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宜沉吟著道:“鹽幫的人害死了周大福后,又抓走了周大福的妻子陳氏,將她販賣到熙春院中,以賠償周大福欠下的賭債。狂師叔,我想去宿遷城中救出陳氏,可是……可是心中猶豫不決,請狂師叔教我。”
狂戰道:“陳氏婦人受鹽幫迫害,以致身陷囹圄,你有心救她脫離苦難,行俠仗義,又有什么好猶豫的。”
黃宜頓了頓。道:“因為陳氏婦人現已成為娼婦,我總覺得不太妥當。”
狂戰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怕去救了陳氏之后,人們說起這事時,瞎編亂造,說你一個大好青年,竟然去救一個娼婦,多半用心不良,于你名聲有礙。”
黃宜點了點頭,背心里冒出一陣冷汗。道:“人言可畏,我所以猶豫不決。”
狂戰站起身來,緩緩說道:“你的擔憂,我能理解。我問你,你信不信這世間有真正的大俠?”
黃宜心頭一怔,不禁跟著說道:“世間有沒有真正的大俠?真正的俠?狂師叔,你信不信世間有真正的大俠?”
狂戰緩緩說道:“我是信的,真正的大俠士、大豪杰、大英雄、大宗師,是不計較自己的利益得失,而去幫助別人的人。”
黃宜喃喃念道:“不計較自己的利益得失,而去幫助別人。”忽然間,只覺得腦海里一片空明,仿佛步入一座圣潔的殿堂里,什么人言可畏、什么娼婦、名聲等等等等,與‘俠義’這兩個光輝圣潔的字相比,顯得那樣渾濁、渺小,輕如微塵。
黃宜道:“我明白了,多謝狂師叔指點。”
狂戰微笑道:“你明白什么啦?說來給我聽聽。”
黃宜道:“我為什么會喜歡‘俠義’這兩個字,因為‘俠義’二字遠離了算計、爭斗、迫害、欺壓等等,是人世間最可寶貴的東西。”
狂戰眉毛聳動,臉上大有嘉許之意。道:“這么說也不為過。那你還猶豫嗎?”
黃宜道:“不猶豫了,義無反顧。”
狂戰又道:“要是劉姑娘再問你為什么非要去救陳氏婦人之時,你如何回答?”
黃宜道:“我想她會明白的。”
狂戰道:“好!老夫和你走一趟。”
黃宜心中一喜。道:“狂師叔,你當真愿意和我去。”
狂戰說道:“連你這后生小子都能做到毫無顧忌地去救一個人們口中的娼婦,老夫又豈可畏首畏尾?”
黃宜大喜。道:“其實狂師叔就是真正的英雄豪杰。”
狂戰見他說得誠摯,心懷大暢。道:“你去牽馬過來,我們騎馬去,快一點。”
黃宜道:“是。”牽過黑衣人留下來的馬。問道:“狂師叔,你認識和你交手的五個黑衣人嗎?我聽他們自稱是漠北來的,難道他們不是中土人氏?”
狂戰上了馬,一面說道:“他們都是大漠北疆的蒙古人。”
黃宜道:“大漠北疆與中原相距萬里,少有往來,他們為何會使中原的刀法。”
狂戰說道:“這件事我也甚覺納悶,我想可能是中原的一位刀法名家去過漠北,在他們面前施展過這門刀法,他們因此記得一些招式。其后勤加苦練,學成了這門刀法。也可能有中原的漢人去了大漠,那人正好與那五個蒙古人住在同一個部落,不但教會了他們刀法,還教會他們說漢語。你聽那五個蒙古人說漢語時一點也不拗口,定是時常有人與他們用漢語交流,長久浸潤下來,才能說得如此流利。但這都只是推測,實情是怎樣的,我也拿不準。”
黃宜點頭道:“都有可能吧。狂師叔,他們約你一年之后在少林寺外決戰,你先時不答應,說怕攪擾寺內高僧們的清修,后來怎么又答應了呢?”
狂戰嘿嘿一笑。道:“你這小子問題還真多。”又道:“他們的刀法十分奇異,乍見之下,眼花繚亂,一時無法破解。小宜,你想想,如果他們把這路刀法傳授給別的蒙古人,有一千個、一萬個甚至更多的蒙古人學會了這路刀法,將來他們揮軍難下,來侵犯我們的國家。而守護邊疆的軍士們沒見過他們的刀法,被打個措手不及,丟盔棄甲,他們從邊疆攻入中土,我們漢人的天下豈不危險之極?”
黃宜心中驚訝不已。道:“不錯,師叔說得是。”
狂戰又道:“他們把與我比武的地點選在少林寺,我初時確是不愿打攪少林高僧們的清修,又覺得我和他們的武功都很是有限,實不該去少林寺這武學圣地之前班門弄斧。”
狂戰又道:“可是我后來一想,我破解不了他們的刀法。少林寺立派數百年,乃天下武學之宗,寺中有不少武學修為淵博、見識非凡的高僧。去少林寺比武之時,我還想請上幾位德高望重、武學淵博的高僧來觀戰。我和他們這場比試,勝敗如何,我不會放在心上。卻要趁此機會,讓少林高僧們窺探到他們刀法中的奧秘,并將破解刀法的武功著成秘籍,普傳后世。”
狂戰忽然問道:“小宜,你可知道這樣做是為了什么?”
黃宜道:“狂師叔見識非凡,師叔此舉用意高深莫測,不知師叔這樣做是為了什么?”
狂戰大是得意。說道:“我們譜寫出破解那五個蒙古人刀法的武功來,傳于后代,讓中土的軍士人人都學會。這樣一來,蒙古人若是安分守己則矣,倘若他們敢輕舉妄動,想來騷擾邊庭,則叫他有來無回。”
黃宜不禁贊道:“不錯,不錯。就算他們將刀法傳給了別的蒙古人,但我們早已預備了克制刀法的武功,當他們來侵犯中原的時候,就只會輸不會贏。狂師叔慮及后代安危,這份功勞當真不小。”
狂戰哈哈大笑。道:“一年之后,你也去少林寺瞧瞧,要好好看清楚他們的一招一式。倘若少林派的高僧們不肯為此出力,咱們就可不必去麻煩那些出家人。我們私下琢磨,想出破解他們刀法的秘鑰來。譜寫成冊,傳于后代,讓每一個人都學會,就不必害怕蒙古韃子的侵犯。”
黃宜道:“狂師叔深謀遠慮,我很佩服。但我的武功與師叔相比,可差得遠了。”
狂戰道:“你是六師哥汪遠洋的弟子,也是我們八卦門武學的傳人。你只要能將所學會的八卦門功夫融會貫通,活學活用,也能在武林中放一異彩。”
黃宜道:“可是我總覺得我的武功差得很。”
狂戰道:“你年紀小,學武功又沒幾年,又很少與人過招,因此沒能領略到上乘武學的精要。這并非是八卦門武學不厲害,是你不擅運用。將來你領略得多了,用得多了,武學修為自會跟著增強。”
黃宜聽到這話,對八卦門的武學更加心馳神往。道:“是,多謝師叔教誨。”
兩人縱馬急馳,但覺山風過耳,身旁樹木不住倒退。行約兩個時辰,見路面越來越寬闊。
狂戰說道:“轉過這小領坡,前面就到宿遷城了。小宜,時候還早,此時去春熙樓必定注目的人很多。我們先吃些酒飯,在城里逛逛,天黑之后,再問路去春熙院。”
黃宜道:“是,狂師叔。”
兩人轉過山坡,沿大道向下急行,路上行人漸多,也更加喧鬧起來。只見路邊一個小攤前面,擺著許多塑膠面具,有的是鬼臉,齜牙咧嘴,露出兩排鋒利的長牙,有的卻是個豬頭,也有貓頭、狗頭等等。
黃宜忽然靈機一動。道:“狂師叔,你且等我一下,我去去就來。”狂戰牽著馬,到河邊等候。
黃宜轉到那面具攤攤的前方,見一個六十來歲的老者坐在敞篷下打瞌睡。
黃宜叫道:“買東西!”
那老者驚醒過來。忙道:“買什么?”
黃宜買了兩張面具,嫌鬼臉的太兇惡,豬臉的又太難看,于是買了一張虎頭臉,一張貓頭臉。付了錢,來河邊找狂戰。黃宜道:“師叔,去春熙院時可戴上這個。”遞過一張虎頭臉的面具給他。
狂戰接了過來,端詳了一陣。微笑道:“原可不必搞得神神秘秘的,但遮一遮也好。”將面具收下了,放于懷內。
兩人牽著馬沿河而行,此時端陽才過,天氣并不是很炎熱。百花早已凋謝,河邊的垂柳卻仍舊碧綠如新,像輕絲、像柔發,隨著清風飄揚在清澈的河水之中。
兩人行出不遠,忽見一棵垂柳之下,掛滿了各種畫,無法通行。黃宜與狂戰正要繞道走開,不想行人擾攘,擋住了路,只得等行人過去之后再走。
黃宜的向身旁掛著的畫上瞟了一眼,卻見有些山水畫,有些是人物畫。又見樹下端坐著一人,那人穿一身素潔白衣,衣服洗得錚亮,都快要洗破了。再看那人,卻見他下巴留著一部胡子,約五十來歲年紀。
黃宜忽然間心中一怔。暗想:“這人好面熟,像是在哪里見過。”一時卻想不起來。
那人半瞇著眼睛。問道:“小兄弟要買畫嗎?”
黃宜聽到他的口音,忽然記起此人來。心想:“是他?難怪覺得面熟。”
原來當年在五臺山山腳下,有一天,黃宜與汪遠洋等人下山趕集,在大街上遇到了一個買畫之人,正是眼前這人。當年這人坐一棵杏樹之下一邊賣畫,一邊看書。劉紫綺突然跑來問他看這么多書干什么?因見劉紫綺問得無禮,自己便上前代這賣畫之人與劉紫綺對答,因此開罪了劉紫綺,被她拿著長劍滿街追著打。
不想時光如流,匆匆之間,數年已過。黃宜回想起第一次遇到劉紫綺的情景,心底下頓時涌起一股喜慰之感。暗想:“要不是有這位大叔,恐怕我今生都不會遇到劉姑娘。哎!她的父親和我師傅是同門師兄弟,因為有這層淵源,我恐怕還是會遇上她的,可那是隔代師兄妹相認的場面,卻不如在大街上她拿劍追著我打來得記憶深刻,哪怕再過幾十年,我也忘不了那個場景。”
黃宜這一回首往事,竟自入神。只聽那老者又道:“小兄弟要買畫嗎?買一副吧。”
黃宜道:“他已經認不出我了,我卻還記得他。不知他叫什么名字,看他這樣的穿著打扮,像是生意不景氣,沒買出多少畫作去,才顯得如此拮據。”道:“敢問長者,這畫多少錢一副?”
買畫老者道:“十兩銀子一副。”
黃宜道:“好,我要這副。”黃宜選了一副山水畫,畫中一個中年人騎著一匹馬,那中年不知是不是迷了路,行到了群山的包圍之中、中年人舉目顧盼,滿臉愁苦之色,不知要往何方行去。又見畫上題著一首詩,字跡潦草,寫得龍飛鳳舞,筆畫彎彎曲曲,認不清楚。
行人太擠,一時走不開,黃宜看著那畫。問道:“敢問老先生,畫上這詩怎么讀呢?”
買畫老者呵呵一笑,指著畫上的詩,從左至右的讀道:“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通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黃宜嘖嘖說道:“滿城盡帶黃金甲,這首詩氣魄十足,只是殺氣偏重了些。”
買畫老者半瞇著的雙眼忽然完全睜了開來。道:“小兄弟能從詩中聽出殺氣來,實在了不起。”
黃宜道:“我亂說的,但為何要讓香陣沖透長安?我卻很難懂了。”
買畫老者道:“寫作這首詩的人名叫黃巢,那還是大唐天成元年,他第三次赴京科考,到了揭榜的那一天,他看到自己落榜后,憤而寫下了這首《不第后賦菊詩》。詩里透露了他的反抗和野心。”
黃宜叫道:“黃巢?”心想:“這畫里的中年人竟和我同姓。看來這副畫是我和有緣了。”道:“原來畫中還有這等故事。”
賣畫老者道:“畫中的故事可遠不止這些,公子若是覺得感興趣。咱們不妨找個僻靜之地,容我一一為公子解釋。”
黃宜看著畫上那人,心想:“此人姓黃,和我同姓,不知和我有什么關系沒有?哎!不就是大家同是姓黃嗎?除此之外,又能扯上什么關系?不過聽聽此人的故事,倒也沒什么。”
黃宜正要答應,卻聽狂戰說道:“小宜,趁路人稀少,我們快過去。不然又得等好一會兒。”狂戰牽著馬繞過路旁。
黃宜道:“是。”轉頭對賣畫老者道:“老先生,我要先去辦了正事,再來聽先生說畫中人的故事了。只不知從此一別之后,到哪里才能遇得上先生。”
賣畫老者瞇起了雙眼。道:“你我同是漂泊江湖之人,萍水相逢,不必歡喜,各奔天涯,也無須惦記。但你能買走我的一副畫,便算有緣。”
黃宜聽他說得甚有感觸,忽然想:“江湖漂泊,一場擦肩而過,實是最平常不過的事,無須惦記,那也很好。”道:“不知老先生貴姓大名可否見告。”
那老者將眼皮睜了睜。又道:“老夫名叫施常珍,施是施舍的施,常是無常的常,珍是珍惜的珍。我常年奔走四方兜售畫作,大江南北,漂泊不定。但這次卻要在宿遷城內逗留幾天,我現下住在城北望辰書齋,到那里就能找到我。”
黃宜覺得此人是個有學問的。心想:“聽他講講黃巢的故事,也不算錯,將來遇到劉姑娘、李姑娘和石姑娘的時候,也可在她們面前裝得博學多聞。”想著這事,心中倍覺愜意。便說道:“城北望辰書齋。好,如果我辦完正事后,施先生還不曾離去的話,我便去望辰書齋拜訪先生。”
黃宜牽著馬,繞上大道,跟上狂戰。走出不遠,兩人來到一座大飯館之前。那飯館搭建于河面之上,連通河的兩岸。上下三層,雕梁畫棟,頗具氣派。
狂戰道:“這飯館建在河水上,倒也有些新意。我們一面觀賞兩岸風物,一邊吃飯飲酒,豈不是美事一件?”
黃宜道:“甚好。就依師叔的。”
兩人來到大樓之前,自有下人來接過馬韁,牽去馬槽里喂食。
兩人進了大門,穿過大堂,來到一間臨水修建的閣子之中。原來那大飯館外接大街,通到里面之后,卻背靠青山,與外界隔絕開來。水面上修建著數十間小閣子,閣子之間搭以木橋相連,閣子下方是清河,四周垂楊輕舞,又有花樹怪石置于其間,顯得格外的清雅。來閣子里吃喝的人說話也是小聲小氣的,置身于此,仿佛是走進了哪家的花園,整個人都受到洗禮一般,頓把世外的凡俗忘了個干凈。
黃宜道:“師叔,這地方真不賴呀。”
要擱平時,狂戰定會哈哈大笑,但到了這里之后,見每個人說話時都只輕動嘴唇,就是在笑的,也只是張大了嘴巴,臉上滿是高興歡欣的神色,笑聲卻是沒有的,仿佛生怕自己笑得太大聲,攪擾到隔壁閣子里的客人,反為失禮。
狂戰一看氣氛如此靜謐,不自覺地收斂起平時行走江湖的那股豪邁氣概。低聲道:“有山有水,確是難得。老夫走遍大江南北,還從沒見過修建在水面上的飯館,而這般在山前水上吃飯的經歷,更是從來沒有過的。嗯,不錯,不錯。”
黃宜心道:“我以前住在五臺山上,每次吃飯,也都是在山前。狂師叔連說不錯,想必這里真是不錯的了。”
兩人在一間雅閣里坐定,不一會兒,跑堂送來酒菜和兩副碗筷。狂戰拍開酒壇,酒香頓時飄了出來。
狂戰道:“這壇女兒紅,恐怕已窖藏了十五年。酒氣中帶有一股酸梅的味道,可能是埋在梅樹之下。美中不足的,是那梅樹枯死了,致使酒里吸收的梅味中斷過,酒中帶有一股淡淡的酸味。小宜,你喝一口試試,看我說得中不中。”
黃宜聽他侃得如親眼見到一般,不由得又是驚訝,又是不信。倒出一碗酒,伸舌頭淺淺一舐,細細一品之下,果覺梅香之中含有一股淡淡的酸味,酒香由此而減弱。
黃宜舉大拇指一豎。道:“狂師叔,和你說的一樣,你……喝過這種酒嗎?還是你親眼見到別人窖藏的?”他見狂戰所說全中,對他這份品酒的功夫不由得十分的佩服。
狂戰甚是得意,微微一笑。道:“李金白說我年輕時十分好戰,這話不假,但他沒有說全。我年輕的時候,一是好戰,二是好酒,好酒尤在好戰之上。就品酒而言,我還算頗有心得。”
黃宜道:“我也喝酒,但都是牛飲,品酒的功夫卻差得很。”
狂戰道:“品酒、品菜需要細心,也很費功夫。要能品出一盤菜、一杯酒的優劣,也當真不易。我是吃過一千五百多種菜,喝過一百八十多種酒后,才有這心得的。”
黃宜只聽得瞠目結舌。
狂戰夾起一塊魚肉,放到嘴里嚼了嚼,卻并不吞下,然后閉上眼睛。道:“這盤清蒸鱸魚,先用蔥花、薄荷除去腥味,用料倒也妥當。但蒸煮時火不夠旺,又怕蒸不熟,因此多蒸了小半刻,本來是為了撲救,豈不料多蒸了小半刻后,反而弄巧成拙,非但沒將火候不夠的功夫補救回來,還把肉質蒸得老了。清蒸鱸魚要能做到熟而不老,才算成功。”
狂戰一面品,一面說,這番話仿佛是在教導這飯館中做菜的廚子。黃宜搖了搖頭,心想:“狂師叔還懂得這許多,可惜廚子沒在這里洗耳恭聽,不然當真是受益匪淺、廚藝大進了。”他夾起一塊魚肉,嚼了起來,但覺滿嘴清香,吃起來很下飯也就很好了,又管它什么老不老、嫩不嫩的。
黃宜夾起魚肉,扒了一碗飯,越吃越來勁,很快又扒了一碗,但覺每一樣菜都十分鮮香可口。
狂戰見到他狼吞虎咽的吃相,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只聽狂戰說道:“世間多少好菜好酒,便是被這般胡吃牛飲糟蹋了的。”
黃宜聽他如此一說,不由得臉上微微一紅。但要停筷不吃,又實在饑餓。笑道:“狂師叔,小侄失禮了。在我眼中,能下飯的菜都是好菜。我以前在草原上烤羊肉吃,那地方根本沒什么薄荷、蔥花,羊肉雖已烤熟了,但仍有一股羊膻味,大家也照吃不誤。馬奶酒十分辛辣,并不好下口,大家也喝得興高采烈,我想吃飯喝酒貴在心情和餓不餓,心情好,肚子又實在餓了時,就算是殘羹冷飯,能吃個飽也挺不錯了。心情不好時,縱是山珍海味,吃起來也索然無味,比毒藥還難以下咽。”
狂戰臉露詫異之色,愕然了好半晌。才說道:“好!你這番話才是最實在的。不錯,最重要的是心情。我因品嘗過不少美酒美食,一遇上便會鉆牛角尖,專挑酒菜的毛病,反而耽擱吃飯,也攪壞吃飯的興致。”
黃宜忙站起身來。道:“師叔,弟子胡說八道,不尊師長,請師叔責罰。”
狂戰擺了擺手。說道:“快坐下吃飯,什么責罰不責罰的?師叔和你閑談,你也這么認真。”
黃宜這才放心,坐下吃起飯菜來。道:“師叔,這幾樣菜都差了點火候,你老就將就吃些。”
狂戰道:“只能將就吃。”他正準備下筷。突然間不禁心中一塞。暗想:“當年在八卦門學藝之時,我因入門最晚,師哥們比我年紀大,都來教我功夫。我卻覺得他們每個人都有太多的毛病可供挑剔,也覺得他們沒學好師傅傳授的武功,因此他們教我學武之時,我總是頂撞,總有一股反感之情積在心間。還常常對師哥們說‘你自己都沒學到家,就想為人師表了?’師傅那時常常告誡于我,要我改一改專門挑人毛病的毛病,好好跟師哥們學武。可我始終覺得自己才是最理直氣壯的,因此十分不合群。這么看來,我這專門挑人毛病的脾氣,是在三十年前學藝之時就已經根深蒂固的了。哎!師哥們好心教我學武,我卻反感頂撞,想想真是不該。”
狂戰想起以前的舊事,臉上顯出一股懊悔之色。沒吃幾口,就覺得飽了。黃宜扒了四大碗米飯,才覺得飽。
看看天色將黑。狂戰道:“小宜,時候差不多了,我們這就去春熙院看看。”
黃宜道:“是,師叔。”
跑堂走到閣子里算賬。狂戰正要付錢,一摸身邊,卻沒什么銀子。
黃宜自衣兜里掏出一錠銀子來,扔給跑堂。道:“就這些,夠了嗎?”
那跑堂的說道:“夠了夠了,等我找零錢。”
黃宜道:“不用找了。小二哥,我想向你打聽個地方。”那跑堂道:“客官打聽什么地方,只要是在宿遷城內,就沒有我找不到的地方。”
黃宜頓了頓。問道:“你可知春熙院是在哪里?”
那跑堂說道:“熙春院是在城西,客官出了小店之后,沿河一直往南走,就會見到一座石橋,轉過石橋后,一直往西走。約走出五里地時,就能看到春熙院了。”
黃宜道了聲謝,與狂戰一道,出了店門。騎上馬,沿河直行。此時天已盡黑,但該地甚是繁華,街道兩邊的大紅燈籠里透出燈光來,照亮了街道。行不多時,果然見到了一座石橋。黃宜道:“狂師叔,我們走對了。”
狂戰點點頭。道:“把面具戴上吧。”
黃宜道:“我竟差點忘了。”摸出面具,戴上頭上,把臉遮住了,只留出一雙眼睛。戴上面具之后,能看清別人的臉,別人卻看不到自己的真面目。
黃宜想想這種感覺也真有些奇特。兩人過了石橋,沿大道往西直行。行不到四里,遙遙望見了一座大院。
馳馬走近一看,只見兩只大紅燈籠的中間掛著一塊匾額,匾額上‘春熙院’三個大字閃閃發光。
狂戰說道:“我們從側門溜進去。”
黃宜心道:“干么不走正門,要從側門溜進去?”正遲疑之間,忽聽得左首大道上傳來一陣馬蹄聲,三匹快馬正急速奔來。黃宜向馬上乘者一看,不覺得又驚又喜。三匹馬上的乘者竟然分別劉紫綺、李惠蘭和石叢蕊。三人的臉上都帶著汗漬,想必是奔波已久。
黃宜迎上前去,解下面具,露出本來面目。笑道:“你們怎么都來了?”
那三人見到黃宜,臉上閃過一絲訝異之色。劉紫綺道:“有件事要趕來和你說明。我們剛到,你們呢?”
黃宜道:“我們也正好趕到這里,真是不巧得很。快來見過狂師叔。”
劉紫綺和李惠蘭都吃驚不小。道:“狂師叔?”三人下了馬。
黃宜為劉紫綺和李惠蘭介紹狂戰,劉紫綺和李惠蘭躬身行禮。
黃宜又給狂戰說明劉李二人的身份,狂戰雖聽黃宜說過這兩人,但仍舊激動不已。對劉李二人各說道:“原來你是劉師哥的后人,你是李師哥的后人。哎!我聽人說劉師哥被青衣十八樓的人抓走了,便來四處打聽,想不到會遇到黃宜,又能遇上你們。”
劉李二人也驚訝不已。相認之后,師叔前、侄女后的噓寒問暖。黃宜見石叢蕊獨自站在一旁,怕她覺得冷落,便走過去。道:“石姑娘,你也來見見我狂師叔吧。”
石叢蕊臉上忽地紅了一紅。道:“我是個陌生人,會不會……會不會……?”她連說了幾個會不會,卻難以措辭,到底會怎樣,自己也說不上來。
黃宜道:“不打緊的,來吧。”這時,狂戰已走了過來。問道:“小宜,這位姑娘卻又是誰?”
黃宜道:“這位是石叢蕊石姑娘,她來尋找她師傅的。”
石叢蕊斂衽道:“狂伯伯好。”
狂戰道:“你好,不必拘謹。”
石叢蕊道:“是。”無論如何,卻總是說不上幾句話便沒話可說。她倒不是放不開,只是忽然想到黃宜、劉紫綺、李惠蘭和狂戰都是同一個門派的,關系要好,顯得十分親密。自己從小只與師傅相處,除了師傅之外,就是與毒物毒蟲打交道,沒一個師兄師妹,極少有人關懷。本來在毒龍島她已習慣,甚至覺得世間的人也都和自己一樣,這時才忽然想到自己原來很孤單。
黃宜道:“劉姑娘,你們聽到了什么消息?”
劉紫綺道:“陳氏婦人不在這里,你們不必進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