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還未透一絲光亮。
遠處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常亭碎步朝刑室溜來,一邊溜一邊毫不顧忌地朝天打著哈欠。那架勢,明顯是昨晚一夜沒睡。
見四下無人,他放緩了腳步,又是捶肩膀又是伸懶腰,道:“這個破崗,非得讓人連職十三個時辰才能換人,誰有這個精力啊!”
悠悠晃到刑室門口,查看了刑室的鎖眼完好無損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撐著腮幫子,發呆看著地面,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轉頭向旁邊望去:“哎你……”
剛說兩個字,便看見昨日還兢兢業業站崗的昌平此時躺坐在門邊,低垂著腦袋,不吭氣。
“嗨”常亭撲打撲打褲子,得意笑了:“說那么正經,不還是照樣打盹。”
他就說吧,就這個值班制度,誰能不犯懶。
看著旁邊的人睡的那么熟,常亭也覺得漸漸又涌上困意。他抬起腦袋,觀量觀量了月亮的位置,瞇了瞇眼,心下猶豫兩瞬,便決定再睡一會兒。
將手里的棍子支在一旁,就地躺臥,左右挪動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砸吧兩下嘴,抱著胳膊睡著了。
迷迷糊糊間,常亭眼皮前逐漸變亮,刺得他意識逐漸回籠,下一秒,腦子里突的有根弦繃緊了。大腦還沒完全清醒,便瞬間連滾帶爬起身,順便睜大眼睛。
站好后又想起來自己棍子沒拿,便伸手去摸索棍子,剛碰到棍把,一個沒抓穩,便聽其“嗙當”一聲倒在地上,不小的聲響連帶著常亭又驚了一驚。
手忙腳亂撿起來,趕緊站回立正的姿勢,這下一顆心才安穩地放回肚子里。
常亭扭過頭,發現昌平居然還在睡著,連睡姿都不帶換的。一直這樣睡下去,脖子不疼嗎?他剛想出聲提醒,勸對方天亮了小心被逮到,余光便遠遠瞄見有人影自前方走來。
這下是真提醒不了了,常亭立正站好,不禁替昌平悲催想著。
思索間,人已行至眼前。
聰領事一眼便看見閉著眼的昌平,立刻怒起,冷哼一聲,想上前將他踹醒。
常亭見狀,擺手上前,企圖為昌平辯解一下:“聰聰聰領事,他這是昨天生了病才犯懶的,他他……”
“生病?”聰領事回過頭視線狠狠射向常亭,顯然不信他這套說辭。“生病那就給我滾下去換崗,那里面關著的人跑了他負得起責嗎!”
常亭冒了兩滴冷汗,還是硬著頭皮開口:“我,我昨晚一直在看著,保準沒問題,鎖眼鎖眼都完好無損。”
聰領事背手上前,命令道:“門打開。”
常亭忙不迭應下,前去開門。門一開,便是又一股濃厚的血腥味。
聰領事邁步上前,常亭跟在他后面。突然他駐足停下。
常亭不明所以,剛想開口詢問,下一刻整個人便被轟飛出去。
“這就是你說的一切沒問題!?”聰領事將手指向被捆的那兩個人,扭頭沖常亭怒吼道。
那兩名刺客已然沒了聲息。
他遲遲沒等來常亭的反應,只看見常亭摔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便抬腳向其走去。
聰領事一把揪過常亭的領子,想把他拎起來,卻見其面色慘白。聰領事心下一嗤,喝道:
“你現在知道怕了?晚了!”
常亭無甚反應,只是哆哆嗦嗦抬起手指指向昌平,結巴道:“他,他好像……死死了。”
方才常亭被轟飛出去,砸在昌平身上,對方被砸得“咚”一聲倒在地上,卻依舊是毫無反應。伸手一摸,早已冰涼。
聰領事大驚,唰的松開常亭領子,朝昌平探去。
之前只顧著發怒,沒細看昌平的臉色,這時才發現,他面色灰白,明顯不是活人的樣子了。
捏過昌平頸部雙側,皮肉陷了下去,一個黑洞洞的窟窿就出現在二人面前。這不知是被什么貫穿了脖子。
來不及多想,聰領事連忙命令道:“把這門也打開!”
常亭從昌平身上摸出鑰匙,咽了口口水,上前打開室門。
果然,這僅剩的一個活口,也死了。
常亭回頭道:“這這,聰領事這怎么辦?”
聰領事心徹底沉底,“去公堂,我去請示上面,至于你”聰領事壓低眼睛,冰冷盯著常亭:“死罪能免,活罪難逃。”
公堂前,常亭跪在堂下,頭一點也不敢抬。
“你說你昨晚一直在值崗,那為何昌平被殺你一點都沒有察覺。”聰領事問。
常亭說的磕磕絆絆,“我以為,以為他那是困了而已。”
聰領事眉間神色更低沉,“你最好實話實說,不然我有理由懷疑人是你殺的,沒空跟你慢慢周旋!”周身威壓瞬間爆發,皆沖常亭一人而去。
在公堂兩邊排站的侍衛同時應道:“實話實說!”
常亭渾身一抖:“昨晚我溜走了半個時辰……”
“實話!”聰領事將案臺拍的嘭嘭響。
“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常亭視死如歸喊出這句話,不住地對其磕頭。
“好,兩個時辰!”聰領事站起身來,對下面的人吩咐道:“賤職常亭玩忽職守,造成重大損失,杖兩百,革去職位,永不任用。”
常亭登時心如死灰,杖兩百,以他的修為來說,跟直接宣判杖斃已經沒有區別了。
常亭被押走,聰領事坐回位置上,嘆了口氣,問旁邊的人:“那偵醫什么時候到?”
“回領事,就快了。”那人回道。
說曹操曹操到,一抹素衣身影從轉角走來,聰領事連忙上前行禮:“容大人。”
容顏淡淡點了下頭,道:“尸體呢?帶我去。”
聰領事點點頭,趕緊上前帶路,二人風一般走了。
刑室一到,聰領事打開了門,神色緊張,“容大人,這尸體我們沒人動過。”
容顏不應聲,徑直走到尸體面前,掏出工具一番研究,不過片刻,便結束任務,緩緩站起身來。
聰領事正在后方小心翼翼企圖看清狀況,冷不丁和回過頭的容顏對上視線。
容顏下半張臉隱在面紗下,只露一雙眼睛在外面。
此刻那雙眼睛毫無波動,幽沉的有點駭人。
聰領事心底一驚,試探開口道:“容大人……這,可有結果了?”
容顏沉默片刻,空氣沉寂得有點可怕。終于,容顏啟唇:“同先前一樣是中毒,此名為步黃泉。”
“這,怎么可能?”聰領事大驚,那些刺客入獄前分明都被搜得徹徹底底,絕對不可能再有服毒的機會。
“許是勘察不徹底”容顏將手指向尸體胳膊上。
“右臂上有一血窟,有步黃泉殘留在此,應當是他們提前割開手臂,將藥埋于皮下,如有需要,割開自取。”
“啊?”聰領事皺眉,屬實沒想到這個可能。
容顏不理會他的反應,抬腳向外走去,邊走邊說道:“您不是說還有一個守衛死了嗎?帶我去看。”
聰領事回過神來,上前帶路去了。
昌平依舊放在那里,容顏簡單查看,果斷道:“喉部貫穿,鐵器所傷,傷口若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皮下有那么大的窟窿,動手之人定是十分善用鐵器。”
“聰領事,在下該查的都查完了,剩下的請您自行安排了。”
聰領事沒料到容顏這么快就要走,趕緊后退彎腰又行了一禮:“辛苦容大人,恭送容大人。”
容顏應了一聲,轉身利落離去。
聰領事狠狠嘆了幾口氣,朝公堂走去。
——避暑山莊
羅鎮看著信件,思索片刻,便喚人去喊羅霄前來。
不消多時,羅霄踏入室內,沉聲喚道:“宗長大人喚我何事?”
羅鎮將信件隨手遞去,信件便乘著靈力飄至羅霄身前。
“你自己看吧。”羅鎮道。
羅霄接過信件,低頭覽閱起來。
羅鎮的聲音自頭頂響起:“公家刑室出事,其上部一直是我們羅家管理,現在對方請求指示,那我這次就專派你去。”
羅霄看完了那一串充斥著官腔的指示信件,道:“這……”
“你最好給我處理的好好的。”羅鎮冷聲道。
羅霄半句話還沒說完便被這威懾給憋回去了。
“……是。”
房門嘎吱露出一條縫隙,羅鎮抬眼望去。
羅霄聞聲回頭,見來者是羅幼儀,下意識皺眉便說:“你來做什么?”
羅鎮不悅道:“羅霄,我還在這。”
羅幼儀笑嘻探過半邊身子:“兄長何必趕我,我是來找宗長的。”
“幼儀有何事?”羅鎮捋了捋胡子,抬首示意她回答。
羅幼儀先是上前兩步,隨后又謙笑了兩聲開口:“方才本打算只是給宗長來請個安的,但是卻又實在湊巧,聽到宗長您與兄長交代刑室一事……”
“我便大膽來問問,看能否有幸與兄長同去,也就順便參摹參摹。”
羅霄抬起眼,細長的眼睛掃過羅幼儀,帶著怒厭的氣息格外明顯。
羅幼儀看見后,微微一驚,隨之裝作看不見的樣子,對其燦爛一笑。
羅霄眉頭立皺,將視線移了回去。
沉吟半晌后,羅鎮敲了敲桌案,回道:“此次本就涉及公家要事,你兄長到底比你更有經驗些,還是讓他去吧。”
羅幼儀趕忙上前擺手,連聲否定道:“不不不,宗長,我沒有要代替兄長去處理的意思,我只在一旁跟著就行,絕對不會亂插手的。”
“二妹若不然還是先在山莊待著吧,畢竟辭暑會就快結束了。況且這事也沒什么可參摹,二妹又不是沒處理過。”
羅幼儀蹙眉,靜等羅鎮的回答。
羅鎮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敲定下來:“幼儀你可以去,但不必插手,交給你兄長處理便罷。”
羅幼儀面色一喜,連忙應道:“謝過宗長。”
一旁的羅霄憋了口氣,最終也只是行了一禮,同羅幼儀一起轉身離去。