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離世已經三四年了，老爹已然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只是每每想起那個躺在地底下的人就一陣揪心，只不過沒人見過他的疼，他只會在無人的深夜里用眼角的一滴淚來懷念自己的妻子。雖然田地荒廢得差不多了，可他比以往更忙碌了，每天在家的時間少之又少，即使在家他都會忙個不停，一會掃地，一會編背簍，根本停不下手。不在家的時間他則四處串門同人嘮嗑，逢上趕場天他就一早出門，等到天色晚了再回家，一個人的日子閑不住就得鬧騰。一聽說墨文生在外加入了傳銷，他便再也坐不住，在左鄰右舍的攛掇下他提起包就往上海趕去。那天剛好是周六，墨子恒休息，親自去火車站接了他，同一天，妹妹也因為這事從丈夫那趕了過來，三個人圍坐在屋內，話語很少，零星的一兩句話都是對墨文生的批判。

墨文生對這一切毫無所知，他本在外推銷產品，卻突然接到老爹到了上海的消息，腦海里總缺了些什么，從老爹打來電話到今天出現在他的出租屋，這一段空白讓他無所適從，像做夢一樣。做安利是自由的，可以隨意來去，尤其是他們這些一無所有的人，總會在理想和現實中徘徊，一面討口飯吃，一面拼命銷售，建立團隊實現夢想。所以墨文生跟伙伴們打了聲招呼便回去了。

那間狹窄的陋室里坐著三個氣勢低沉的人，每一個都是墨文生的至親，都對他的人生有指責和批評的權利，只是沒有一個人理解他，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不想一輩子過著循規蹈矩的生活，被世俗的金錢名利、婚姻家庭所困住，更不想庸庸碌碌一生只為一口飯錢、一棟房子、一輛車子而勞命。他所要追求的是一種進步，是拓寬眼界以便自己站得高遠看得明白，明白這生命的本質，明白活著的意義。然而他現在是窮困的，任誰都會笑話這個三十歲了還一無所有的人，所以他沒有話語權，說出的話沒有一點份量，更不會有任何人相信，連自己的家人也一樣。

剛剛踏進屋門，大門就被坐在門口的妹妹給關上了，好像接下來要討論的問題是入不得別人的耳的，屋內的三人拉開得老遠，分三方坐定，妹妹守著門，似乎怕他逃跑似的。

“呵，怎么？我這是被你們包圍了么？”墨文生調侃，可沒有一個人笑，哪怕應付一下都沒有，個個拉長著臉，等著他招供。“老爹，來了也不說聲，早知道我去接你了。”

“坐！”老爹不同墨文生打哈哈，也不發脾氣，他明白自己的目的，這一趟來得不容易，開銷也不小，他得有效而快速地解決問題，而不是浪費時間。墨文生乖乖聽話坐下，“吃飯了嗎？要不要我現在下廚做點飯吃？”

“坐下，先說正事。”見墨文生想起身老爹立馬發話，墨文生只得坐著不動。“說吧，想說什么，我都聽著。”

“我不是蠻不講理，可我問了所有的親戚朋友，包括你弟妹的朋友，都說安利是傳銷，你是學過法律的，應該懂得分辨才是。”老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然而墨文生只管聽著，不置一詞。

“是呀大哥，不能安安分分生活嗎？找份正當職業過日子不行嗎？”妹妹苦口婆心，每一句話都發自肺腑，可誰又不是呢，他們都是為了墨文生好，可這好對墨文生確是種傷害，一種折磨。聽著三人一言一語墨文生始終按兵不動，等到他們沉默下來，讓他表態，他這才冷笑一聲開始為自己辯駁。

“像你們一樣嗎？每天埋首在工廠里，替別人工作，活像個機器？一年，兩年…時間溜走了，人老了，然后再被社會淘汰么？以后還能做什么呢？退休等死？這就是你們想要我過的千篇一律的生活？”

“你怎么這么說，我們也是自食其力，過得也很安定！”妹妹不認同他的觀點，打斷了墨文生的話。

“妹妹你說的不錯，那是你的安定，不是我的。想要改變一個家族的命運，始終得有人跳出一層不變的思維，去嘗試新的東西，你們所說的安利帶給了我健康，如果說這是它在騙我的錢，那么我也甘愿讓它騙。除此之外它還能從我身上得到什么呢？相反，我得到了很多，我認識了很多充滿激情充滿希望，圖求變革的朋友，知道怎樣的生活才是幸福的生活，還突破了自己的缺陷，不再那么害羞，還敢上臺演講…”

墨文生的話在三人的耳里聽來是不著調的，他們看中的是實質，如同凳子就是凳子，它實實在在存在。對于健康，他們從沒考慮過，覺得活著一來一直如此無所謂健康不健康，更沒有為健康投資這種概念，當然不會認同墨文生的話。墨文生后面的話在他們聽來更是虛無縹緲，他們在講凳子一般的實在物，他卻在闡述精神力，那是他們從未考慮過的東西，是比健康還遠得多的東西。

談判無果，最后一屋子人爆發了那一脈相承的暴脾氣，爭鬧不休，墨文生厭煩這些唾沫星子，騰起身大喝一聲夠了，那聲音從胸腔爆發而出，有排山倒海之勢，震驚了每一個人。他們不敢再爭論下去，怕下一秒把墨文生逼上絕路，做出些不堪后果的事來，他們是了解彼此的，知道底線在哪里。當墨文生走到門口，妹妹也乖乖地挪開了身子，看著他離開。

“老爹，既然哥這么堅定，可能也有他的理由，要不這樣，你在這住兩天，我去他們團隊了解了解，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到大哥的倔強，墨子恒動搖了自己的初見，從小到大，大哥一直是開導他的那人，他扮演的角色比父母都重要，他知道大哥不傻，既然他如此堅定自己的想法，想必他們也有所誤解，所以他準備去了解一番再做決定。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老爹也只能暫且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