眼眶一酸，竟然有些想哭的感覺。

也是，比起生老病死、比起這悠悠歲月、人間百態，少年時的那一點愛恨又算得了什么呢？那時候大家都愛的轟轟烈烈，恨的刻骨銘心，可如今回過頭去看，往日如煙，又有什么是真正值得的呢？

“哎?！崩钍缣N含淚而笑，連忙應下，主動過去幫她：“母親，糖在哪里？我來拿。”

只這一聲“母親”，喊的張氏突然難過起來。她猛地握著李淑蘊伸過來的手，幾次哽咽組織語言，才顫抖著嗓音開口道：“淑蘊，我以前做了不少糊涂事兒……你……”

李淑蘊拍了拍她的手，安撫一句：“都過去了，母親?！?

臨別時，張氏在丫鬟的攙扶下親自送她們母子三人到門口。是時秋風簌簌，金黃色的樹葉漫天飛舞，又互相卷著落在地上。她微微弓著身子，看起來有點駝背，只笑著探頭道：“淑蘊啊，玉河不?；貋?，你要常來啊！”

她是寂寞的吧。

李淑蘊心想。

于是她點點頭笑道：“母親回去吧，有空我再來。”

在這三年后的初春，張氏突然病重，還沒等到田玉河從成都趕回來，就病逝了。

而這一世，石恒山是在七十六歲這一年去逝的，臨去前，他遲緩地環顧著四周的人：有他攜手一生的妻子，有孝順有成的兒子兒媳，還有他疼愛的孫子孫女……大家都在為即將離世的他痛哭。

這一世要比上一世好太多了。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泣不成聲的妻子身上，他緩緩地抬起手，握著她的手，輕聲說道：“聽說，情能定三生，我們這才第二……如果有來世，我……還能再見你嗎？”

李淑蘊哭著回答了他的問題，只可惜那時石恒山意識模糊，眼前逐漸一片花白，他已經什么也聽不到了。

她最后到底說了什么？

他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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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一，皇宮，盛夏。

八歲的石恒山牽著母親郡主的手，蹦蹦跳跳的走在去書館的宮道上。他興奮地仰起小臉問道：“母親，從今天開始我就要在這里讀書了嗎？”

“是，這是陛下對你的恩典?！笨ぶ鲪蹜z的摸摸他的頭：“你一定要好好讀書，和小伙伴們好好相處，知道嗎？”

“知道啦！”石恒山握緊了手里的小書袋，一臉嚴肅認真。

他被母親送進書館，拜過先生后，先生安排他坐在第一排中間的一個位置上，他乖巧的低頭整理書籍，等待著先生講課。

這時，先生拿起自己桌上的一摞書本，點名說道：“李小姐，請你把書發給大家?！?

聞言臨窗最靠前的一位、大約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利落起身，躬身行禮，聲音清亮：“是。”

石恒山下意識地抬頭望向自己的隔桌。

是時晨光清亮，溫柔的落在那位叫“李小姐”的女孩身上，給她渡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輝。她整個人被陽光照射的恍若透明一般，更顯得溫柔輕盈，柔美嬌媚。

她像個仙子哦！

石恒山不由看呆了。

李小姐很快根據名字給大家發好了書，走到石恒山身邊時，他呆呆地仰頭問仙子：“還沒有我的……”

李小姐溫柔一笑：“小弟弟，你是新來的吧？”

“唔?！?

李小姐將懷里的書放在他桌上，溫和說道：“先用我的吧?！?

石恒山低頭一看，書的封皮下方，有人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工工整整的寫著“李淑蘊”三個字。

原來她叫李淑蘊啊。

石恒山不由咧開嘴一笑。

在茂密青竹掩映下的書館里很快傳來了朗朗書聲。風吹著竹葉沙沙作響，陽光正好，落在竹子上，落在書館里，落在每一個讀書寫字的孩子身上，也落在偷偷扭頭看著李淑蘊的石恒山身上。

這樣美好的天氣，適合讀書，適合遇見，也適合一場暗戀的悄然發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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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等下會掙扎著試一下補發第十七章，發在大結局后，祝我成功。

2.全書完，暫時沒有番外，如果大家非常想看，可以再抽時間寫一點第三世的故事。

（撲街忙碌作者，估計不太可能有粉絲提議看第三世。）

3.期待大家的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