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酒可是你釀的？”楊嫂輕聲問道。

天空中紅色的光如血液一樣混合進漆黑的蒼穹，從太陽中走來，又流向銀河。

蕭如卿搖頭，“不是。”這門手藝的來源看似很廣泛，但是她想著期間應當是有關聯的。

楊嫂又仰頭喝了一大口。安靜的氣息悄然溜入潛伏在兩個人之間，與這萬籟俱靜的世界呼應著，倒也和諧。

就這么一口一口地慢慢灌著，蕭如卿覺得自己身上熱了起來。兩個人正是微熏時，那些原本不易表達的話都接著酒勁冒出。

最先跨出那步的是楊嫂，“我記得你之前出去是因為一個男人。”一陣風吹過，似乎從天邊帶來了某種眷戀的氣息。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蕭如卿就回答道，“是，”可仔細一想好像又不太對，“但也不全是。”

夕陽將落，昏沉中蕭如卿的眼睛散發出晶亮的光芒，楊嫂覺得自己都幾乎要被吸了進去。

“他現在在何處？”

沒有任何聲響地，蕭如卿嘆了口氣，“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她潛意識里一直都不愿意去思考這個問題，因為她想不出來結果。

她那天幾乎要死在他手里時，心中是滿滿的恐懼，她已經不能如以前一樣去面對祭雨，可如今她又缺失了很大一部分繼續在此的理由。她不想見他，但又不知下一步自己該怎么做才能不算是辜負許給他的那三年。

楊嫂打斷了她亂成一團的思緒，“你可是背叛了他？”

背叛？與其說是背叛，倒不如說是……“傷害，我傷害了他。”

她沒什么好去背叛他的，他從來就不在她的計劃之中，不是局中人，沒有任何致命的利益交換，又談何背叛呢。

“我原本答應他游山玩水，我答應他此行只是為了陪伴他，可我卻……”言至此她又糾結該怎么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又給楊嫂表達清楚。

楊嫂不說話，極其有耐心地靜靜等著，原本以為會是多么驚心動魄的故事，但是聽到蕭如卿說，“可我卻趁著這個機會到處游歷繪制地圖，勵志當個地理學家。”

若非楊嫂手快，差一點就把那壇子桃花酒給砸到了地上。

話音剛落，蕭如卿似乎聽見身后的房頂上傳來了動靜，扭頭卻是除了磚瓦稻草什么也沒看見。

“僅是如此他就走了？”楊嫂覺得實在是難以置信。

蕭如卿細長手指撫著額角輕輕點頭，她也覺得這個結局有些出乎意料，但歸根結底她確實傷了他的心。

這種感覺其實她可以理解，就像小時候蕭繁國說要領著她去壹樓吃小籠包子，去逛街買好玩的小玩意兒。

她開開心心歡歡喜喜地提前一天就準備好了明天要穿的衣服和戴的發飾，結果第二天發現蕭繁國此次出門是為了會友人，一天下來根本就沒有什么時間搭理她。

若是她只怕也要沮喪暴躁很久，但……

“是不是太過激了一些呢？”楊嫂說出的疑問其實也是蕭如卿心中所想。

但站在一個對立的角度，無論如何去評價對方的行為都是過于自傲了。她沒有經歷過他的人生，不知道哪種行為會觸碰到他心中的底線。

楊嫂猶豫著開口，“你們不太合適。”

本還有些憂傷，可蕭如卿一下子就被楊嫂給逗樂了，“我同他的關系不是您想的那樣。”

樂呵了一會后，蕭如卿慢慢說道，“我可以理解他，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愿意被觸碰到的點，但不代表我愿意接受他。”

楊嫂喝了一大口酒，“你可知道我也曾經嫁過人。”

這個蕭如卿倒是聽說過，且按照之前張娘子的說法，楊嫂還很有可能受過很重的情傷。

“我年紀輕輕，大約是……”說到這里楊嫂停了半天，似乎有些想不起當初的細節，自嘲地笑道，“當真是老了老了，那樣深刻的事情居然都要記不起來了。”

蕭如卿覺得這樣倒挺好，忘記了才說明真的放下了。

“可能是在15歲的時候吧，我就嫁給了他。”

在現在的楊嫂看來，15歲，人生才剛剛起了頭，她還未來得及去體驗自由，就從一個牢籠入了另一個牢籠。只不過當時的她不是這樣想的，當時的她滿腔歡喜，因嫁了自己最愛的人。

“我和他自幼便相識，我家境普通，而他是高官顯赫之子。本應該沒有什么交集，最起碼明面上不應該有交集，但因為我家比較注重孩子的教育，所以父親送我去了私塾，我在那里認識了他。”

看起來一切都是不經意的，不經意地相遇，不經意地相知，但后來想起，才會覺得自己入了別人的圈套。

“我和他就那么墜入了愛河之中，那時還處在百年妖變，雖然因世道混亂等級不像現在這般分明，但婚姻的嫁娶選擇還是和現在一樣的。更何況我和他是完全的門不當戶不對，所以我一直都很小心。”

她害怕被家人發現，害怕別人說她癡心妄想，更怕他的家人覺得她是為了嫁入豪門。

“我是想要嫁給他的，這我不否認，但我也知道我不可能嫁給他。”她一心所求只是為了多和他在一起一些時間，多擁有一些他的時光。

不過后來，風向變了，天下沒有密不透風的墻，他們暴露了。

“我們在一次幽會的時候被他家里人看到了。我原本以為會被釘死在恥辱柱上，會扣給我勾引魅惑他的罪名。但是卻沒想到……”

蕭如卿接口，“卻沒想到，他家上門提親了。”

楊嫂點頭，“是不是話本里都是這么寫的，看別人的故事看了那么多年，卻沒想到最后還是自己跳了進去。”

看楊嫂的酒將要喝完，蕭如卿又給她搬了一壇。

楊嫂笑道，“我已經很久沒有喝過這么多酒了，今日算是跟你破戒了。”

“我這個人有讓人想要傾訴的一張臉。”蕭如卿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臉。

楊嫂看著她在漫天星空下立體的五官被鍍上一層溫柔，覺得這話還真是沒錯。

“后來呢？”蕭如卿問道。

楊嫂開啟新酒，就著壇子喝了一口。辛辣的味道流入五臟肺腑，嗆出了她的眼淚，“后來，后來我知道我們家其實是干殺人營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