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濱東站的候車大廳像一鍋煮沸的餃子，“咕嚕嚕、咕嚕嚕”，人聲鼎沸，空氣污濁。郭子豪擠進來時，被眼前黑壓壓的人頭驚得愣了一下。五一假期前夕，這里匯聚了所有歸心似箭的人。

放眼望去長椅上早已座無虛席，連角落都被人和行李占據。門口空地處，有人鋪個塑料袋就席地而坐，有人把行李箱當凳子，甚至還有人裹著大衣直接蜷縮在地上睡覺，臉上寫滿了長途跋涉的疲憊。郭子豪轉了一大圈，才在一個柱子后面發現一個空位，趕緊過去坐下，長長吁了口氣。

時間剛過晚上十點，離他的K7115次列車檢票還有兩個多小時。他掏出耳機塞進耳朵，隨機播放到一個輕音樂歌單，里面大部分都是岸部真明、押尾光太郎的指彈曲子，然后閉上眼睛，試圖將周遭的喧囂隔絕在外。只有沉浸在旋律里，時間才不會顯得那么粘稠緩慢。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巨大的喧嘩聲將他驚醒。他摘下一只耳機，發現檢票口前不知何時已經排起了一條蜿蜒曲折的長龍，人們翹首以盼，躁動不安。廣播里終于傳來“K7115次列車開始檢票”的通知，隊伍瞬間像蘇醒的巨蟒般向前涌動。郭子豪趕緊背上包，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匯入隊伍的尾巴。

擠上車廂，找到自己的硬座靠窗位置，他松了口氣。對面坐著一個穿著皮夾克、看起來頗為精干的中年男人，一開口帶著濃重南方口音的普通話，正笑著跟他打招呼：“小兄弟，回家啊？”

“嗯。”郭子豪點點頭。

“我姓訐，訐杰，做建材生意的。”男人很健談，自來熟地遞過來一瓶礦泉水，“跑這邊談點生意。”

郭子豪道謝接過。當訐杰得知他是學建筑設計的大學生后，話匣子更是徹底打開，從鋼材水泥行情談到房地產趨勢，再談到未來的“合作機會”，滔滔不絕，眼神里閃爍著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和熱情。郭子豪聽得半懂不懂，只能不住地點頭“嗯嗯啊啊，對對對，沒毛病”地應付。

斜對面和旁邊是幾個跟他年紀相仿的男生，穿著緊身褲豆豆鞋切爾西，發型抓得很有“精神”，正熱火朝天地聊著游戲和抖手短視頻段子，時不時爆出一句“皮皮蝦我們走”或是“驚不驚喜意不意外?”，然后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他們很快拿出撲克牌，吆喝著打起了斗地主，還熱情地邀請郭子豪和訐杰一起。

郭子豪笑著擺擺手，卻很喜歡這種氛圍。這才是他熟悉的東北綠皮火車，嘈雜、熱鬧，充滿了煙火氣。旁邊一桌幾個半路結識的大哥已經喝上了啤酒，就著一袋花生米、一根豆腐皮卷大蔥侃大山，嗓門洪亮，笑聲爽朗。相比起來，安靜的臥鋪車廂反而顯得冷清無趣。

后半夜，車廂漸漸安靜下來。訐杰大哥最先扛不住，戴著耳機歪著腦袋 against車窗睡著了。旁邊那幾個精神小伙互相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哎，你看大哥睡著了還戴耳機，多難受啊，咱幫他摘下來唄？”

“輕點輕點，別給大哥整醒了……”

幾個人像做賊一樣，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不是剛要摘下來大哥頭側過去了，就是耳機壓住了，折騰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把那副耳機從訐杰耳朵上取下來，輕輕放在小桌板上。完成這項“壯舉”后，他們互相擊掌，竊笑不已。

郭子豪看著這一幕，覺得有趣又溫暖。他也漸漸抵不住困意，耳邊是細碎的聊天聲、火車輪轂與鐵軌有節奏的“哐嚓哐嚓”聲，像一首單調的催眠曲。他趴在小桌板上，沉沉睡去。

早晨的陽光透過臟污的車窗玻璃，刺得眼睛發疼。郭子豪迷迷糊糊地醒來，感覺渾身像是被拆開重組過一樣，脖子僵硬，腰背酸疼。最難受的是牙齒，因為自己后來睡姿變成抱著膀子腦袋自然的耷拉下去，一整晚無意識地緊咬著，現在滿口牙又酸又脹，像是被什么東西硌了一夜，難受到自己想放聲歌唱，回想起自己晚上去wc，看到過道那些無座的人他們是怎么熬過的這一晚？

他看了看手表，還有大概一小時就到站了。那幾個精神小伙也醒了，正輪流去洗手池洗臉。訐杰大哥也醒了，活動著僵硬的脖頸，看到桌上的耳機，愣了一下，隨即對那幾個小伙會心一笑。

臨近下車，訐杰要了郭子豪的QQ，拍拍他肩膀說：“小兄弟，以后畢業了想來南方發展，或者有啥好項目，隨時聯系哥！帶你裝逼帶你飛~”

列車緩緩駛入站臺，熟悉的鄉音透過車窗飄了進來。郭子豪深吸一口氣，仿佛已經聞到了家的味道。他隨著人流擠下車，踏上家鄉站臺的水泥地，疲憊瞬間被一種踏實感取代。

檢票出站，他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出站口外的父母。父親笑著揮手，母親則踮著腳，努力在人群中尋找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