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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大結局前篇

  • 長安度
  • 大夢想家菲比
  • 4351字
  • 2020-07-22 22:00:00

暮涼夕照,日影浮沉。濃艷山色入眼,山間小院扮青裝,從南到北。

幾經滄海桑田,幾色容顏。幾度繁花似錦,幾人徒長安。

那些曾經轟動的,讓人津津樂道的,不過是過眼云煙罷了。對于那些遙遠得不曾想過能夠觸碰到的,如神一般好好在上的人,在所有普通人的心里,不過是一時間的談資,會隨著世事變遷時光挪移而不復存在。

那些曾經幾人歡喜幾人愁,刻在誰的心里,也就只有那個深刻烙印著,時刻都不敢忘記的人才會將這滄海桑田日影變幻,當做是昨日事罷了。

那些曾經深陷其中難以自拔的,譬如嗜毒成癮的賭徒,譬如她。

幾年過去,人們或許還依稀記得西夏傾陽長公主當年的風采卓然,傲立在靈州城面對漠北大軍時臉上絲毫的面無懼色,以及那一身的榮景和絕代風華。人們或許還記得當年燈籠彩色,五彩斑斕之下,西夏傾陽長公主與北宋煜王那曠世難見的一場大婚,那一日的滿城繁華和紙醉金迷,連著煜王與煜王妃那一星半點的風流韻事,夠得上閑來無事回味無窮。

可以拿來津津樂道的事太多,尤其在她身上。包括大宋汴梁城中正式宣布向外征討西夏之后,那一段佳話也就變得不了了之,卻也十分地引人猜測。

有人說,煜王趙祈洵城府極深,心狠手辣,并且將此事毫無懸念地與當年宋夏兩國聯姻之事掛上了勾。不過這就演變成了一樁很是黑暗的陰謀論,陰謀論既稱作陰謀論,那便算得上真真正正地將她這個故事里的女主角口口相傳成了一個苦情角色,她不禁感嘆這老百姓的思想腦補該有多么豐富。

有人說,煜王趙祈洵城府極深,心狠手辣,為表自己出征西夏的志在必得之心,親手殺了自己的妻子。

有人說,煜王妃未免在夫家和娘家這兩方面為難,便從中做了個取舍。須知夫家和娘家如何自洽的問題一直是個曠古難題,小到住在同一村里的南家嫁過去北家,大到像她這般模樣,多多少少為著點政治利益的姻緣結親,夫家和娘家說到底都會出問題,不過是看是遲或是早罷了。

這種時候,便需要做個取舍。同許多深陷此問題的婦女一樣,她也做了個取舍。取舍取舍,取的自然是她的母家西夏國朝,舍的自然便是她的心中所愛。

那邊有人要問了,既然是心中所愛那何必要走到自決取舍這一步。老百姓們也是撓頭抓腮不甚了解,依老百姓的見識又絲毫無法從外交手段里尋一個解釋的辦法。萬般無奈之下老百姓只好得出了個結論,那便是煜王是煜王妃的心之所愛,可并不是心之最愛。須知這兩碼事雖然看似差在了一個字上,看字面意思便看得出絕不是那么回事。

三者的可能性互相又各自的信徒,這也反應出普遍老百姓普遍的生活該有多么無趣。

可倒是誰都不曾想過,此時輿論中的女主角,那個曾經絕代風華的傾陽長公主,北宋的煜王妃,如今只在阿鳩羅山的山腰一處小院,囫圇著面條。

“我倒是還不知道你會做面條呢。”阿鳩羅山的一處小院里,她坐在飯桌上吃得津津有味,面前擺著一碗冒著熱氣的面條。

鑄藍朝她翻了個白眼:“我告訴你,我會做的事可多了。不過一碗面條,哪里難得倒我?”

正在吃面條的她哦了一聲,低頭繼續。

“娘親娘親,”此時一個小娃娃模樣的小娃娃邁著還不甚熟稔的步伐幾步走了進來,拉住鑄藍的衣擺:“楠兒將小華姝哄睡著了,小華姝可乖了,不吵不鬧的。”

“呀,楠兒真懂事。”她笑笑,一把將邀功的小娃娃抱在懷里,嘴巴里卻絲毫不閑著,一口接一口地吸面。

“娘親說舅媽最懶了,小華姝昨夜里哭得響亮,舅媽就愣是沒聽見。小華姝昨夜哭得那么大聲舅媽怎么能沒聽見呢,還不是楠兒起床哄哄小華姝她才不哭了的。”

她怒瞪了鑄藍一眼,而后老實巴交地在小娃娃面前低下了頭:“是是是,楠兒最厲害了,舅媽最懶了。”

想了想,又摸了摸小娃娃的頭:“那楠兒既然喜歡華姝,那不如往后楠兒就替舅媽好生照顧華姝,楠兒覺得可好?”

“好呀好呀,楠兒可喜歡小華姝了。”小娃娃興奮地道。

“那往后楠兒就是華姝的哥哥了,一定要好好照顧妹妹,好不好?”

“好。”小娃娃興奮地握緊雙拳。

小娃娃對比自己小的小娃娃感興趣,這是件年紀不太大的小娃娃們都會有的特征。尤其華姝還那么小一個小不點,并且是個連路都還不會走的小不點,天天只知道在嬰兒床里舉著雙手咿咿呀呀地不知道說些什么東西,楠兒這個鑄藍家唯一的一個男娃娃,自然對這個成日里只知道咿咿呀呀的她的女娃娃感興趣。

是因為楠兒小娃娃還不曉得,一個開始能夠跑跑跳跳說說話的小娃娃有多么不好帶,好比楠兒小娃娃長成這般模樣了,鑄藍帶娃帶起來也十分吃力。

楠兒小娃娃全名叫許楠,是幾年前從鑄藍肚子里蹦出來的小娃娃,個性倒是與鑄藍頗為想象,兩人都是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那樣愛嘮叨人。

華姝小娃娃則是從她的肚子里蹦出來的小娃娃,與楠兒小娃娃,唔,論輩分來講應該算是表兄妹吧。

鑄藍看著眼前的一大一小,眼睛瞇了起來:“你怎么回事?你丫頭交給我們楠兒干嘛?”說完后一頓:“你不會,要走了吧?”

“應該吧,”她長嘆了一口氣:“這幾天的事兒了。”

“怎么了,不是好好的嗎?你住在我這兒,我也不愁你吃不愁你穿,你和小華姝都住在這兒多好啊,沒事還能上山看看,多寫意啊。”

“是很好啊。”她說:“不過我也不能一直躲著,你說是吧?”

“那你是,”鑄藍看向她,賊賊地笑著:“你是打算回去找我四哥哥?”

她呵呵笑了兩聲,眸色晦暗:“不打算。”

“那你這是……”

“我近來聽到風聲,說是宋軍過幾日就要抵達我西夏南境城樓下,”她臉色淡然,看上去毫無波瀾之狀,同她接下來說起的話題大相徑庭:“你也曉得,我那皇弟初來登基,我國朝剛剛結束一場紛亂,根基已然動搖。”

“再說了,誰也沒有你四哥哥那樣好的頭腦。我想了想,如若我不回去,便是要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母國就這樣迎入宋軍的鐵騎之下,這我做不到。”她說:“縱然那個地方沒有我什么好的回憶,可好不好的,同我的信仰不是一碼事。”

“你四哥哥作出了他的選擇,我也要作出我的,不是嗎?”

這個算盤她已然打了有些日子,只不過一直不知道該如何同鑄藍開口。

小華姝還小,她還只不過是個襁褓中的小娃娃,她也是她的女兒,是她懷胎十月陣痛了整整一天一夜才落地的親骨肉,她如何放心,又如何忍心?

她這個懷胎十月拼了全身力氣生下的這個親生女兒,她與他在這個世界最后的一絲牽絆,她想她怎么樣都不忍心的。

“是我的話,我自然不想你去。”鑄藍看向她,算是難得地與她交心起來:“縱然那些家國仇怨,那些紛紛擾擾,可你如今才真真正正地做了一回自己,不再有那些莫須有的約束。還有你的女兒,小華姝還那么小,你忍心就這樣拋下她嗎?”

“瞧你說的,”她看向鑄藍:“我又不是不回來了,只不過將華姝放在你這兒托你照看照看,用得著那么小氣么……”

“這樣是最好。我只不過是提醒你別忘了你還有那么一個女兒,就算你多么恨我四哥哥都好,小華姝總是無辜的吧。”

鑄藍又瞪了她一眼,眼神中滿是嗔怪。

“恨嗎?說不上恨吧。”她喃喃道,眸中顏色復雜:“你也知道我有多么愛你四哥哥,我相信他也愛我。只不過我們兩個生不逢時,到底有緣無分罷了。”

“我不恨他。可物是人非,我們回不去了。”

她也曾經將他好好地放在手心里珍藏著,那些溫存的日子,他對她溫柔地笑,她不覺得那時假的,她也不想將它們都看做是假的。

可確實是這樣,她每每想起他,那個遙遠而她一直不愿去想起的人,是因為她每每想起他,心口總止不住地抽痛。

坐在她跟前的鑄藍嘆了口氣,這一切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從鑄藍第一次在阿鳩羅山見到她,她就感覺到了她身上那一股不對勁。

這世界上有太多人自愿活在自己給自己編織的謊言里,在那個幻境里活出了真實的快樂,細細想來,這也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可她的這位四嫂嫂,可比一般人還要活得情形,她是她見過活得最是明明白白的人。

寧愿明明白白的痛苦,也不愿稀里糊涂的幸福。

鑄藍長嘆了一口氣:“你知道就好,你可千萬別出什么事啊,否則我肯定將小華姝養得白白胖胖的,以后好給咱們楠兒做媳婦。”

“不會吧,我家華姝還沒成歲啊。你也太過分了吧……”

同來的時候不一樣,此番她回國中,是騎的馬。

因覺得馬車效率太慢,或許無法滿足她期盼快準狠的小目標。更重要的是,此番那個不甚正經又頗愛拖后腿事后還喜歡嘰嘰歪歪的容止非要哭著喊著同她一同回去,她雖然不是很想帶上他這個拖后腿的,可與其將拖后腿的容止留在鑄藍那拖鑄藍的后退,她想自己的后腿勉強還能拖上一個人罷。

來的時候如何風光,十里彩仗錦,萬里嗩吶聲聲,是連她都從未見過的風光。

不成想回的時候,雖然撐不上狼狽,但也絕不是光明正大。

馬匹走了小半個月,所幸這次容止并沒有怎樣拖后腿。亭秋留在了阿鳩羅山陪同鑄藍一人帶兩個娃,以致于她這一路上省去了本有的許多次走走停停,效率變得快了許多。

抵至興州城,已經是暮色正濃了。

此次她是悄無聲息地回來,自然不好堂而皇之地住回公主府,且不說公主府是否還完好無損塵土不染,眼下他們一行人尤其是容止,趕路趕得眼冒金星若是還要接待那些抱著一顆好奇的心同她請安的,恐怕今晚就不用睡了。

既然如此,她果斷地下了個決斷,眼下興州城里,也就只有一處地方不會有那么多麻煩,且還能好好給他們一行人洗個澡睡個覺的。

護國寺。

不出所料,護國寺的方丈捋著自己花白的胡須,甚是歡迎地將他們一行人迎入了寺中整頓。方丈瞧見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帶大又許久不見的她顯得很是喜出望外,足足驚動了寺里從上到下一干人等,乃至她從前的那些師兄弟們個個也都喜出望外。

佛寺是清修之地,且據方丈說,這幾個月來興州城看似平靜無常,實則暗流涌動。宋軍征討南境的消息像暴風雨一樣席卷整個西夏朝廷,搞得大家人心惶惶不安,連鎖效應帶著興州城的市場情況也沒那么好,原本繁華的都城也沒那么繁華。

方丈雙手合十:“老衲原以為,上次一別便會等到你攜同你夫君一同回來,卻不成想再見,竟然是這個場景。”

她能聽出方丈言語中的惋惜,她自己都很是惋惜。

“雖然不曉得你們當中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可如今這個局面,確實是老衲始料未及的。”方丈說:“原本以為是上天賜的一段美好姻緣,怎知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

伴隨著方丈阿彌陀佛的祈禱聲中,她無奈地呵呵了兩聲。

“不過方丈,我們兩個,是不是他欠我欠得多一些啊?”她笑笑:“佛家講究因果輪回,那他欠我欠得多些,是不是往后就要還了啊。”

“阿彌陀佛,話可不是那么說。”暮色下,方丈一身袈裟與她一同走在佛寺里:“不過因果輪回這個道理倒是沒錯,可你們之間,老衲倒不覺得他欠你欠得多些,要細細算上來,還是你欠他欠得多一些才是。”

“哦,此話怎講?”

方丈頓足,用慣有的講道理口吻:“舟兒啊,自古救命之恩難報,更何況他還救了你那么多次。你之所以能夠活到現在,他便是你該首要答謝之人。”

方丈步伐一頓,她自然也就頓在了原地。

在她一臉疑惑的神情中,方丈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進了她的耳中,宛若一聲巨雷直擊天靈蓋。

一身袈裟的方丈,捋著花白花白的胡須看向她:“當年你在狼窩之中,九死一生之際,若不是他,你恐怕早已尸骨無存。”

墻邊的梅花開了,點點的春色開進了她的眼底。

如何才能曉得,如何才能不曉得。

原來,近在遲尺,可嘆可惜,所謂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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