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 長安度
- 大夢想家菲比
- 4756字
- 2020-06-24 23:49:09
九月秋獵,北宋皇族宗室重臣在姑蘇山迎外邦使臣,表面上說的是北宋皇室子弟同外邦代表互相切磋,借著圍獵一事互相了解了解。北宋重文輕武、強干弱枝的朝廷風貌千萬里有聞,且都是清清楚楚傳到各邦各國國君的耳中,響亮的很。
可北宋家大業大,即使北宋中原皇子時常爭權奪位,中原朝臣時常擁兵自重什么的,可畢竟人家治國有方,國內才子能人頻出,在此方面也正正坐穩了宋帝的江山。
這一大背景下,各國各邦在治國平天下方面一直給北宋皇族重臣壓得喘不過氣,也就只能時時利用一下北宋皇帝忌憚武將強兵的心理,偶爾犯一犯大宋邊境,意圖瓜分些領土財務資源什么的。
如此一來,由北宋皇帝做主招待時辰的年尾秋獵,各國使臣或多或少都帶了不少武將能人,帶著不圖什么僅僅只圖一展君威的心思想著碾壓北宋朝野上下。
原本呢,北宋朝野廟堂上下倒也挺是認命的,畢竟論武力兵將,北宋朝臣國君年年也只想著怎么削弱武將的勢力,怎么削減兵士,怎么壓榨武將強兵的俸祿福利,自然全無要同外邦各國論一倫武力的想法。
可自從上一代宋帝是讓位武臣宗室子之后,現任宋帝從前更是頻頻上陣沙場,馬上論劍,更遑論這一代更是出了個煜王這樣說出了名號連天地洪荒之間都要震上一震的賢王。上馬能大戰四方,威名赫赫,下馬能挺立廟堂,政績顯著。
是以至此宋朝上下便想著挽回些許臉面,也意圖在各邦各國爭相大展拳腳的臺面上分一杯羹。
秋獵開獵大典上,宋帝端端坐在主座之上,主座下的空地連上盆地外的一處野林??盏厣?,今年仍然同往年一樣不缺席的契丹部各部,大宋朝堂上所剩無幾的兩位皇子煜王殿下和煜王殿下,連著去年方才從西夏嫁過來的,名動天下的西夏傾陽長公主如今的煜王妃,直挺挺立在馬上,年尾的風吹在半山腰上吹得涼快,也襯得馬上的一個個,如此英姿颯爽。
在宋帝感慨自己年華已逝,白發染鬢和同往年一樣惋惜自己只能在場外當個甚是平凡又公正的裁判之際,圍獵的彩炮甚是珍重地拉響,眾人垂注的目光下,馬上的一行人拉起韁繩,一眨眼便飛奔出去,消失在眼前的密林里。
作為那一行人當中唯一的女子,煜王妃自是最惹眼的那個。一襲簡單的紅色騎裝搭上用上好皮料做的暗色披風,銀色的護肩搭在肩上。她的發間僅僅簡單地綰了一個髻樣,卻陡然顯得整個人一身英姿。
眉目如畫,風華無雙,不過如是哉。
她和邢塵兩個進入密林間,不消幾時便收獲滿滿。邢塵身手極好自不必說,在恒河沙數天地間也是難得出的一個能人異士。她的身手經武學高人青云子真傳,尤擅箭術,圍獵不過于她只是小試牛刀罷了。
“娘娘,如今我們打了這么些獵物,若是出去自然是拔得頭籌?!毙蠅m將馬上別的,用來裝獵物的袋子交給一旁等著接袋子的守衛將士。寬大的袋子里獵物隱隱滿得露出些頭,邢塵說這話倒是沒有夸大,照這個陣勢下去著實會拔得頭籌。
旁的幾個守衛將士過來將她一袋子獵物拎在手邊:“今日進來林子里圍獵的宗室大臣,外邦武將里,娘娘這速度,這箭術確實是旁人也遠遠不及的?!睘槭椎哪莻€咧著一排白牙說:“依小的來看,若是煜王殿下不參與圍獵,那今年的頭籌,自然是娘娘的。現下恐怕也只有煜王殿下的獵物才能比得上娘娘的。”
“煜王?”她皺起眉,依然遙遙立在馬上:“他的箭術很是了得嗎?”
“娘娘不知道嗎,自從有煜王殿下跟著圍獵,我們大宋從沒在獵場上輸過。”守衛將士說:“殿下最是擅長射鹿,每年獵苑里的所有鹿啊,近乎都是煜王殿下給射中的。”
她了然地哦了一聲,縱然她先前便曉得她如今嫁的便宜夫婿不是個等閑的花架子,是個實打實的,同她有的一比的城府極深之人。至于他的身手,她先前在靈州城時見過他的一身英武,卻著實從未見過他的身手,不好下定論。
“末將見過娘娘?!闭f曹操曹操就到,她一聽見那抹甚是熟悉的聲音,還未想起究竟那把聲音的主人是誰,抬眼便見著從一旁及腰的草叢里鉆出來的周嶸暝同周嶸暝的主子倆人。
“臣妾見過殿下。”她任然立在馬上,直微微弓了弓身子。
“王妃多禮了,”他也遙遙立在馬上,只同她意味深長地扯一扯嘴角:“看上去,王妃的收獲也是頗豐啊?!?
“臣妾自是比不得殿下的。”她拉起馬韁微微靠了過去。兩只馬兒見了面,靠了近些便開始相互繞圈圈,倒是繞得她頭暈。
煜王看著她:“前方不遠處有個月老廟,王妃似乎也有些疲累了,不如去月老廟坐坐,亦或是拜一拜也是極好的?!?
“我北宋境內,女子若是拜月老便是求大好姻緣,亦或是求一個同夫君永結連理白頭偕老。姑蘇山上獵苑里的月老廟靈驗的很,說不定還能夠成一成全王妃的心思?!?
她一愣,不是吧,她這一向不冷不熱不當她一回事的夫婿煜王現下正同她處在一處同她推銷月老廟?莫不是今日下紅雨,便只能是他出門前長在腦袋上的腦殼被門狠狠地砸了,才會如此心平氣和地同她像是嘮家常長短一般地處在一處聊天。
說到這個,她覺得她這一向不拿她當一回事的夫婿近日來有些異樣,同她說話倒像是同從前大相徑庭,如此一來她倒是忐忑不安得很,生怕他又拿她來計算什么事。
再說了,她心里頭求的那些東西,月老似乎也無能為力。
“我們西夏女子,求姻緣一向是求月亮,求嫦娥娘娘護佑。”她說:“說起來,我心里頭求的那些東西,無論是嫦娥娘娘亦或是月老聽了恐怕也無用吧。”
“王妃若不試試又如何知道?”他輕輕一笑:“獵苑月老廟之靈驗,便是連男子拜了都會心想事成,王妃又如何知道不靈?”
他這一說倒是有些激起了她那心里小小的,微薄的一絲好奇心。連男子拜了情路都無限坦蕩的廟宇,該又有如何的靈驗。
唔,雖然她已然下定決心要同他和離,從此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再也不相干什么。不過自己也畢竟是個女子,將他口中那甚是靈驗的月老大人拜上一拜,若是往后靈驗了自然最好,若是不靈驗,她不賺不虧也沒什么。
想是想,做又是一回事。她自然不可嫩在她跟前顯得對此事很在意的樣子。
姻緣是要的,臉面也是要的。
“殿下若當真要去月老廟拜上一拜,也是極好的。給自己求一求往日的姻緣,起碼往后不用孤孤單單過一輩子。”她說,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臣妾倒是沒有這個想法,先行一步?!?
話音剛落地,她輕輕一抖馬韁,馬匹抬腳步出了這一片林子,身后的邢塵也跟了上來。
周嶸暝看著自家殿下癡癡看著煜王妃的背影,又想了想方才煜王妃不管不顧不將自家殿下當一回事的形容,心下有些許不解:“王妃娘娘她……”
“她這是,在跟本王使小性子呢。”他笑笑,嘴角笑意甚濃。
“她恐怕還在記恨我當初同她說了那樣的話?!彼f,似乎想起了那一夜她倉皇狼狽的身影,想著想著不知覺眼底一慟:“縱然我是情非得已,可事后想一想,至今我都覺得當初那番話有些過了?!?
月色下,他卻將她當時的臉色和眼神看得清清楚楚,自那夜以后便深深刻在他的心里,揮之不去。
午夜夢回,他會被她當夜里那個絕望嗔怪的眼神嚇醒,會被當夜她同他說得那些話惹得心里悲傷。在每一個夢里,他好想將那個倉皇而狼狽的背影留住,留在他身邊,可月暈下,他清楚見到的,卻是她略帶哭腔的聲音和不留余地的背影。
他知道他自己對不住她,卻不知道該如何挽回她對他的情意。
周嶸暝盯著自家主子,翻身下馬:“是末將的錯。若是當日末將未曾將殿下交與王妃娘娘,那想必也不會有如今這些是惹殿下心煩?!?
“不怪你,我也沒想到那一日她會來?!彼f:“安氏的探子躲在門窗外,若是我不這么說,安氏恐怕不能如此輕易放過她。這一年,白玨閣和芣苢苑,如何能相安無事?”
飄飄颯颯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密林間,消失在他眼前。
他不知道,有些話他究竟還來不來得及同她說。
星點掛上了半空,夜幕輕撫蒼穹。
煜王府大帳南面,她換下了方才晚宴上濃厚撲粉的妝容,梳茶跟在她身后在銅鏡前給她卸掉頭上繁重的釵環。
“娘娘今日到底忙了一日了,莫不是累了吧?!笔岵柙谒砗螅骸安蝗缱屌舅藕蚰锬锔拢孪淳蛯嫲??!?
“更衣是要的,不過就寢倒是沒那么急,咱緩一緩?!彼龑l間簪好的最后一支鳳麟金釵放在銅鏡下的妝臺上:“梳茶你將我方才備好的,床榻上的那一身衣裳帶過來,然后讓邢塵在帳篷外等我?!?
“娘娘這么晚還要出去嗎?”梳茶屁顛屁顛地過去取了床榻上她早早備好的一身衣裳:“這衣服……原本娘娘你還不想帶的,嫌它太過素凈用不著,那,奴婢服侍娘娘現在穿上?”
“嗯你來吧?!?
“是?!?
梳茶此話倒是說得不錯,這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平日里就算在煜王府她也甚少拿出來當平常的服侍一樣穿著,左右這件衣裳的配色的確是太過素凈了些。先前在汴京城里煜王府中,她平日里又憊懶得很,若是鑄藍今日帶著誰或者她自個兒過來了,她也不好穿得如此素凈去迎她。
是以這套除了那幾個月她被煜王幽禁在白玨閣里隨便穿一穿之外一直便被她壓在箱底,直到今日才終于得以見世。
梳茶替她更好衣裳出來,天色漸暗。她同邢塵一道進了獵苑里的林子,臨走前梳茶還很是不放心,未免太過引人注目才將梳茶給留在營地,她確確實實好說歹說才總算將梳茶那個傻丫頭給安撫住。
認路的本事她一向不見長,所幸她很是有先見之明地將邢塵帶在身邊。她那便宜夫婿煜王殿下說的不錯,白日間他們駐足聊天談心的地方,不遠處確確實實有座月老廟。
不過那月老廟,她覺得不似煜王口中說的那般靈驗。
此處的月老廟,是個荒廟來著。
煜王口中的月老廟香火鼎盛靈驗非常,他夸這座月老廟夸得都快上天了。她還以為這座普普通通的廟有多大的能耐那么受那不冷不熱且喜怒無常的煜王的青睞,現在看來,此處不只人煙稀少香火凋零,更是荒蕪荒草都該長得七尺高之地,她覺得煜王很是托大。
“來都來了,咱們拜一拜一表敬意吧?!彼钦娴牟幌嘈派硖幵谝惶幓牟輩采氐脑吕蠒绾戊`驗如何厲害,可畢竟來都來了,就這樣轉身就走豈不是顯得薄情了些。
邢塵跟在她身旁,也隨著她的樣子拜了拜。
“本王倒是沒想到王妃如此有興致啊,大晚上的,還特意來月老廟求姻緣?!?
她一愣,全身陡然被嚇了一跳。
看著從月老廟門口幾叢藤蔓里露出臉的,她那不冷不熱喜怒無常的,將她誆來此處的她的夫婿煜王依舊攜著他最是信賴的心腹周將軍走了進來,臉色不要太好。
她覺得這幾日她怕是真真撞了邪,三番五次在最不該遇到他的時候同他正正打了個照面,且每次這照面都打得十分不合時宜。
比如現下,她本就是為了躲他,為了不在白日里他的面前表示如何對這月老廟的好奇和向往才悄悄然拉著邢塵同她踏著夜色踏著蟲鳴聲一探究竟。
誰承想,誰承想這個時辰,這個地方他們倆都能聚到一塊??蓢@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我……我睡不著出來走走,”她心虛地撇過眼神:“煜王殿下難不成,也是睡不著才散步散到此處?”
他笑笑,朝她的方向走過去:“嗯對,本王的確是睡不著?!蹦樕蠀s絲毫沒有睡不著的形容。
“那殿下自己好生散心,我忽然又有些困了先回去了?!彼c點頭,眼看著他看到她竟然沒有轉身就走反而朝她走了過來,心下一慌,拉著邢塵立馬就要閃人。
既然自己已然存了要同他替和離的念頭,那在自己尚未找出一個合理且不失有用,又不會傷及兩國邦交臉面的借口之際,她還是不要輕舉妄動才好。況且,她對他生出的那些許念頭還未完完全全按得干凈,更甚還給人家曉得得清清楚楚,雖然她已然記不得那夜她說那些話時他是不是還醉著,且是不是已然醉得糊涂。
可自己既然說出口了,那要她當做從未發生過那絕不可能。
事已至此,她便只有見他一面躲一面,時時不打照面才行。
懷著這樣一副心思,她腳下步伐越走越快,心臟直提著一口氣。豈料路過他身邊之時,袖口似乎被拉了一下,或許是她實在太過緊張太過不知所措。煜王只輕輕一拉便將她直直拉到他眼前,同她四目相對。
眼前人突如其來的舉動惹得她有些不知所措,她被他拉到她跟前時,她的一雙眼睛對上了他的,她直直看進去,看進去了那一片深邃泥潭,星光黯淡。
心跳漏了一拍。
他沉穩的嗓音響在她耳邊,她清楚聽見:“我不過是想問你,你究竟要躲我躲到幾時?”
星辰點點隱隱約約,半空無月卻將他們倆的背影拉得兀長。
他的臉就在她耳邊,他的言語清清楚楚落在她心底。她能夠感受他的呼吸,他的一舉一動和他將她映在眼中的一小點月白色。
這是他們倆第一次靠的那么近,她從未想過她與他有一天能夠靠得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