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那年8歲，長得又黑又胖，兩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特別有神。那張小嘴兒整天叭叭不停地哇啦，好像她有滿肚子的話，不說出來就能憋個好歹是的。姥姥夸獎她，俺孫女嘴一份手一份兒的，像個假小子。男孩子能做的事情她都能做，男孩子做不出來的事情，她卻能做出來。不信？我說幾件事給你聽。
一天晚上，小妹神秘地對趙四丫說：“大姐，今晚我領(lǐng)你撈魚去，馬上要過中秋節(jié)了，大河里的大嘴鯰魚一球子一球子地往上躥，專吃水面的昆蟲。你若用手電筒一照，它們就奔亮來了，露出大扁嘴，等著你往出撈”。“我不去。河套里蚊子多，沒弄到鯰魚，卻被蚊子叮的滿身是包，我才不干呢！”“這你就不懂了，我有法子治蚊子，保管蚊子不敢叮你。”“有啥高招兒說出來聽聽。”“現(xiàn)在不告訴你，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天剛眼前黑，小妹就領(lǐng)趙四丫往河套奔。媽呀，蚊子真夠厚的，嗡嗡嚶嚶地往往臉上叮，往手上叮，往衣領(lǐng)子里鉆。小妹擼把野草，邊走邊甩。趙四丫也學(xué)她的樣子，真挺見效。別看蚊子兇，可它怕抽打，光嗡嗡叫，就是不敢靠前。
來到河邊，小妹不用手電筒照大嘴鯰魚，卻在草叢里來回晃動。“找啥呢？”趙四丫問她，“找艾蒿葉，咱多擼些艾蒿葉，那玩意驅(qū)蚊子才管用呢。”他倆在手電筒的光亮下，找到了一片艾蒿，便不停地擼艾蒿葉，不一會就擼了半筐。小妹說：“來照我的辦法做。”只見她把嫩艾蒿葉放在掌心里，啪啪地拍幾下，立刻聞到清新的藥香味兒。她把拍揉得變軟的艾蒿葉，不停地往臉上擦，又往手背上擦。趙四丫也學(xué)她的樣子，往臉上擦，手背上擦。就那么幾片艾蒿葉，就把蚊子熏跑了。趙四丫暗暗稱奇：“蚊子咋怕這玩意兒呢？”小妹按亮手電筒，往小河里晃。不一會兒，就見水面直翻花，條條波紋直奔手電光亮奔來。趙四丫仔細(xì)一看，媽呀，咋這么多鯰魚呢？只見水面上鋪了一層的鯰魚，都張著嘴等著要吃的。小妹拿出裝滿螞蚱的塑料袋，往水里一撒，立刻涌上來一群鯰魚你爭我搶。水面上攪得沸沸揚揚，像開鍋的熱水一般，嘩嘩地直響。這回趙四丫可有用武之地了，操起水撈子就往出舀魚。一下接一下，專挑大鯰魚往出舀。這波魚舀沒了，那波魚又上來了，就像趕集似的，那么熱鬧。
這時，趙四丫突然覺得肚子脹。一陣咕嚕嚕的聲響過后。她放了兩個屁，真是屁來屎就來。她告訴小妹：“你自己撈吧，我要上廁所。”“離遠(yuǎn)點，別臭著我。”說著，她把手電筒放在地上，把光亮對準(zhǔn)河面，又拿出一塑料袋螞蚱，撒向水面。立刻，又涌上來一波鯰魚你爭我搶。小妹邊撈鯰魚邊說：“你把艾蒿葉拿幾片，揉碎了，往屁股上抹。”果真見效，趙四丫蹲了10多分鐘，竟沒有被蚊子咬著。
等她來到小妹跟前時，她已經(jīng)把魚簍裝滿了。他倆抬著20多斤重的魚簍往家走。她好奇地問小妹：“這艾蒿葉這么神奇嗎？”小妹說：“這才哪到哪兒，耗子撈木楔——大頭兒在后邊呢！”
小妹知道她沒吃過河蚌肉，特意從河里撈些河蚌回來。他倆摳了一小盆河蚌肉，準(zhǔn)備晚上吃頓河蚌宴。
大人們都收割莊稼去了，得日落之后才收工。望著一盆顫巍巍的河蚌肉，趙四丫想顯擺一下手藝，問小妹：“你知道咋做河蚌嗎？”小妹搖搖頭：“只吃過，沒做過。”“那咱倆做做看，讓大人們也品嘗一下咱倆的手藝。”趙四丫自告奮勇地說。“我看行，沒啥難做的。做不好還做不壞嗎？熟了就行唄！”
他倆開始洗涮河蚌肉。趙四丫系上姥姥的圍裙，開始改刀。河蚌肉真的挺好切，比牛肉、豬肉好切多了。不裹刀也不沾刀。不過沒有切土豆蘿卜那般脆生、干爽。切一下冒出一股水。切完了一個河蚌肉，只剩沒切前的一半兒了。“咋這么多水？”“那還用問，水貨嘛，水當(dāng)然多了。”“那是爆炒呢還是紅燒呢？”“聽奶奶說河蚌這玩意不易爛，咱還是紅燒吧。”
趙四丫信小妹的話，第一次做紅燒河蚌肉。按照做紅燒魚的方法，切了些尖椒、姜片，又切了些蒜末，用以除膻腥味，然后爆鍋。爆炒了一會，添上些清水，蓋上鍋蓋。15分鐘后，就等吃紅燒河蚌肉了。
到揭鍋的時候了，“咱倆先嘗嘗。”小妹說。趙四丫嘗了一塊兒，小妹嘗了一塊兒。他倆咀嚼了10來分鐘，就是嚼不爛，不得不吐出來喂雞了。“咋能不爛呢？我見過大人做魚，最多也是15分鐘，咱也是15分鐘，它咋就咬不動呢？”趙四丫問小妹：“我見奶奶也是15分鐘做好河蚌肉。味道可鮮了，也有咬頭。讓我想想辦法。”
小妹從書柜里翻出她記錄的《秘方大全》，翻了好多頁，終于翻到紅燒河蚌的秘方。她見到小妹歪歪斜斜地記載著的民諺：“艾葉燒河蚌，簡單又快當(dāng)。味美似海鮮，蚌肉賽魚鰉”。“你記的這些都是聽誰說的？”“都是奶奶告訴我的順口溜。你就別問了，它比靈丹妙藥還管用。”說著，小妹抓了些干艾葉，放到鍋里說：“再等15分鐘，看它爛不爛。”
15分鐘到了，姥爺姥姥也從地里回來了。聽說趙四丫和小妹做了紅燒河蚌這道菜，不禁又驚又喜。她掀開鍋，舀了一塊河蚌肉，放在嘴里品嘗。禁不住贊嘆道：“這紅燒河蚌真香！我做了一輩子紅燒河蚌，也沒做出這個味道，你是咋做的？”“就是按照您的秘方做的。”趙四丫指了指小妹抄錄的秘方大全。姥姥聽罷笑了：“聽人勸，吃飽飯。這個秘方還是我從娘家?guī)淼哪亍Ｆ匠Ｎ易鲞@個菜時，都是趁人不備，抓起艾葉放到鍋里的，從來沒外傳過。”“那你咋還告訴我小妹呢？”“那是我不想把它帶到棺材里唄。我要是死了，你們照樣會燒河蚌啊！雖然不外傳，可咱家里還得一輩傳一輩呀！”聽了姥姥的話，趙四丫不住地點頭。心里默默地想，我一定得把小妹的秘方大全抄下來，將來必派上用場的。
一天，老姨抱著孩子來姥姥家。老姨說：“這孩子脖子上長個鼠瘡，天天流膿淌水的。到醫(yī)院讓大夫看，大夫說只能打消炎針，沒有其他辦法。”小妹聽了，又打開她的萬寶柜，翻出她記載的秘方大全。翻了一本又一本，沒翻到滿意的方子。急得她滿頭大汗，問姥姥：“你告訴我治鼠瘡的秘方，咋就沒了呢？”“你記在第幾本了？”姥姥的提示，小妹才恍然大悟：“對了，記在第5本上了。醫(yī)院的張院長借去看了，他說要寫什么民間驗方的論文用。”說著，小妹飛快地去鄉(xiāng)醫(yī)院取他的秘方大全去了。
不到半小時，小妹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回來了，又不停地翻著。不一會，小妹大叫起來：“奶奶，找到了！找到了！”趙四丫湊到近前一看，只見上面歪歪斜斜地寫著：“艾葉拌鴉糞，巧治鼠瘡病。慢火煎熬后，敷在病灶處。不出三五天，保你除病根。”
看到這個秘方后，全家人又驚又喜，驚的是烏鴉糞能治病？從古至今沒聽說過。喜的是，不用花大錢，就能治好小姨孩子的病了。“別瞎猜想了，偏方治大病。”姥姥一聲令下，讓趙四丫和小妹負(fù)責(zé)采集烏鴉糞。
村西頭的大楊樹上就有烏鴉窩。可怎么能弄到烏鴉糞呢？“有辦法了，咱倆把塑料布攤在烏鴉窩下。不出半天準(zhǔn)能接到烏鴉糞。”小妹說。趙四丫和小妹把塑料布攤在烏鴉窩下，就去林子里玩耍去了。
林子里是鳥的天堂。畫眉、云雀、黃鸝、白頭翁等各種各樣的鳥兒，在林子里鳴叫，你唱罷來我登場，好不熱鬧。趙四丫問小妹：“你會學(xué)鳥叫嗎？”“當(dāng)然嘍！各種鳥的叫聲，我都能學(xué)。不信？你聽。”說著，她小嘴一噘，學(xué)起畫眉鳥的叫聲。果然飛來一只畫眉鳥，東張西望的尋找它的同類，小妹卻不叫了。那畫眉鳥沒尋到同類，剛張開翅膀要飛走，小妹又“啾啾，啾啾”叫起來。小妹叫一聲，畫眉鳥答一聲，你一句我一句地嘮得熱乎著吶。畫眉鳥找到知音了，索性飛到小妹頭上的樹枝落下來，低頭看小妹。趙四丫高興了，對小妹說：“我想把它引下來，捉住它。”
小妹又學(xué)著畫眉叫起來，趙四丫悄悄地拿出彈弓，正要對準(zhǔn)畫眉打去時，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條大蛇盤在畫眉鳥的樹枝下，正伸長脖子要吞食畫眉鳥呢。小妹也發(fā)現(xiàn)了大蛇，她不慌不忙地說：“別急，我打它的頭，你打它的嘴。當(dāng)它張開嘴要吞畫眉鳥的時候，你就把彈丸打進(jìn)它的嘴里！”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大蛇張開大嘴時，趙四丫嗖的一聲把彈丸射出去。或者是因為趙四丫的彈弓拉力小，就見那大蛇嘴巴一閉，頭左右搖擺著，咕嚕一聲，竟把彈丸吞到肚子里，好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一樣，又躍躍欲試地向畫眉鳥撲去。就在這時，小妹的彈丸也射了出去。只聽啪的一聲，大蛇的頭被打碎了，滲出了鮮血，吧嗒吧嗒地往下滴。不一會大蛇翻白了，直挺挺地掉在地上。小妹撿起大蛇說：“知道我為什么讓你往大蛇的嘴里打嗎？我是想考考你的技法長進(jìn)了沒有。還真行，真打到它的嘴里了。”“那你咋不讓我打它的頭呢？”“我怕你打不準(zhǔn)，把它嚇跑了。咱中午就吃不到燉蛇肉了。”說著，小妹拎起死蛇，邊走邊說：“咱別玩了，得回來看看接到烏鴉糞沒有，可別誤了大事。”
他倆回到烏鴉窩下，卻見塑料布上啥也沒接到。小妹說：“這樣不行，得爬到樹上，把孵蛋的烏鴉轟出來，它才肯往外便糞。”一聽說爬樹，趙四丫高興了：“我上次去轟烏鴉，你在下邊撐塑料布接著。正好你再看看我爬樹的技藝長進(jìn)沒有。”小妹搖搖頭說：“不行！你的褲頭是名牌，刮壞了俺可賠不起。”“別管那些了，接烏鴉糞要緊。”趙四丫抱著樹干，猴一般的往上爬，爬到烏鴉窩旁了，孵蛋的烏鴉仍一伸脖一縮脖地往下看，就是不肯離窩。小妹說：“你折根樹枝往窩里捅，我就不信它不出窩。”趙四丫連忙折根樹枝，不停地往窩里抽打，可能是孵蛋的烏鴉抗不住襲擾了，呱呱怪叫著飛了出來。趙四丫忙喊：“小妹，快撐好塑料布，準(zhǔn)備接烏鴉糞！”可那憤怒的烏鴉并沒有便糞。卻像轟炸機(jī)般的俯沖下來，要啄趙四丫的眼睛。虧得她手中有根樹枝，若不然眼睛非被它啄瞎不可。烏鴉也就那么一沖一抓一掃，并沒啥大本事。趙四丫抓住它的規(guī)律了，舉著樹枝，待它到跟前再掃它。烏鴉剛飛到眼前，就照準(zhǔn)它的頭猛地一掃。它機(jī)靈的頭一歪，翅膀卻被她掃中了，掃掉了幾根羽毛。它像個醉漢似的，搖搖擺擺地飛走了。
趙四丫以逸待勞，還是那樣，等著它俯沖下來時，再狠狠地抽打它。沒曾想，它卻改變了戰(zhàn)術(shù)，剛要沖到我眼前時，卻來個大翻身，把頭調(diào)回去了，尾巴沖她張開了。不好！她見它張開尾巴下露出紅紅的屁眼兒，便急速的轉(zhuǎn)到樹后。虧得她轉(zhuǎn)的及時，那一攤臭烘烘的糞便，像下雹子似的全打在塑料布上。
烏鴉的計謀得逞了，呱呱的怪叫著又飛回來了，想故伎重演。她仍然像上次那樣，極速往樹后躲，沒想到這次失算了。狡猾的烏鴉沒有像上次那樣急著調(diào)頭噴糞，而是繞著樹干飛了一圈兒。她剛躲到樹后，正好被它堵個正著，就在它張開尾巴露出紅紅的屁眼兒一剎那，她舉起樹枝橫掃過去。可惜晚了一步，那熱乎乎，臭烘烘的糞便全噴在她的頭上、身上。趙四丫顧不得許多，抱著樹干往下溜。那烏鴉得逞了，一次又一次地向她頭上身上噴糞，待她溜到地面時，渾身上下已經(jīng)沒有孩子樣兒了。
小妹見趙四丫的狼狽相笑彎了腰，邊笑邊勸她：“別害羞了，快把衣褲脫下來，包在塑料布里。你衣服上的烏鴉糞，再加上塑料布上接的烏鴉糞，足夠用了。”哎？我的褲頭咋透風(fēng)了呢？低頭一看，褲頭已被樹杈刮開襠了，變成了超短裙！怪不得小妹笑得前仰后合的。
小妹脫掉上衣遞給趙四丫，說：“去到小河里洗洗澡，回來用我的衣服圍在腰上就行了。”她草草地洗了洗身子，把小妹的衣服圍在腰上。前后左右地看一看，嘿，真還挺美。自嘲地說：“長這么大，還真頭一回穿花裙子！”
到家后，姥姥早在院子里架上破鐵盆。盆下架3塊磚頭支著，盆下的干柴都添滿了，就等著烏鴉糞拌艾蒿葉煎熬了。
半個小時后，艾蒿葉煮烏鴉糞熬好了。姥姥用破罩籬清除殘渣，把盛在盆底的殘液倒進(jìn)破泥碗里。早午晚3遍，天天往小姨孩子的脖子上抹。也真夠神的了，沒出一個星期，小姨孩子脖子上的鼠瘡不淌膿水了。又過了兩天，長出嫩肉皮了。趙四丫更覺得小妹的秘方大全是無價之寶了，便把她的想法告訴了小妹。小妹說：“等開學(xué)前，我一定把我新抄寫的秘方大全送給你。”
果然，開學(xué)的前一天，小妹把她抄寫的秘方大全給趙四丫送來了。還設(shè)計個漂亮的封皮——一個光著上身的女孩，圍著一個花裙子。細(xì)看，那不就是趙四丫嗎？誰照下來的？“是小姑用老式相機(jī)照下來的。我把它當(dāng)作書皮，送給你做個紀(jì)念。”
至今，趙四丫仍珍藏的小妹送給她的秘方大全。沒事時，就翻一翻，便想起當(dāng)年小妹的聰明、伶俐、有心計。她想，小妹一定會成大器的。趙四丫真猜對了，現(xiàn)在小妹已是北京中醫(yī)藥大學(xué)的專家了。有很多科研成果已填補了中醫(yī)藥學(xué)的空白。想到這里，趙四丫找來紙和筆，想寫篇小文，追憶小妹的童年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