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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此情可待成追憶

陳雙這一路上走得小心翼翼,他生怕遇到秦家寨的賊盜,又擔心秦家寨已放話給其他山頭的強盜,沿途設伏。但只要一想到老家十里鋪還有洛彩鳳等著他,便歸心似箭,再沒什么能夠阻擋,巴不得即刻便趕到洛彩鳳的身邊。告訴她自己發了財,并向她求婚。

他心情輕松,甚至很愉悅。這次出門走鏢不順利,弄丟了鏢銀,還被朝廷列為通緝犯。這些不幸,使他十分難過。但想回家后再慢慢想辦法。他心中想著,總之不管遇到多大的磨難,只要還活著,事情總有轉圜的余地。

陳雙在夜里走得不多會兒,天便亮了。他不敢走大路,一怕遇到官差,二怕遇到強盜,因此只走狹窄的羊腸小道。白天也不敢多走,便藏在山間休息,放著馬兒吃草。等到夜間再催馬趕路,一路徑往東南而行。

定西府距離洛陽路程不過五百多里,但他也走了二十多天,才趕到洛陽的西邊。遙遙一看,見洛陽城雄踞一方。此時是后唐長興三年,后唐以洛陽為都,雖經不少戰火,仍繁華熱鬧。

陳雙的老家在洛陽北面十里鋪,他不敢白天從城中經過,躲在樹林里歇腳。到了傍晚,路上行人稀少了,才繞道向北。

陳雙從傍晚走到夜間,才趕到鄉下老家。他家是在十里鋪西一條小河的旁邊。夜色籠罩下,小山村顯得格外寂靜,燈火已熄,想來鄉民們白天忙于農事,都很累,天一黑,吃過晚飯便即入睡。養精蓄銳,等待第二個黎明。

陳雙自小便在此生活,這個小小的村落里隨處都有他生活的痕跡,也印下了他無憂無慮的童年。在哪個山洞里躲過貓貓,在哪棵大樹上發現的鳥窩,一切就像是昨天才發生的那樣新鮮。

這里遠離塵囂,民風淳樸,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那樣的簡單而又誠摯。假如張三掉了一把鐮刀,給左鄰右舍一講,很快就將傳遍村子。人們紛紛會關心地問:“你今天帶著鐮刀去了哪些地方?好好回想回想,是落山溝里了,還是落在草窟窿里了?”、“也不要太著急,說不定你的鐮刀是落路上了,有人去山里做活,回來定會看到。等他那邊放出消息,說撿到你的鐮刀時,你再去拿回來。”

這里的人不會過多地計較,假如王二家的牛跑出去吃了李四家的麥子,李四的老婆會狠狠地咒罵一頓,揚言要索賠。但李四卻勸說‘清明前還借他家的牛來犁地。’李四的老婆一聽,索賠的話便收起不提,嘰里咕嚕抱怨一陣,火氣消了不少。再等王二提著兩斤白酒,背著幾袋子麥面上門道歉時。李四家將王二的麥面退還,炒上幾盤小菜,把酒喝了,道理講了,這事也就算過去,芒種、秋收時節又相互幫助。

這里的家長里短都瞞不住。大到某家的讀書郎上京趕考,高中狀元。小到某家吵架,甚至是雞飛狗跳、燕子砌窩這類小事,都會成為田間地頭人們熱聊的話題。

陳雙想到這些,心中便覺恬靜安寧。他想:“江湖中人算計太深,爭得太兇,也很不要臉。從今往后,我也不做什么鏢師了,便在這里度過余生。只要過得心安理得,踏踏實實,縱然一輩子默默無聞,也是快樂的。”

他只覺得與世道離得越遠,紛亂就會消失不見,心中的安寧又更多了幾分。

陳雙心道:“想來彩鳳也已睡了,我還是先回家看看,明天再去找她。”他慢慢走向河邊,看到了自家的房子。他離家已久,此番歸來,但覺眼前所見到的村莊、大樹、房屋、河流,甚至是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沒一樣不是他熟悉的,沒一樣不包含著他童年的記憶和感情。他明白事理以來,很少有心思回憶過去,他都快要忘記這些老伙伴了。

陳雙想這些的時候,已走到自家的門前,三間木屋靜悄悄地。他嘆了口氣。心道:“這個時候,爸媽已經睡了,我也不要去打擾他們。”他將馬兒栓到馬鵬里,解開繩索,將一箱一箱的白銀搬下馬車,再要搬到自己的臥室里。他抱著一只裝滿了銀子的箱子,走向自己的臥室。但見房門緊閉,門把上結著蛛絲網。他心中想:“我出門很久了,爸媽也沒來開過我的門。”正要伸手去推。一個模糊的念頭閃現而過,有意無意地向他父母臥室的門上瞧去。只見父母的臥室的門上也結滿了蛛絲網,門已上鎖。

陳雙心中詫異。暗想:“爸媽難道也沒在家嗎?”他走到父母的門前,看得更清楚了,門上了鎖,結滿了蛛絲。像是沒人居住很久了。

陳雙這才感到有些恐慌。他輕輕一推,只覺得手也有些顫抖。門開了,但屋子里空蕩蕩的。除了幾張朽桌殘凳,別無一物。

陳雙心下發寒,欲哭無淚,他定了定神。沉思著:“爸媽是走親戚去了嗎?可絕不會一去不來啊。這屋子很久沒人住了,他們會去了哪里呢?”

他眼光一掃,卻見桌上放著一只油燈。他心中一亮,摸出火舌,點亮了,要抬起來照亮找找,看父母離去前,是否留得有什么信件。他只把油燈一抬,便從油燈底下帶出一張黃紙。陳雙忙將黃紙取下,就著燈光一看,上面寫了些字,他認出字跡是他父親的。封面上寫著‘雙兒拆閱’四個字。那不會有假了,確實是他父親所寫。

陳雙拆開信封,把信的內容從頭看到尾。信上大意是說,朝廷文書下達,說陳雙勾結匪盜,劫奪官銀,犯下大罪。因遍尋不得,派兵將陳雙的父母軟禁在家,其間不斷嚴刑逼問,不堪忍受。陳雙的父親借置酒招待士兵為由,在酒中放了蒙汗藥,迷暈衛兵,留下一紙書信逃走了。信的末尾卻說因陳雙久不歸家,音信不通,不知朝廷之言是否屬實。但已不容于后唐,此番遠別,不知何時才能一家團聚。倘若陳雙回到家中見到信件,便往南邊去,或許還能相見。

陳雙看完信件后,大致可推想到幾件事。第一件是這次走鏢,致使官銀丟失的事連累了父母,陳雙懊惱不已。第二是朝廷找不到自己,便嚴刑拷打,拿自己的父母出氣。陳雙既心疼父母因自己吃苦,也痛恨后唐朝廷胡作非為。第三件事是自己遭朝廷冤枉,雖然與父母隔絕音信數月,但他的父母卻沒有相信朝廷的一面之詞,見雙親如此信過得自己,陳雙心下欣慰得多。第四件可喜的是父母尚在。雖然遭到受官兵的嚴刑拷打,吃了很多罪。但最后還是逃走了的,而且是去了南方。

陳雙收起信件,揣在懷內,沉思了一陣。便走出房間,將銀子搬到自己的臥室里。忙了這一陣,他歇了歇氣。心中想:“房門殘破,將銀子放在這里本不安全。但爸媽都不在家,這地方早已無人問津了,想必不會有人來的。”他掩上房門,轉身走去。心想:“既然爸媽是去了南方,我便去南方找他們。家中發生的事,村里的人也都知道了。我是絕不能露面的了,卻去哪里躲一躲好呢?”

他想來想去,實在沒地方可去。天蒙蒙亮,著實想去見洛彩鳳,便慢慢地向東邊走去。

洛家大宅在村子東面一個小山坡背后。陳雙爬過山坡,已可看到洛家大院,靜靜地沒有一點聲息。陳雙忽然想到一件極可怕的事,被列為朝廷通緝犯這事,必定已讓洛彩鳳知道。

陳雙忽想:“她知道我是賊了,還會待我如初嗎?”想到這里,陳雙不知不覺地停下了腳步。洛家大院就在眼前,洛彩鳳就在院子里,只要再走幾步,就能看到她了。可陳雙的腳下仿佛注了千斤銅汁,一步也走不動。

他在給黃繼業、吳師德和劉一魁喝的酒里下了蒙汗藥,將他們迷暈。偷偷牽著馬車返回老家,為的就是要見洛彩鳳。終于到家了,終于就快看到了,距離洛彩鳳就只差幾步了。他卻滿懷歉疚和不安,甚至望而卻步,不敢讓洛彩鳳看到。

陳雙想著戀慕洛彩鳳三年,他確定洛彩鳳對自己頗有情義。但那是在以前,是在自己成為通緝犯之前。如今以一賊盜的身份如何與她相見?就算見了,她會接受一個強盜嗎?就算她真心喜歡自己,可她的家人又會答應讓她跟一個強盜好嗎?

絕對不會的,陳雙心中這樣想道。而且喃喃說道:“他的家人決不會允許她跟我好的。但我是被冤枉的,我不是賊啊。可是他們會相信我的話嗎?他們會聽我解釋嗎?”

陳雙愁苦不已,一陣冷風吹來,使他清醒了許多。只聽山坡南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陳雙心道:“有人來了,我是賊盜,是個災禍,不能讓人看到我。”

他輕輕一躍,躍到一棵大樹上,藏了起來。放眼看去,只見一個女子哼著歌從南面緩緩走來。那女子穿一身藍色綢子衣服,光鮮靚麗,十分新艷。陳雙認出她是洛彩鳳的丫鬟翠云。心道:“她從哪里來呢?怎么不待在洛家?”

翠云走過去后,陳雙躍下大樹。叫道:“翠云,你去哪里呢?”

翠云轉過頭來,見到陳雙,驚愕了半晌。道:“你……你……好事成雙,你還敢回來啊?”

陳雙聽她仍用以前的稱呼,沒叫自己是賊,心下稍慰,上前兩步。道:“你們也聽說了嗎?”

翠云的臉上閃過一絲憂愁之色。道:“那些天朝廷滿大街的貼著你的畫相,還有什么不知道的?”

陳雙道:“那你相信我是賊嗎?”

翠云道:“那你到底有沒有做壞事啊?”

陳雙自從得知父母被后唐朝廷逼走,而又是因為自己的緣故,一直歉疚于心,已有自暴自棄的念頭。聽到翠云的詢問,知道她并未真的相信朝廷的污蔑之詞。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暖意。道:“我敢發誓,我沒有從朝廷官兵手中劫奪官銀,我是被污蔑的。”

翠云道:“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被污蔑的,但我相信你不是壞人。”

陳雙激動不已,幾個月以來,他從來沒遇到過一個像翠云這樣信任自己的人,他激動得拉住翠云的手。道:“翠云,多謝你相信我。”

翠云臉上微微一紅,將手縮回。道:“謝歸謝,你拉我干什么?”

陳雙才覺得自己確實是激動了,悻悻地一笑。道:“我不拉你,免得你去告狀。”

翠云道:“我告什么狀?你胡說些什么?”

陳雙道:“你遇到彩鳳時,告訴她我非禮你,可就遭了。”

翠云不說話了,額頭上又顯出一片暗云,愁眉不展。陳雙問道:“翠云,我說錯話了嗎?對不住,我不該這樣胡說八道。彩鳳心地善良,最善解人意了,她必不會為這種小事來生我的氣。”

翠云忽道:“你別說了,你快離去吧。”說完扭頭就走,陳雙大感疑惑,追上前去。道:“我好不容易才回來的,怎能不見彩鳳一面就走了呢?我還有很多話要跟她說。彩鳳,你帶我去見她吧,我現在這個身份,不便露面的。”

翠云道:“你不要見她了。”

陳雙道:“我就是為了見她才回來的,你怎么說反話呢?”陳雙知道翠云活潑俏皮,愛說反話。又自言自語地說道:“這時候還有點早,她多半還沒睡醒。不過不要緊,你回去告訴她,我就在老地方澠池旁邊等她。”

翠云道:“她不會見你的。你難道不知道嗎?”

陳雙卻都以為翠云是在說反話。道:“我知道你愛說反話,你說她不會見我,就是會來見我。我先去澠池旁等著。”

翠云的臉上著急起來。道:“你不要去了。我說過她不會見你就是不會見你,你為什么聽不進去?我以前是說過反話,不過我現在說的句句都是正話。我沒有騙你,為什么你要騙你自己?”

陳雙見翠云臉色不變,這才有些信了。道:“我欺騙我自己,我什么事欺騙我自己了。”

翠云道:“你當真一點也不知道嗎?”

陳雙越聽越迷糊。道:“我知道什么?”

翠云凝視著陳雙。見陳雙面不改色,仍是一副驚奇的神態。道:“看來你是真不知道。”

陳雙道:“翠云,你說的是什么事呢?”

翠云卻道:“你不要問了,知道這事對你沒好處。”

陳雙心中愈發奇怪起來。道:“你還沒說,怎么就知道對我沒有好處呢?”

翠云被他纏不過,忽然轉過身。陳雙只見她肩頭聳動,像是在哭泣。心中驚奇加劇,更不知所以了。道:“翠云,你別哭嘛,有什么事你好好說。”

翠云緩緩轉過身來,只見她眼圈發紅,確實是哭了。她看著陳雙。一字一頓地說道:“好事成雙,半個朋前,小姐嫁給吳二少爺了。”說了這話,她長長地吐了口氣,仿佛放下一塊大石似的。

翠云這幾句輕緩無比的話,在陳雙聽來,無異于轟天巨雷。他忽然大笑三聲,口噴鮮血,仰天倒下,就此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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