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暮色緩緩籠罩大地,小村人家升起裊裊炊煙。衛二嬸忙活了一下午,做了一桌子的菜,且俱是葷菜以款待貴客。女主人熱情地幫謝家父女布菜,不一會靈蘊碗中堆起山高。她食量一向不大,面對這么一海碗的飯菜一時很是為難,“嬸子,我吃不了這么多,您快別給我夾菜了。”然后主動夾菜給衛石頭:“石頭弟弟正在長身體的時候,理應多吃一些。”
“他啊,你甭管他,跟著狼崽子似的,不吃飽不撒嘴。”二嬸兒沖著兒子方向努努嘴,繼續道:“倒是你,別客氣啊,這么瘦,一定多吃些。”
靈蘊失笑,這衛家爺仨吃相果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狼吞虎咽,十分不雅。
“看二位氣度俱是不凡,定是富貴人家出來的,這些粗鄙飯菜是不是不合口啊?鄉下人家也沒啥好東西。”謝家父女吃得慢條斯理,一小口一小口,在衛二嬸看來簡直是難以下咽的表現。
“父親以前在京中做教書先生,雖算不得大富大貴,但為人師表,規矩還是有的。他從小就教導我們細嚼慢咽,而且一道菜不能吃超過三口。二嬸千萬不要介懷,真的很好吃呢。”靈蘊看到衛二嬸微皺起眉頭。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是謝府飲食的一貫原則,后來到了沈府亦是。經過月余的風餐露宿,靈蘊雖不像以往嬌氣,但一大碗的肥膩的五花肉,她真的吃不下。
謝父發現了女兒的窘迫,端起了酒杯,道:“謝某蒙衛千戶相救已是感激不盡,眼下又要叨擾衛大哥衛大嫂數日,我敬諸位一杯!”
埋頭苦吃的三人也抬起頭來,端起酒杯。
“哪里哪里,你們是黑蛋朋友,就是一家人,不用客氣。”衛二叔很豪爽。
“黑蛋可是你?”靈蘊笑著問旁邊的冬生。后者臉紅地點了點頭:“我出生時比較黑,比現在還黑,所以我奶奶給我起了這個小名。”
“一點不打擾呢,若不是你們來,我哪能吃到這么多肉!”少年石頭很感激。
“我吃不下了,若是剩飯,二叔二嬸可會責怪?”靈蘊又輕聲問。
“當然,農家人不許剩飯!”冬生回答。“你真的吃不下啦?”
“嗯。”
冬生快速扒拉完自己碗里的飯菜,又偷偷瞄了一桌子的人,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換了兩人的飯碗,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吃了起來。
衛二嬸再次印證了她的猜測,這兩人八成有戲。雖然除了二嬸其他人并未發現,但靈蘊的臉還是紅了。
晚上休息時,謝家父女分別住在了東西廂房,衛家兄弟倆擠在了衛二叔新打的一張床上,還沒有刷漆,擺在簡陋的庫房里。
第二日一大早,冬生就去鎮上找來了泥瓦匠,將房屋修繕加固,又置辦了些新家具,三日后謝家父女搬了進去。
搬家那日,鄰里鄉親都來恭賀,有的拿著雞蛋,有的拿著白面,一是聽說了冬生做了大官,二是聽說他娶了個如花似玉的娘子。靈蘊開始還向這些熱情的的村婦們解釋,后來也就懶得解釋了,不管是叫她冬生媳婦,還是叫嫂子她都應下了。
謝父經歷此等變故仿佛蒼老了十歲,又風餐露宿這些時日,卻在有了安穩的棲身之所之后病倒了。村里鎮上的土大夫都去請了,也沒見好,冬生又跑去了縣里請來了一位名醫,足足花了一錠金子,人家才愿意來這鄉下地方。
“令尊是思慮過重,郁結于心。若是心結無法開解,吃再多湯藥也是無用。”老醫者撫著白花花的胡子慢悠悠說道。送走了大夫,靈蘊寬慰父親:“阿爹,您放寬心好好養身體。這兒地處偏僻,官府不會找來的。等您身體養好了,咱們一起去找阿盛。”
“唉,其實我在想,阿盛與我們走散或許反而是好事,他是要我死,你們是被我牽連。該死的人是我啊。”謝父神色萎靡。
“阿爹,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跟阿盛究竟猜對了幾分?你到如今都不能跟我說嗎?”
“你知道了只會更危險。”
“可您現在已經沒得選,在那位眼里,不論我跟阿盛知是否知曉此事恐怕也都不能活著了。”
“唉,”謝父嘆了口氣:“你還記得那封信嗎?是太后親筆所寫。這事兒要從五十年前說起了。當時后位空置,時年身為賢妃的太后娘娘和德妃幾乎同時有了身孕。誰能替陛下生下長子,誰就能母儀天下。太后聽說靈隱寺的香火很是靈驗,不顧自己已經八個月的身子向陛下討來恩典,到靈隱寺進香。誰知山路濕滑,不小心跌了一跤,有早產之兆。當時咱們謝家在靈隱寺不遠有個莊子,你祖母正在那兒養胎,預產日就在那幾天了,穩婆奶媽準備的一應俱全。所以她便去了咱們家莊子生產。母親受到影響,也要生產。最后兩位產婦同日生下嬰孩,可惜太后不足月生下了一個女孩,而你祖母則生下了一個健壯的男孩子。太后頗費了些口舌說動了你祖母,承諾你祖母等她為后定然扶持這個孩子登上皇位。于是那個女孩成了你姑母,男孩成了皇長子。賢妃如愿成為皇后,母親后來卻很是后悔,可木已成舟,再說出實情便是犯下欺君之罪,后來生下我不久,便抑郁而終。太后倒是守信重諾,即便日后又誕下親生兒子,也就是晉王,依舊扶持今上,其實是你大伯問鼎大寶。她之所以還肯扶持今上,怕也是因為娶了你姑母,娶了她真正的女兒有關吧。只是隨著年歲的增長,早些年犯下的過錯日積月累在心底終究變成了執念。所以太后期望陛下百年之后由晉王即位。這么來看,日后晉王也有危險。”
“唉,”謝父又幽幽嘆道:“冬生這孩子我看是好的,真誠樸實,也很聰明。只是跟著晉王前途未卜啊。這件事茲事體大,事關國運,即使今上對我不義,我也不能拿大秦江山安危冒險。所以你不能告訴他,告訴他就等于告訴了晉王,我怕晉王因此生了謀逆之心啊,一旦起了戰事,受苦的還是百姓。”
“父親放心,我省得。只是父親萬萬不可再自怨自艾。”靈蘊聽后久久不能平靜,雖然已經猜的七七八八,但真相擺出來還是讓人震驚,繼續道:“太后和祖母為了權勢竟然不惜互換親生骨肉,今上為了權力不惜殺害親兄弟。古往今來兄弟鬩墻比比皆是。最是無情帝王家,在有些人眼中,權力,地位財富,通通都比情誼來的重要吧”。
“唉,你知道就好。我說出來就像心底放下了一塊大石,近來這事情已經壓得我喘不上氣來。芃芃,你莫要像為父一般將自己困住啊。”
“必然不會。”父女二人又敘了會話,冬生也從縣里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