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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五月初六那日,場面確實格外隆重。

西夏京都興州城傾陽長公主出嫁的必經之路下,百姓圍在市集的兩旁,俯首在傾陽長公主出嫁的鑾駕上,金閃閃的鑾駕和黑壓壓的隨嫁大軍將高調這兩個字確確實實描繪得極致。

北宋不遠千里抬過來的聘禮、西夏朝廷親自操辦的嫁妝、傾陽長公主外祖家遠道而來的陪嫁,北宋西夏與契丹大遼三個如今亂世里算得上的天朝大國賀禮足足可以堆滿十余條興州城御街。出嫁的傾陽長公主坐在鑾駕上,團扇端端穩穩地持在胸口前,金貴的一身很是搶眼。

照大街上隨便拉一個百姓的說法,西夏朝廷內已經近百年沒有過如此盛大的場景。向來公主出嫁,雖說是為了國家利益,但到底也不宜過分鋪張浪費,大肆操辦,畢竟是出嫁嘛。

就連當年傾陽長公主的生母慕容皇后為大遼契丹南懷部來和親,也遠遠不及傾陽長公主如今嫁過去北宋的陣仗。

嗩吶聲聲,就連從來足不出戶的婦女姑娘們都湊到大街上削減了腦袋也要瞧一瞧這百年難得一見的傾國風采。御街上的高樓上,宮里的女使太監們站到上面去澆灑紅紙,倒十分有喜慶的氣氛。

皇帝一路上乘著自己的步輦,皇后跟在身后乘著儀仗親自將傾陽長公主送出城,雖說最終傾陽長公主不過手著團扇微微一拜,臨去前也沒有說什么旁的話,更沒有痛苦流涕做到傳說中的哭嫁,可皇帝一直等到自家皇姐傾陽長公主的身影消失在興州城外的樹影間,才很是依依不舍地起駕回宮。

北宋與西夏邊境緊緊相接,本來呢若是不曾停歇也不過十余日便能抵達北宋,可一路上途徑的城鎮村莊什么的,聽聞是傾陽長公主的鑾駕出嫁,無不家家戶戶湊到跟前跪拜的。

是以這一來二去的,傾陽長公主這出嫁的一行人在路上硬是耗了一個半月才恰恰進了北宋的城門,在六月十六那一日進了北宋的汴京城。

北宋朝廷的形式到底不如西夏她的母家,畢竟北宋如今也不過是要為一個庶皇子娶皇妃,自然沒有要大肆鋪張大肆喧嘩多此一舉的道理。可傾陽長公主的身份無法與一般的和親公主相比,母家是西夏坐鎮了幾百年的李氏朝廷,外祖家又是近些年越發坐不住的大遼契丹。若是不說后臺堅不堅硬,單單看娶得的是西夏的輔政公主,又是近些年越發少見的嫡出公主,場面也是馬虎不得的。

六月十六那日,北宋朝廷里的司天監很是諂媚地說這一日恰恰是個萬事皆宜大吉得不能再吉的日子,哄得北宋的老皇帝捋著花白的胡子笑嘻嘻地迎著她入宮完典。

北宋朝廷大殿之下,排列得很是整齊的左右兩邊,分別是王公大臣和皇親貴胄,再后面便是浩浩蕩蕩的兩國軍隊,這一番和親的場景倒是辦得很是隆重,她瞧著,這四周布置的也很適宜。

大婚的大紅色禮服之下,她手持團扇一步一步走上大殿前的臺階。這些日子她的皇弟賜給她做嫁妝的金鎖不要壓得她有些頭疼,腳下的步伐卻穩穩當當得很。

一步一步,透過團扇,她見到大殿之上,北宋那位留著花白胡子的老皇帝。而跟在老皇帝前面的,她瞧見那人似乎同她一樣著了大紅色的婚典禮服,她瞧不見那人的臉,但想必,那人便是她的夫婿,遠近聞名的皇四子煜王殿下。

上了臺階,依禮制她手持著團扇跪下拜了拜:“西夏皇長公主李氏,拜見北宋皇帝陛下,皇后娘娘,煜王殿下。”

那邊北宋的老皇帝似乎瞧著她這個長得,唔,還不錯的兒媳婦笑得甚是歡喜。

“令有北宋西夏,毗鄰之交,得以西夏彰顯傾陽皇長公主李氏輕舟,行端秀典,簇雅傍迪。得以朕之皇四子煜王趙祈洵,堪穩持重,處信得宜。著夫婦連理,以護宋夏姻親之好。”

念旨的這位老公公,也是留著一臉花白胡子,倒是同北宋的那位老皇帝的胡子有異曲同工的妙處。一直在一旁不發一語的煜王走了過來。

一席華服婚衣之下,她把持著一臉端莊雍容之相,強按著自己心里那么一點點撲騰撲騰亂跳的小心思,同她的準夫婿,拜過天地百姓,拜過皇帝高堂宗親,最后再相互恭敬地拜了一拜。

團扇下,她覺得自己的一張臉一定是紅得很是夸張,身邊念著婚典祝禱詞的嬤嬤笑嘻嘻地領著她完典。

身邊的這個人,他同她一般身著大紅色婚服,她從沒想過她會奉一紙婚書做他的娘子。他們兩個,從前只在別人那一處聽到同對方有關的一切事情,從前她恐怕想破腦袋也未必會想到這一天。

她也是第一次嫁人,自然也不想要再嫁。她從此便是他的娘子,往后便是要榮辱與共,風雨同舟的人。

她有些歡喜,也有些擔心。

在宮墻里邊行了一切大婚行的禮,拜過祖宗問過名后,她便在一群女使婆子的簇擁下回了往后她的家,她要長居的地,汴京內聲勢最盛的煜王府。

她方才進了煜王府,便有一個內侍走了過來領她到里院的一處水閣,她瞧見水閣上端端立著白玨閣三個大字。

“娘娘,”她坐在白玨閣水亭上的樓庭里面,那個內侍模樣打扮的男子走了過來:“小人孟祥,是王爺身邊親近的內侍小廝。王爺讓小人跟著娘娘,往后白玨閣便是娘娘入主,府上自然處處與娘娘為尊。”

梳茶守在她跟前,語氣有些許不削:“為何只有你一人過來?我們殿下往后便是王府中的當家主母,你們王爺不是該多派些人過來幫忙才好嗎?”

“娘娘恕罪,”孟祥小內侍跪在地上:“王爺說娘娘身邊想必缺不了能干懂事的人,強塞些人過來給娘娘不過是擾了娘娘的清靜罷了,于是僅僅讓小人過來。”

“你不必如此拘禮。”她趨向前,輕輕扶起那一驚一乍的小內侍:“王爺說得也并非全無道理。我也好清靜,這樣的安排自然是極好的。”

這個小內侍模樣清清淡淡的,倒看上去很是乖巧。她本就不喜歡調教新人,也不信任新人。這小內侍若往后能夠規規矩矩做事,不會生出些什么旁的不該生出的心思,她自然不會慢待他。

“娘娘,王爺還在外院宴請賓客,小人想著娘娘也許是餓了,這就去小廚房給娘娘送些糕點。”夢想給她行了個禮,她笑著讓他過去了。

她覺得這煜王府上下,連個小廝內侍的都很近人情。她確確實實餓得狠了,餓得她都忘了從今早完禮之前僅僅從梳茶手里順了一個饅頭而已,一直空著肚子到現在。

那邊她身邊跟著的梳茶噘著嘴,有些不忿:“殿下,這個地方同前院倒是有些偏遠。殿下遠道而來他們王爺還就這樣將殿下撂在這里,是當我們好欺負不成?”

“你還敢說,”頭頂壓著的冠壓得她有些累,她揉著被壓疼的太陽穴:“你跟在我身邊最久,可亭秋邢塵他們幾個還比你懂事多了。如今我與王爺已經完典了,是正經夫妻。夫妻之間何必一人一句你呀我的,未免顯得見外了些。”

“還有啊,往后我便是煜王妃,你得和方才出去的那個小內侍一般喚我娘娘。莫不如以前那般隨意了,也不可再喚我殿下,明白嗎?”

梳茶低著頭,已然噘著嘴:“奴婢明白了。”

水亭外似乎有蟬鳴聲,清清淡淡的,倒也不讓人覺得煩吵,倒也添了幾分野趣。

水亭的門輕輕被拉開,進來的是捧著一些熱騰騰菜色的亭秋。

她撲過去,撩開頭上的蕃露:“哇你這是從哪尋來的寶,嵌鹵豬蹄,梅花糕還有金瓜酪,我正巧餓了,快給我碗筷。”

正要撲過去吃幾口果腹。她原本沒瞧見食物還不覺得有怎么,如今瞧見了便覺得有些忍不下去。

剛坐到那些熱騰騰的菜肴前,她卻似乎想到什么,垂下臉來又坐回了塌前:“我還是不吃了。待會兒若是王爺過來了,見我忙不迭地吃東西,會覺得我不懂規矩禮教。”

“娘娘多少還是吃一點吧,自今早娘娘進宮完典,便連絲毫糕點都未進,此番一定是餓極了。”亭秋靠過來,同她說:“娘娘礙著禮范,連喜餅都未曾吃下一個半個,就連娘娘從前愛吃的蜜餞都忍著不動。娘娘這樣,奴婢幾個看在眼里,心里也是不好過的呀。”

“哎呀,不久前餓個一天嘛,”她笑笑:“再說了,要是王爺進來了看到一桌子的好菜我也能與王爺一起吃。”

雖然嘛,那些冒著香氣的鹵豬蹄金瓜酪只能看看。可她的夫婿進來了看見她餓得跟什么似的,她覺得自然也不會放任她如此餓下去。

她看過去亭秋,那廂臉色看上去十分不好,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你有話且說吧,你想來性子沉穩,怎么也同邢塵學了這般吞吞吐吐的模樣?”她看向亭秋。亭秋這個人嘛,一向很是靠得住的,有什么沒有什么也會直接同她講,是以這些年來她掌著長公主府上下,她也很是放心。

怎的不過換了個地方,性子都變了嗎?

亭秋依舊臉色不好,跪了下來:“娘娘,奴婢本不該告訴娘娘。可,可奴婢實在忍不下去了……”

“你說吧,什么天大的事情你忍不下去。”她笑笑,覺得亭秋這一句話很是夸張。

“外面,外面的宴席早早便散了。說是陛下體諒今日是煜王成親大典,要早些散席。”亭秋說:“可外邊散席了,奴婢卻沒有見著煜王殿下,以為奴婢從小廚房回來便能看見王爺在娘娘的房中,誰知……”

她聽了一愣,她一直都覺得煜王鐵定是在外院現代宴席的賓客們,是以讓她等到了現在。

亭秋去小廚房給她拿吃的,自然是一定要經過外院的。外院的人散了沒了聲響也是瞞不了的事情,亭秋自然不會騙她。

她深吸一口氣,強裝鎮定:“興許,許是突然來了什么要緊事要處理。朝廷大事嘛,也不是小事情,孰輕孰重我也是明白的。”

“王妃娘娘,”她正苦惱著,門外卻似乎有響動聲,她急忙好好整理整理衣衫,端端地坐在塌上。

她就說嘛,煜王肯定是臨時有什么要緊事。這不是來了嘛。

可門外那人頓了一會兒:“殿下在書房中與周將軍議著岐南余黨的事。殿下著小人來告知娘娘一聲不必等他,讓娘娘自行安歇。”

這番話一說完,她身邊兩個亭秋和梳茶立刻面面相覷,看向她的眼神有些難過。

她深吸一口氣,從塌上走去門邊:“勞煩你同殿下說,朝政大事緊要,但總要保重身體。”

“亭秋,床榻邊的那一盤蜜餞拿過來。”她接過亭秋慌慌張張遞過來的那一小盤蜜餞:“小兄弟,這一小盤蜜餞勞你送過去給殿下。既然殿下有要緊事要處理,我便不等殿下了。”

“是。”門外的那個小內侍接過了那一盤蜜餞,回去復命去了。

“娘娘……”她有些失魂落魄地走過去,那廂梳茶和亭秋兩個看著她現在這番模樣,有些不忍。

她從前早就想過嫁過來的日子,恐怕也不會那么好過。偌大的煜王府里里外外盯著的人不少,要等著看她的笑話的人也肯定不少。

可她千千萬萬都沒想到,新婚之夜,給她潑第一桶冷水的,竟然是她的夫君。她不遠千里說過非她不娶的,她的那個夫君,煜王。

“替我卸了冠梳妝吧,”她笑笑,眼中卻全無笑意:“你們也別愁眉苦臉的,左右我也曉得了煜王殿下對我的態度,往后也不會再生出個多的念想出來。”

“坐吧,著邢塵和公孫將軍也進來,那么多的菜我一個人吃也吃不了的。”卸了釵環喜冠,她也沒什么好顧慮的,坐在一桌子菜肴跟前喜滋滋地吃起來。

她覺得其實,這樣也是挺好的。他們兩個人本來也沒什么情意,如今他既沒打算對她付出什么真感情,自己曉得了,從一開始便也能收好真心。

難受的時候過了,至少以后,或許也不會有這樣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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